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援军有变
梁宫,朱华殿,檀香缭绕,光线明亮。
“陛下,萧护军怕是有危险了。”
锦服温润的苏霖之,于御案之前,像在说一件不起眼的小事,语气平和而无波澜。
实际上,萧锋的处境已然危机四伏,若无回天手段,兵败人亡只是时间的问题。
更危险的是:他自己尚不知致命的危险来自内部,而非宿敌杨彦超。
退一步说,就算他能窥破阴谋,也无法跳出此危局。
毕竟睢陵之围不解,他是不会也不能退兵择期再战的,皇子的命可比他来得金贵。
“都忍不住了吧。”
梁帝饱经沧桑的低沉嗓音,自御案后传来。
他仍在伏案批阅奏章,笔势流畅依旧,未受影响,也没有抬头,甚至没有感到丝毫的意外。
“安插在左卫军中的探子密报,谢将军与北将杨彦超之间频繁往来。
穿针引线之人是聚贤庄的氐人申屠昆,幕后之人应该是尚书令谢大人。”
苏霖之有条不紊地逐条汇报着,声音虽低却字字清晰。
“暗通北将,达成默契,决战之时避战,假北虏之手置萧卿于死地,当真好算计。
只是可惜了朕的爱卿与京营将士,朕可是会心疼的。
你的判断没错,谢韬还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尚书令近日有何异动?”
梁帝不用想都知道,真正的幕后大佬必然是谢宣怀,谢韬还不够分量。
才具不足的他,无法保证麾下的左卫军,在萧锋所部精锐损失殆尽之后,就一定能安然退回。
若是杨彦超翻脸不认人,来一手黑吃黑,消灭萧锋所部后围歼左卫军。
谢韬是难以应对如此局面的,他自己能否脱身都是未知之数。
机遇是难得一遇的良机,风险也是同时并存的。
谢韬虽恨透了屡屡阻碍其仕途的萧锋,却肯定没有足够的勇气以身试险。
不是所有人都能迎难而上,勇于也能够驾驭危机的。
以谢韬之才具和胸襟,若是由他自己来抉择,他一定会选择那种没有风险的稳妥时机。
而这种机会,根本不存在,至少是天上掉馅饼,也砸不到他的头上。
能够说服他行险,并打掉他心中顾虑的人,唯有谢宣怀而已。
除此,即使是他的岳丈、兰陵刘氏的现任家主,也不一定说服得了他。
毕竟这可是私通敌将,若是稍有不慎,一旦被典签府的探子拿住罪证,便是毁家灭族之灾。
在这一点上,事不可为之时,岳丈能出卖他,族伯谢宣怀却断然不会。
须知他们可是同宗同族,一损俱损的。
而妻族兰陵刘氏,同时也是梁帝的后族,即使东窗事发,也很难波及到的。
“尚书省的朱左丞,去了聚贤庄......”
谢家伯侄敢于不顾大局而谋一己之私,背后必然是对左卫军的全盘掌控。
至少他们自己,是这样认为的。
苏霖之对梁帝的从容,感到不可思议的同时,也有所领悟。
京营六军乃梁帝之禁脔,其兵权向来非心腹不授。
他对谢宣怀已是忌惮颇深,又怎么会授谢韬左卫将军之职,让谢宣怀的手伸入京营呢?
答案很简单,左卫军诸将明面上都被谢家伯侄拉拢了去,实则仍是梁帝的人。
实际上,确如苏霖之所想。
谢家伯侄拿住左卫军诸将的那些贪赃枉法的把柄,不过是他们奉梁帝之命有意为之。
不如此,瞒得过并无真才实学的谢韬,又焉能瞒得过老谋深算的谢宣怀呢?
“太子可有参与?”
“太子殿下并不知情。”
梁帝暗自松了一口气,一国储君若有卖国行径,那不是太荒唐了么。
萧锋是他的人,同时也是他留给太子的辅弼之人。
若是太子连这一点也看不清,那可就太过糊涂了。
“说说右卫军和其他方面的情况。”
梁帝淡淡地说,手中御笔并未停墨,行笔仍然法度森严。
苏霖之恭谨答道:
“数日前,青岚宗的褚旭宸去了豫章王府。
自其走后,大殿下的人便去了右卫军中,还带去了大殿下的亲笔信。.”
梁帝不怒反笑,语带揶揄:
“大郎还是这么鲁莽,保存实力这种事怎么能写在纸上呢?小瞧了朕的典签府了。”
语气一顿,接着说:
“还是八郎够鬼,给冯国栋捎话的都不是他晋安王府的人,实属难得啊。”
......
“殿下,朝廷的援军应该是距离睢陵不远了。”
满面风霜的范雍,从城防一线来见萧绍瑜。
“可是城外北军有所异动?”
