“师尊。”

    莫总一个跪拜，此刻他再也没有了任何其它身份，什么莫总，什么大人物。此时，他只是一个徒弟，五徒弟。

    “师尊，五师弟来了。”

    三师兄本身略带威严的声音响起，但此刻那威严的声音也没有了威严。

    胖道人好像似睡未睡之际被人唤醒。没有普通人睡醒之际打哈欠，伸手、伸懒腰的举动，但莫名的，就是能让人感到他醒了。

    明明还是那样盘坐，一动未动，但就是给人一种顿时高了一圈的感觉。

    明明山顶四周开阔，可是一种拥挤的感觉却传来，就像是小白兔和霸王龙挤在了一个狭小的山洞中一样。

    压抑、逼仄、震颤不由己。

    可三师兄和五师弟却没有任何异样，对他们来说，这就是师父的感觉，这感觉是那样的充实和温暖。尤其是对五师弟来说，这种阔别已久的滋味，更是一种怀念的幸福的味道。

    胖道人吸了一口气，不长不短。可是周围的空气就像是被抽气机抽取一样，顿时感觉稀薄了下来。就连阳光也像是被捕捉了似的，明光笼罩的白日，此刻围绕胖道士的周围，好像也黯淡了几分。

    胖道人笑着面对两位弟子。没有转身的动作，至少没有看见转身的动作，就好像他本来就这样坐着一样。

    “小五来了。”

    听到胖道人熟悉、亲切的话，五师弟心中一暖，鼻子一酸，老大一个人，差点当场哭了出来。

    “师尊，弟子就先行告退。”

    三师兄对着胖道人行了一个道礼，然后待胖道人同意，便缓缓离开。

    五师弟依旧是跪拜的样子，但是却把头抬了起来，看着胖道人，一张无须的圆脸上，如同孩子的皮肤一样，晶莹有弹性。此时，和深深烙印在记忆中的那张脸逐渐重合在一起。

    五师弟嘴巴嗫嗫，似有千言万语，但最后只是化作一句：“师尊，您还是从前的样子，一点没变。”

    这句话，五师弟说的很是郑重，同样，也包含了他内心深处最深的祝福。

    胖道人自然听了出来，一张圆圆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带着点宠溺的味道：“小五，你还是那么嘴甜。不过，一百多岁，老喽。”

    最后那句话，胖道人有些唏嘘。

    “不，师尊，您还是从前的样子，没老。”五师弟有些倔强的回道。

    胖道人看着一脸倔强的五徒儿，没再说话，只是笑盈盈的，然后站起身，这一站起来，胖道人本来因为略胖，还有不动而显得有些无害的感觉，顿时荡然无存。

    胖道人身高没有太高，也就一米七左右的样子，但是身上自有一股叫人不敢直视的压迫感。配合着这股压迫感，就是那胖胖的身体和圆圆的脸庞也显得高大和深不可测起来。尤其是那股普通人都能感受到的身体活力感，丝毫感受不到胖道人口中百岁老人的那种步入晚年的迟暮夕阳感。

    胖道人一步跨到五徒弟面前，然后将其扶起。盯着五徒弟的脸庞，有点感慨，也有点伤感：“这些年，操持着山外物产，辛苦你了。”

    有些沉默，但片刻，五师弟坚定的声音响起：“为了师尊，为了老君山，徒儿觉得一切都值得，只是这些年徒儿不孝，不能侍奉师尊。”五师弟发自肺腑的说道。

    胖道人挥挥手，毫不在意：“是我不让你们回山的，旁人还有个年年回家过年的时候。但你，三十年了，自你出去，也只能隔个三年五载，才能回来看看。”

    五师弟沉默了片刻：“师尊，您对我不仅是教导，更有养育之恩。如果不是师尊，我焉能有今日？何况这些年，您将山外的一些产业交给了我，说是我为您打理，但其实是给了我人间的极致富贵。旁人九辈子都求而不得的东西，我却能够轻易享用，我还能有什么不满呢？”

    “痴儿。”

    胖道人摸了摸五徒儿的脑袋。这一幕，其实是有些滑稽可笑的，尤其是两人的身高相互差距颇大，胖道人摸五师弟脑袋，有些像是普通人和姚明勾肩搭背。但放到此时此刻，尤其是胖道人身上，却意外的没有突兀感，甚至还有些理所当然的意味。

    五师弟听到熟悉的师尊称呼，鼻子又是一酸，又有些情难自已，但毕竟活到这么大，而且在外面也历练了这么多年。当着师尊的面哭？既不好意思，也有些羞涩，所以五师弟连忙转移话题：

    “师尊，还有一些您交代的事，我也完成了。还有，虽然我每年都给您一份年报，但今年还没来得及，不过我大致还是做了一份，由我给您当面~~~。”

    胖道人阻止了五师弟接下来的话：“不说这些了，既然回来了，就和为师，还有师兄弟们好好聚聚。至于这些事情，还有，我招你们回来的原因。到时候，再说吧。”

    胖道人话锋一转:“你当年的屋子，还有一些陈设我都留着，去看一看，回来了，就放轻松，你看你，比我还像一个老头，去吧，和师兄弟多说说话，去吧。”

    五师弟其实还有很多话要说，但是看着师尊的面庞，心中的话和一些思绪，就突然像冰雪遇到了阳光一样，尽皆消融。

    “是。”

    五师弟应道，同时，不知怎么的，心中长出了一口气，然后，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一样，脚步轻快的走向老君观。走到路尽头，即将离开后山，下意识的有些不舍的，五师弟回转身体又看了看师尊。

    胖道人屹立在山巅，人在天之下，却好像是与天齐平。甚至五师弟恍恍惚惚中，就好像看到了另一片天地。但那依旧望向自己的目光，还是那么温和，是师亦如父。

    五师弟有些恍惚，也有些释然。但脚步不停歇，回首，消失在后山。

    “都齐了啊!”

