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春不秋拾夕重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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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乡

    第二天一早,何许安简单收拾点换洗的衣服,背着包就出了门。

    不是去帮二爸家干什么农活,而是族里一位亲叔公忽然病重,眼见就活不了多久。

    事发突然,不止是何许安这样的小辈,连那些在外省外市打拼多年,成家立业的上一辈,也都得往回赶。

    昨天一早二爸何台平就打来电话,何许安也就点头应下。

    前生因为种种原因,何许安没能到场不说,还害得自家奶奶二爸被一众亲戚指指点点,背后不知道被说了多少难听的话。

    这种委屈,何许安自然是不想让自己奶奶再承受了。

    不过他记得那位叔公也没那么早离开,撑到了他家那离家出走十年未归的小儿子带着从国外回来,才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想到得在乡下再待个小半月,何许安想了想,也先转头去了附近的电子商城。

    从那些号商手上的赚得几万来块,再加上这两天在论坛上接的外包的活,何许安现在卡里的余额,可能是未来二十年后普通本科毕业生几年才能存下来的数额。

    所以他也懒得去那些电脑店和店主勾心斗角,直接去某个大牌子的专卖店提了台配置够用的笔记本。

    电子设备这行的水,实在太深,表面和你笑嘻嘻称兄道弟的,然后转头三万块的电脑赚你两万八,就跟玩似的。

    买完电脑,何许安又去给自家奶奶买了台老年机,又给自家二爸二婶带了两台智能机。

    在后世,几乎是在温床中长大的一代年轻人,习惯向家里伸手要钱,花在游戏上,花在除了满足自己虚荣心外毫无其他用处的方方面面。

    即便是到了自己独立工作的时候,也是习惯如此。

    从未想过把这些钱用到自己的家人身上。

    要知道,你随便用自己的钱买点水果回家,家里父母可能连晚上在睡觉的时候都还在笑。

    要是多花上几百,或者存几个月,给他们送点东西,换个新手机,他们都可能要和身边的亲戚好友炫耀上小半年。

    他们不是因为这份礼物高兴,而是因为自家孩子的这份心意。

    何许安这些年的行为,和那些类年轻人也大差不差,如今能弥补自然是多加弥补。

    至于他那妹妹,何许安也没忘了。

    给她买个几本画册,又给她买了点暑假作业。

    小学也已经放暑假了,他这当哥的,怎么也得让孩子赢在起跑线上。

    年少只觉读书苦,老来方明读书好。

    。。。。。

    。。。。。

    背上背着个包,手里又提着两个包,何许安坐上就快要被时代淘汰的老式大巴,闻着车内那股散不去的霉味和皮革味,一路摇摇晃晃。

    连着坐了三个小时,何许安才是在连汽车站站牌都没有的车站,见到了骑着电瓶车的二爸何台平。

    “许安!”

    已经等了小半钟头的何台平急忙喊着,走过去一手把何许安提着的东西接过,转头又问:

    “口渴不,爸给你去买瓶汽水去。”

    何许安摇头,看着等他等着满头大汗的二爸,只字不提自己,心中也是莫名叹了口气,总觉亏欠良多。

    “不用买,我自己有水。”

    何许安说着话,从包里也拿了瓶水出来,拧开瓶盖再递给何台平。

    这个四十来岁的木讷汉子也是原地愣了下,然后才讪讪接过,他这视为己出的侄子可不曾这样知心过。

    一壮一少,戴着安全帽,穿过凹凹凸凸地小路,开了小半钟头的才到自家的小庭院里。

    车还没停呢,正坐在屋里的奶奶就忍不住走出来迎着孙子。

    只是几天没见,她就念何许安念得紧,想打电话却又怕碍着他,现在见到了,又不不知道该说写什么。

    “先吃饭,先吃饭,做了这么久的车,一定饿坏了要。”

    她只能急忙忙走到四角饭桌上,抓起铁罩子,又想着去厨房打饭。

    “妈,你放着我来就是。”

