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为宰相我为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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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在遥远的千年之后,后人看到有一株虞美人长在了你的坟墓上,他们赞美着它的姝丽,却不知这株花是在千年之前,我虔诚的吻着你的石碑,以泪水浇灌土壤滋生的结果。”

    “我多希望它能长成参天大树护你永世无虞,可结果总是事与愿违,它终究只能开出花瓣伴你风雨。”

    “我多想告诉你,虽然我在神的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可我的爱不是…”

    …

    我看着好像那么遥远,却又近在咫尺的皇座,一瞬间有些恍惚。

    就好像我在窑子里找到秦淮胥那一天只是昨天。可是想起因为我死去的故人,便如同红炉点雪,嘲讽着自己的愚不可及。

    登宝二十六年隆冬,太女虞匀泪登基。

    不知道为什么,朝堂之上,明明文武百官都在,这场面跟史书上描写的几乎一模一样,我却总觉得少了什么。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朝上的声音一阵盖过一阵,他们喊的足够庄重,喊的足够奉承,我此时却如同置身事外的旁观人。

    少了什么呢?我逐渐握紧手中的银元宝手饰,再张开时却是鲜血像是已经绽开的又十分丑陋的血花,而我的手掌中静静的躺着镂空琉璃珠的碎片。我下意识在众臣中寻找孟檀的身影。

    在摧眉折腰的众臣之中,于我而言最显眼的就是她。

    她神色恭顺,注意到我回望的目光后,便抬头与我相视,那双不复纯良的杏眸中是得到权力的暗喜和到达终章的释然。

    她持笏抬头对我温柔一笑,上下唇碰了碰,向我做最后的道别。

    回家了…

    我努力的扯出一丝笑,终于鼓起勇气登上了这用尽我所有的欢欣换来的宝座。

    “鱼云泪,你杀光了所有人。”

    “可是你得到一切你想得到的一切了么?”

    我这一步步走的脚底生疼,就像是身着红色舞衣赤脚在雪地上起舞的那夜。

    在登上王位的那一刻,灵魂似乎被骤然抽出,是我熟悉的魂归宇宙天际,穿越亿万光年的失重感。

    还是记忆中那如同黑洞一般可怕的地方。

    我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脑子闪过自我出生以来所有令我难以忽视的回忆。

    就算是美好的记忆,也是裹着糖衣的毒药,令人感到如凌迟一般的绝望。

    一束白光忽然落在我的正前方。

    明明这是无尽的黑暗中唯一一束光,我却不觉得我将迎来的是救赎。

    当一身血衣的虞匀泪站在我的面前时,我慢慢抬起头笑着看她与我一模一样的面庞,攥紧自己身上的龙袍一角,身体微微发颤:“女皇之位,我得到了。”

    可是笑着笑着,眼眶却有些酸涩。

    “…可是我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了。”

    “我好难过啊…我看着他们一个个死去变成冰冷的尸体,我觉得我就是个罄竹难书的罪人,我该死。”

    “我突然就不想位列仙班了,也不想再回到那个时代。我愧对他们,我无颜再见他们,我也不想再孤独了…”

    可惜我从虞匀泪眸中窥不见一丝悲喜,此时的她就如同一个没有感情的木偶人。

    她闻言,只是静静地盯着我,然后轻轻地摇头道:“如果你现在放弃,你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就都将化作灰飞,他们的死也就都白费了,你觉得这样你就对得起他们么?”

    “何其愚昧…”

    那一刻我只觉得全身麻木,只有冰冷的血泪一颗颗滴落。

    好像心中有什么正在崩塌。

    我到底在期待什么……

    我扯了扯嘴角…万千思绪像是缠绕的麻线让我难安。

    我开始不停的问自己,是啊,明明我的目的达到了。可是,为什么我却这么痛苦?

    明明我已经拥有了复活他们的能力,可是为什么我却那么犹豫?那么想放弃?

    脑子里不停的浮现着这几年中与他们的朝朝暮暮,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又觉得没什么好说的。我知道,这可能是我唯一一次能真正为自己做决定的机会了。

    彼时,虞匀泪那双望着我的妖冶的红眸中有一抹诡异的黑雾流转,她再度启唇,声音空灵:“再给你一次机会,究竟是复活他们位列仙班还是选择成为一个凡人?你若是决定了,可就再无转圜的余地了。”

    我抬起头对上虞匀泪那双独特的双眸,浑身无力,没有回答。

    我曾沉默着亲手送视我如命的人走向钉骨刑的刑场。

    我也曾穿着爱我的人怀中抱着的血红舞衣在漫天大雪中沉默着独舞至昒;

    我甚至曾沉默着在黄沙漫漫的战场上亲吻了为我奉献一生的将领,看着自己的匕首没入与我相濡以沫多年的夫君的心脏。

    可是,这一次我不想再选择沉默。

    我动作僵硬的牵了牵唇角,摇头控诉着:“倘若这世界当初能多给我几分希望,我又如何能有现在的心灰意冷?”

    “无论是哪个世界,我都像一团垃圾一样。”

    “我也曾怀着满腔热血去抵抗宿命,可是当我被宿命狠狠推进深渊的时候,我才知道自己的想法是有多么的可笑…”

    “悲欢离合总是要经历的,谁又能逃的了?既然这样,我又何苦还要偏偏执着于团圆?”

    片刻后,她空灵泠然的声音再度响起:“那孟檀呢?你要置她于何地?”