李东阳问道。
此时的睢陵城,已被隔绝了外界的一切消息,范雍的判断只能来自于对北军营垒的观察。
“正是。
杨彦超的大纛虽仍在,日间北军依旧骄狂地来城下挑衅,却难掩营垒之中过于安静。”
“范太守之意是:
杨彦超已亲率主力,前去抵挡朝廷援军了,此刻城外营垒中不过是虚张声势。”
“正是。
朝廷援军领军者,不管是陆、萧二将军中的哪一位,杨彦超都不得不亲自出战。
只是其营虽虚,却也不会少于万人之数,仍不可小视。”
城中梁军虽也近万,近半数却是士族私兵和青壮,朝廷的正规军只有五千之数。
守城够用,想要反攻城外北军营垒却非易事。
若杨彦超的离去是诈,贸然出击的睢陵守军一旦被缠住,等待他们的必然是北军主力的围歼。
依范雍的计算,这种可能性不大,他更相信是朝廷的援军到了。
然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对于守军出击都是致命的。
这也是他没有急着请战的,最重要的原因。
萧绍瑜从范雍的眼神中,看出了他对出战的渴望,也不难猜出他的顾虑。
古往今来,只要是战争,便没有万无一失的胜算。
否则孙子何以言: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胜算几何?”
萧绍瑜问得简洁。
“七成。”
范雍答得痛快。
“范雍听令:本王授你全权指挥破营之战。
何时出战,何营人马出战,皆听你将令调度,本王及幕下中兵亦不能外!”
兵不厌诈不假,七成胜算却也不低。
当此之时,所需者不再是运筹帷幄,而是下定决心。
萧绍瑜表明了自己支持出战的态度,并明确地表达了不惜亲临战阵的决心。
他愿意承担可能中伏的风险。
“末将领命!”
作为一名将军,一名有战略眼光的将军,范雍更清楚:
与风险相比,战机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稍纵即逝。
只要一举击破城外营垒,必然令杨彦超军心动摇,对梁军将是莫大的鼓舞。
胜利的天平,便因此而向梁军倾斜。
夕阳垂落,余晖散去,夜幕如约而至。
一道伟岸的身影,借着夜色的掩护,纵身跃下城头,其后有数道身影紧随。
叶清玄奉范雍之命,先行潜入北军营垒,一则探查虚实,二则策应大军。
自其出城半个时辰后,北军营垒中突然烈焰熏天,起火了。
这是他与范雍约定的信号,火光一起便代表北军营垒空虚为实。
放火者则是随行的中兵精锐,叶清玄另有非其不可的任务。
“开城门!”
一身戎装、端坐马背的范雍沉声下令,此战他要亲自出战。
随着城门的打开,薛子都率重骑为大军先锋,当先冲出城去。
紧随其后的,是追云骑千骑精锐与柳文菲所部两千骑。
这一战,范雍决意以骑兵出战。
他要的就是雷霆万钧,若是有诈,也能及时抽身而退。
其余各营,则于城中戒备,出击的同时不能留给北军破城的空隙。
其用兵之周密,可谓滴水不漏。
非如此,何敢行险?
骤起的大火,迅速地蔓延着,从粮车烧到兵帐,从兵帐烧到马圈。
兵卒惊慌地逃出兵帐,战马奋力挣脱缰绳冲出马圈。
连营烈火火光冲天,滚滚浓烟令人窒息,北军营垒之内已是一片混乱不堪。
薛子都趁乱亲率重骑,撞破营门,杀入营垒。
缺口已现,范雍扬槊纵马,雄浑之声响彻被火光照亮的夜空:
“冲锋!”
三千骑兵不再刻意隐藏,隆隆的进击马蹄声敲响了淮西大地,敲碎了北军将士的心理防线。
犹如愤怒的浪潮,扑向北军营垒这一叶扁舟。
“将军,梁军来袭!”
“速速集合中军迎战!”
留守营垒的北将已听到梁军的呐喊声,仓促之间他只能寄希望于集合中军,奋力抵挡。
若事不可为,也有撤退的本钱。
啊!
报信兵卒突然一声惨叫,随即倒地,他的身后惊现一道八尺之躯。
“你是谁?!”
一抹亮光惊鸿般划过,雪月银枪刺穿北将咽喉。
“这已经不重要了!”
叶清玄割下首级,别在腰间,便咆哮着朝帐外杀去。
他渴望已久的热血时刻,终于到来了。
“大梁南康郡王幕将,叶清玄在此!”
雪月银枪,狂攻如潮。
一身傲骨的叶清玄,孤胆勇战纷至沓来的北军中军。
他宛如广阔无垠森林中的苍松翠柏,连绵起伏群山间的险峻奇峰,任凭北军如何反扑,我自岿然不动。
重骑的践踏,轻骑的挥砍,纵横北军营垒间。
仓促迎战的北军,不过待宰的羔羊。
待狼烟散去,上书:“宁远将军范”的赤色大纛,矗立在北军中军帐前,迎着晨风飘扬于朝阳之下。
梁军大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