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的风波城里，天上像是下了火，空气中弥漫着干燥的气息蒸的地面折射出扭曲的光影。

    树上的知了没完没了地叫个不停，惹人烦躁。

    大街上少有行人，沿街的商铺直到傍晚时分才会支起摊子，店面的老板懒洋洋地趴伏在屋檐下打着瞌睡。

    直到太阳西斜的傍晚时分，人们才会走上街头，做买卖、乘凉。这座风省西南边陲的末等小城才会重新焕发了生机。

    悦来茶肆里此时最是热闹。这种热死狗的天气里要上一壶凉茶，约上三五好友，听老瞎子谈古论今，说书讲故事无疑是最惬意的享受。

    茶水不限续杯，几个大钱就能消磨一个下午的光景。

    这鬼天气热得恼人，稍一动作就冒出一身的臭汗。杜威可没那么傻，这会儿正躲在悦来茶肆歇凉。

    一来此时却是没什么‘生意’可做，其次呢，他的‘主顾’这会子几乎都在这茶楼之中，正好可以提前观察一下，踩踩点。

    风波城虽然不大，却是天、风、云三省与中枢省的交通要冲，是无数南来北往的贩夫走卒往来运贩的集转之地。

    值此仲夏的酷暑时节，酒楼茶肆就成了路过中转的商贾杂役们最喜欢的消暑胜地。

    三教九流、形形色色的人们三五个一桌，围拢成一个大大的圆形。一个个聚精会神地盯着圆形正中的那张书案。

    杜威半倚半坐地靠坐在二楼的拐角栅栏处，两条腿顺着楼板耷拉下来无意识地嘚瑟着，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书场中的人群。一边观察，眼珠子还一边叽里咕噜地乱转。

    “话说当年，冰熊、神鹰、狮虎、巨像、八歧九头蛇等等七大兽神兴风作浪，搅动得大陆上烽烟四起生灵涂炭……龙神大人挺身而出，无数弱小的种族依附在龙神大人麾下。獒王更是与龙神大人并肩作战，龙神大人率领八大家将灭了八岐九头蛇……”

    老瞎子吐沫横飞说得口干舌燥，说到精彩处更是引得众人屏住呼吸叫好连连。

    老瞎子这段《屠神演绎》正是改编自万年前的《龙神创世史》当中斩怪蛇的一段传奇故事。

    龙神大人正是龙华国的立国战神，关于龙神的传说早就被演绎成不同的版本广为流传。

    特别是斩杀八歧九头蛇这叛徒的一段，更是大快人心，在坊间很有市场。

    老瞎子这一段是根据正史、野史、杂说、奇谈经过整理，再加上自己在书场上的精心改编才最终成书的。

    这一段演绎得更是声情并茂。老瞎子牢牢把控好讲故事的节奏、重音落得恰到好处，语调变化抑扬顿挫，把现场的情绪带向了一个又一个顶点，生动地呈现出了那一段金戈铁马的激情岁月。

    “只见得龙神大人手起刀落～一刀斩断了八歧九头怪的一颗喷火的蛇头，那蛇头应声而落。獒王亦是不落下风，一口咬掉了吐水的蛇头。此二人与那蛇怪酣战在一处，眼见得八歧蛇怪已然落了下风。可就在此时～您猜怎么着？”

    老瞎子留下一个扣子吊足了在场众人的胃口，现场一片鸦雀无声落针可闻，都在满心期待地等着老瞎子的下文。

    老瞎子也是心中得意，环顾了众人一圈，正准备继续往下说的时候。场中却不合时宜地响起了懒洋洋的一句，好悬没把老瞎子气吐血了。

    “就在此时，那被砍掉的蛇头和吐水的蛇头竟然又再次长了出来，獒王猝不及防，被咬住了后腿……”

    不同于在场的众人，杜威成天无所事事泡在茶馆，这一段早就听过八百遍了。

    他这一打岔可不要紧，直接把老瞎子的节奏彻底给打乱了，现场的众人也被打断了思绪纷纷投去了愤怒的眼光。

    杜威此时则是混迹到了楼下，坐在前厅靠后的位置上。面对众人的怒目而视，丝毫不为所动。

    “呃～这位小兄弟所言极是，那八歧蛇怪有一项特殊技能。呃～就是斩断的头颅可以即刻再生。龙神大人与獒王不知蛇怪背景，当时便吃了个闷亏……”

    老瞎子不能视物，此时虽然恼怒却也不得不赶紧把这场合给圆过去。众人的注意力则是再次被带入到故事当中去。

    杜威则是不动声色，猫着腰，向着靠中间一桌游脚商人的桌子靠过去，盯住了那鼓鼓囊囊的钱袋子。众人此时全都听得聚精会神，谁也没注意到这小子的动作。

    “龙神大人与獒王虽然勇武剽悍，奈何那八岐巨怪生性狡诈而又能砍头再生，简直是无懈可击。一时间，战况陷入焦灼。这该如何是好？”

    “哗啦”的一声脆响，再次打断了老瞎子的现场演绎。只见杜威同桌的一个行商打扮得中年人一脸的窘迫，一边向众人报以歉意的眼神。一边又向着同桌的一位赤膊武夫连连拱手。

    二人面前的茶盏则是碎了一地，热茶淜溅得武夫满头满脸。

    “这位大哥实在不好意思，我一不小心碰碎了您茶壶，我赔钱。”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那行商既然愿意赔钱又是一副赔笑模样，络腮胡子大汉也不好发作，只是重重地哼了一声。