    注视着五徒儿消失的背影，胖道人手臂一动，单手掐诀，一张符箓缓缓漂浮在眼前。然后符箓无火自燃，却不化作飞灰，而是闪过金光，化作了一个三尺见方，四周无边的略为透明的镜子。

    只见镜子中自动化作十六个画面，每个画面的背景人物各不相同。而此刻他们的身边却不约而同的都有一个类似镜子的什物在发光。他们好像也被惊醒，然后不论在干什么，都停了下来。其中几个在发号施令的也像是被火烧到了屁股一样，急忙停下来，寻找僻静之地。

    稍等了片刻，胖道人等他们都准备好了，这才开口：“进度都进行的怎么样？”

    主从之位立显。但饶是如此，胖道人话落，其他人却无言。场面有些寂静，胖道人不急，虽然面无表情，但却很有耐心的等着。片刻，其中一个画面中的一个头发花白，带着眼睛的蓝眼睛外国老头，不得不硬着头皮应答：“抱歉，老君阁下，新型基因战士还有些技术问题没有解决。”

    “老生常谈的问题。”老君，也就是胖道人很懂行的开口，声音不大，也并不愤怒，但是却还是让众人心中一紧：“那这些问题什么时候能够突破？是三五年？还是未知？”

    老君话语攻击性并不强，但压迫感十足。可看了看一副怏怏闭口的外国老头，心中纵然很是不满、失望，但也终究没有追问到底，同时将矛头也转向了其他人：“那你们呢？人工智能？血脉杂交、萃取？人类基因组补全计划？灵魂研究？第二世界？”

    一串串挂在心里的项目名称，老君脱口而出，可话落，却又是一阵寂静。

    老君面上好像依旧没有变化，但是声音却终于是沉了下来：“要人，本座给你们人；要钱，本座几乎无限供应；物资，只要是蓝星有的、存在的，只要是你们需要的，本座就提供给你们。福利、待遇，更是远远超出你们应有的。但回报呢？这就是你们，给本座的回报？”

    众人无声，气氛越来越凝重。

    “唉。”

    没有预料中的****，老君反而叹息一声，然后有些无奈的说道：

    “你们~~~。”

    “算了，散了吧。”

    说完，老君手一挥，符箓所化的镜子，化作点点星光，随风消散。

    “嗯”

    老君突然闷哼一声，脸上金气闪过，随后原本色泽光鲜的头发，和晶莹有弹性的皮肤，在霎那间暗淡了下来；就连圆圆的胖脸，也有了一丝不明显的消瘦。

    对这些身体异状，老君却好像习以为常的不以为意，保持着淡淡的节奏，掏出来一颗淡金色丸药，两指捻拢的把玩两下，然后送到嘴边，仰头吞下。接着内腑消化，气息运转，下一刻，原本有些干枯的头发，又充满了光泽，就好像刚才一切都如幻梦。

    老君转身平视无限虚空，良久。

    “人活七十古来稀，能够活过百载的更是寥寥无几。”

    “而老道已经活了一百一十四岁了。”

    “一百一十四岁，不短了？”

    “一百一十四岁啊！”

    “一百一十四岁呵。”

    老君像是如此这般，安慰自己。

    但。

    “老道还有几年好活？”老君喃喃，语气终究还是有些不甘。

    荣华富贵？人上人之极乐？老道尝旳腻歪。

    生杀夺予，自由随心。旁人想象不到之能，老道也一一穿染而过。

    往事回味，从一世间泥草，到如今这般。够了，够了。还能有什么遗憾吗？老君这样想着。

    可够了吗？

    老君脑海中的过往，一幕幕的闪过：

    童年、幼年，贫苦、饥饿。

    少年、青年，茫然、混沌

    卑贱、无奈，绝望、痛苦。

    混沌于世，庸庸碌碌；命如草芥，朝生夕死；生不知为何生，死不知何时死：茫茫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够吗？

    老君问现在自己的内心？也问曾经的那个自己？

    够吗？

    不够！

    杀戮、鲜血，哭泣、哀嚎。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黑暗混沌中，把握住一丝机会，杀出了一条通途。

    无数次自己都以为死定了，但最后竟然还是挺了过来。时至今日，老君自己都有点不可思议，自己还能活着？自己经历了那样的地狱，竟然还可以屹立的活着？

    所以，够吗？

    不够。

    抛开虚伪，直面内心。老君的答案斩钉截铁。

    “不够，为什么不够？活着。为什么活着？”

    是为了荣华？还是富贵？亦或是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

    老君眼神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是吗？不是！都不是！

    那为了什么？

    那是为了什么？

    长生，道。

    答案自动浮现，没有丝毫迟疑，更无有半分停顿。

    老君此刻的灵魂无比清明，那映彻内外的道心如剑，斩破了一幕幕的回忆枷锁——好的，不好的。

    史书上下五千载，

    英雄豪杰万万千。

    坟中枯骨，海中浪花，

    仙音只有音，长生梦一场。

    可即便如此，老道还是要得长生，寐大道，为此，百死不悔！

    “若得我命皆有我，使能火里种金莲？”

    老君似问询，抬头看天：“顺势者昌，逆势者亡？”

    “不！”

    “我命由我不由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