    她提起孟檀,似乎还欲唤起我那哪怕只有一点点如同尘埃一般大的求生欲。

    孟檀…

    我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了当年薛九玉下葬时,孟檀那生不如死,满眼空洞的模样。

    我突然想起来,她很久很久以前是也是一个爱笑的小姑娘,笑起来的时候就像一个小太阳一样耀眼又明媚,看起来无忧无虑的,是在温室里茁壮成长的向日葵,她有哥哥,还有爱她的爸爸妈妈。

    可是我与她不同,我从小就像是生长在下水道里的青苔,身边的所有人都在离我而去,现在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在乎的人就只剩下她。

    而我的心已经因为他们接踵而至的死被伤的千疮百孔,血流不止,我有怎么有勇气面对失去她之后的余生呢?

    “我对不起她…”

    我觉得有些诧异,明明自己都是一个魂魄了,竟然还是能感受到脸上的麻木。

    泪水堵在胸口,我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五脏六腑的苦痛,痛得我在那一瞬间无法呼吸。就好像是饮下了一瓶烈性毒药,痛感深入骨髓,似是藤蔓撕扯着我的灵魂,可我却只能哑声道:“可是…可是我真的不想再失去了。”

    ……

    一刻间,我们相对无言。

    “你可知为何世人有不同的命运?”最终还是她打破沉默问我。

    我没有回答,只是疲惫的掀起眼皮看她。

    虞匀泪那双血色的眸子逐渐变黑,她红唇轻启:“因果是因果,可是命运不一定就是命运。世人所说的宿命有理,逆天改命也有理。”

    “换句话说,当你不在觉得命运是命运,接下来的你便是自由的;可是如若你觉得命运就是命运,那你就是一个傀儡。”

    “一直以来,是你的意识在画地为牢,世间没有绝对自由,世界也在限制你的意识。”

    “人常道。心为命,捉心同捉命。鱼云泪,我为神,亦有心。”

    我一刹那间如同醍醐灌顶,看着她的眸光微动,终于,一滴血泪划过脸庞。我弯起苍白的唇,哭着笑了。

    然而我心中并非悲喜交染。

    “原是如此。原是如此……”我低声痴痴呢喃。

    虞匀泪俯身,用指腹轻柔的为我拭泪:“神仙与人的差别其实也就是寿命与这句话而已。”

    “可是有人却为了这两样东西穷其一生。”

    “世间有因果,恨因爱生,恨为爱果。终是他们已经爱你爱的至死不渝,恨你,也许只是恨你逃避呢?”

    “想去看看那些你想见的人么?他们其实已经等你很久了。”

    “你的父母,你的朋友,那些爱你的人。”

    她那双血色的眸仍旧分辨不了情绪,这些话却悄悄洒落心中,生根发芽。

    她说的没错,一直以来都是我在画地为牢,自怨自艾。

    可是下一刻,我低声一笑狠狠甩开她的手,用幽怨的目光死盯着面前怔愣的虞匀泪,终于控制不住自己发声怒吼:“你说的倒好,可你又知道些什么?登上女皇之位,经历故人离散的人不是你!是我!不是你虞匀泪!”

    “你现在又有什么资格来左右我的决定?!”

    但是我现在只想逃!逃离一切遁入空门,让意识坠入混沌,谁都找不到我…

    “你有什么资格…”我绝望地看着她喃喃道。

    遽然,她身上的虞美人金光裂纹逐渐蔓延她整个身体。

    我看着她身体令我措手不及的变化,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想出声说些什么却被她食指放置唇上的动作噤了声。

    她收起多余的情绪,只是向我微微笑。

    “他来了…”

    一瞬间,我想起我第一次在梦境遇到的她,那个纯真爱笑的红衣小姑娘。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哽咽。

    “对不起…可是…”她抬眸,瞳孔恢复了原来的清明黑亮,只是眼眶泛了红:“拿你的报酬吧…不要再拒绝,就当是为了我。”

    在她话音刚落时,我的周身乍然开出了一朵朵瑰丽的琉璃色双生花,而面前的虞匀泪嫣然一笑后便在我眼前慢慢消失。

    “你到底怎么了?!”我哭着质问她。

    虞匀泪将皮肤寸寸皲裂泛起金光的手覆上我湿润的脸颊,一滴金色的眼泪顺着她的脸庞落下,她勾起唇角呢喃着:“鱼云泪,这是我送你的,一个不容拒绝的礼物。”

    “我不要…”我预感到了什么,连忙哭着摇头。可是虞匀泪却扳过我的肩膀,此时也已经泪眼婆娑:“你听我说好吗?你很好,一直都很好,我很庆幸自己能够遇见你。”

    “所以我愿意用我的神力保你万世幸福,安康…”

    “鱼云泪…别辜负我。”

    “虞美人烬,还君万安,愿君莫念……葬相思。”她留下这最后一句话之后便在我眼前幻化成一株灿若朝霞的虞美人,随后决然迎风化成一缕红烟而散。

    我拼了命地伸出手想要留住她,却最终什么都没有抓到。

    “虞匀泪!虞匀泪!你凭什么替我做主?!凭什么啊……”

    我眼中仍噙泪,看着烟散去之处哭的久久不能自已。

    强烈的悲伤化作惊涛骇浪在我眸中翻涌,化作血泪一滴一滴染红了我的衣衫。

    双生花,你可曾看过淡烟疏雨中撑伞回眸的故人?

    你可曾听到过玉石碎落,那鹤的悲鸣?

    你可曾闻到过如坠青山中那隐幽的草木香?

    你可曾感受到玫瑰凋落的刺痛…

    我悔,我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