    “诶~！嘿嘿，这位走脚的大哥不必如此，我风波府民风最是淳朴好客。这位武夫大哥一看就是位宽宏不拘的真汉子，是不会跟你计较这芝麻绿豆的小事儿的，只要赔了这壶茶钱我保管你就相安无事。”

    杜威这记马屁拍得恰到好处，那行脚商人在外奔走最怕与本地人发生争执，此时能够大事化小自然最好，对杜威的仗义执言颇有些感激。

    可殊不知，他撑着下巴的手就是被杜威不露痕迹地推了一把才酿成的前番祸事。

    而络腮胡子大武夫被那句‘宽宏不拘真汉子’拍得浑身舒泰心情大好，也便不再计较了。

    两次被打乱了节奏老瞎子这会也着实有些恼怒，好在茶肆酒楼就是这么个环境，他也早就习惯了。

    一众看官见是不小心打碎了茶壶，也都逐渐安静下来继续听着老瞎子白话。

    “……正当龙神与獒王无计可施的档口，龙、游、九、天当中的‘九’天王赶到了当场，这真是一支及时雨将军啊，只听他大喝一声……”杜威这坏小子瞅准时机，一脚就揣在了络腮胡子大汉的椅子腿上。

    “哐当”“稀里哗啦”一连串的声响再次打破了现场的气氛，依旧是位赤膊大汉那边发出的响动。

    众人定睛一看，只见那赤膊的络腮胡子大汉正四仰八叉地躺倒在地上，屁股下头的板凳已然支棱破碎，桌角也被掀翻了。

    桌子上新换的茶壶茶盏瓜子果皮胡了他满头满脸，模样甚是滑稽。

    而那个走脚的中年商人则是一脸错愕，茫然不知所措地望着一地的狼藉。

    “他娘的~！你这个破落户敢戏耍老子，老子揍死你~”被这么多人看傻子一样地盯着自己，大胡子也是下不来台，登时就闹了个大红脸。

    只见他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一把揪住了走脚商人的脖领子，一拳就招呼上去。

    这大胡子可不是普通商人，是一位土属性的高阶拳师，一双拳头泛着黄光舞得呼呼有声。

    而中年行商常年行走江湖，虽不愿招惹是非，可身上也有些功夫的。

    虽然一时不查，鼻子上挨了一拳，不过很快就退开身形，脚底下青光闪动。

    这两位一个是高阶土系拳师，另一位则是风系术士，也算是棋逢对手。转眼间狭小的茶楼就成了二人的战场。

    王瞎子这书是没法子说了，茶楼上本就人多拥挤，再加上天干物燥人心浮动。

    两人打架城门失火，旁边挤坐在一块的人群难免磕着碰着。再加上有两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起哄架秧子，茶肆里当时就乱成了一锅浆糊了。

    “揍他娘的，敢在风波府撒野，瞎了你的狗眼。”

    “去他大爷的，老子们行走江湖什么阵仗没见过，你们风波城算个鸟~！”

    “诶呦，打死人了，我的个亲娘诶~”

    “各位客官~！各位客官别打了，小店本小利薄，实在是……”

    悦来茶肆已经乱成一团了，以赤膊武夫为首的本地人联合成一帮，以走脚商贩为代表的外地客商化作一群，打在一处。

    悦来的老板伙计自成一派，两边讨好两边安抚。

    一个机灵小伙计见势不妙赶紧跑去通报了风波府的差役。等差役赶到的时候，悦来的掌柜的已经被打了个乌眼黑青，茶肆的桌椅板凳杯盘碗碟一片狼藉……

    而整件闹剧的始作俑者杜威此时却早已远离这块是非之地，来到街角的一处死胡同里查看着刚刚收获——一只鼓胀的钱袋子。

    嘿嘿，三十两~不枉费小爷挖空心思演的这一出大戏。嗯，回头可得给王瞎子包个大红包了，要不然这老小子可不配合小爷了。

    原来啊，这杜威正是本地的一个小混混，偷鸡摸狗、坑蒙拐骗正是他的拿手好戏，今个茶肆里的这一场骚乱就是他一手策划的。

    先前杜威早已观察得明白，那走脚的中年行商风尘仆仆面色疲惫，加上随身没带货物腰间只挂有一个鼓胀的钱袋子。

    这小子当时就断定，这家伙必然是刚刚做完了一笔买卖准备中转休整一番的。当时的杜威适时的接了王瞎子个话茬，挤到人群之中。

    大家伙的注意力都纠结在蛇怪怎么会又长出两颗头来的剧情当中，谁也没有在意他凑到了走脚商人的近前了，同时这也是给王瞎子递个信号。

    至于那不小心摔碎的水壶以及后来络腮胡子摔得一跤自然是出自杜威的手笔了。

    要说这坑蒙拐骗的手段多种多样，没有那种手段能够无往不利。许多下九流里捞偏门的小混混都是专司一类，可杜威这小子是个个例。坑蒙拐骗的手艺不算多高明，却每每能够贼不走空。

    这是为什么呢？要说其中的关窍，还得说到杜威天生的一种好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