    这时还在厨房忙活的魏春香也只能无奈开口。

    “二婶好。”

    见她走出,何许安也是道了声好,然后拿出放在袋子里的手机盒,递给这位容貌普通的中年妇女:

    “今天刚好去了趟商场,给二婶你还有二爸买了点东西。”

    他这二婶其实对他一直不错,只是有点农村妇女的脾气,不是那种柔柔弱弱对丈夫言听计从的性格,反而是又主内又主外,很是强势。

    她认同丈夫贴心照付何许安这位子侄,但无法坐视丈夫不顾自己家,无底线地去照顾。

    自己因为丈夫要供他上大学而赌气闹离婚,而他却直接不知从来拿来了小几万,说让他们干养殖场。

    虽说那笔钱她那木头脑瓜的丈夫一直藏着不给她动,魏春香也是知道何许安的这份心意有多不容易。

    此时见到何许安还知道给他们买东西,她更是觉得有些面皮发烫。

    而见到何许安掏出两个塑料薄膜都还没拆的手机盒,何台平一下就急了:

    “你这娃,怎么的又乱花钱,这智能机一个就要小几千,票呢,明天就先拿去退了。”

    “我和你婶子可用不上这样的好东西。”

    魏春香也是听得一双眼睛都睁得大大的,几千块都能让一家三口吃上一年了,她和何台平到现在用得还是诺基亚的二手翻盖机呢,几百块钱一个,充一次电能两三天的那种。

    “买都买了,还退什么?”

    何许安自然是不可能随何台平去的,三两下就拆掉了包装,往两人手里一人塞了一个:

    “你要是不要,直接丢了也行。”

    然后他转头又拿出买的那个老年机,教着自家奶奶用起来。

    年岁已高的老太并没想那么多,只觉得自家这孙子现在终于是长大了,也能赚钱养活自己,反倒是一边应着好,一边觉得有点想哭。

    至于何台平与魏春香夫妻俩,只能面面相觑,心中复杂不已。

    夫妻俩并不知道何许安之前说的给人写东西赚钱到底是什么意思,也曾担心他这是去做了什么坏事,来的不义之财。

    可在何许安的再三保证,认真解释下,夫妻俩人也是半糊涂半懂地打消那些疑心。

    现在见何许安又是如此懂事孝顺,两人又是不知该说什么。

    特别是魏春香,突然觉得自己之前真的是不应该那样,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手里连膜都还没掀开的智能机,又先放回盒子里,然后对着何许安说:

    “许安,二婶去给你盛碗汤先去,今早刚杀的鸡呢。”

    这是她一早去自家养殖场里抓的老母鸡。

    先前不满归不满,可对自己男人家这代唯一的男丁,魏春香一直也是多加疼爱。

    经此一来,这个家中的气氛顿时也好了许多。

    何台平的眉头也是彻底舒展开来,这几天他虽然哄是把自己婆娘哄回家了,可一直都是面对着张臭脸,现在总算是见她笑了。

    几人坐上饭桌,何许安忽然问:

    “妹妹呢,没在楼上看电视吗?”

    “早上说是去你堂叔家玩了,他这好几年没回来,一群小孩都去了他家玩去了。”

    何台平一拍脑袋,随即又要起身:

    “我去把她喊回来。”

    “二爸不用了,我去吧。”

    何许安快他一步:

    “是路头对面那栋两层房是吧?”

    何台平才要继续说,胳膊就被魏春香拉了拉:

    “成,她反正听你话,你快去快回。”

    “好!”

    何许安点点头,也是走出庭院,往着路边走去。

    这村子他不算多么熟悉,但总共这么大点地方,每年都会来这待个一阵子的他,自然也不可能找不到地方。

    可才走进,一阵熟悉的哭声就让他脚步一顿,而后飞奔似的跑到那栋两层落地房前。

    水泥浇筑地空地上,一位穿着花衬衫,脖子上戴着金项链的年轻男人,正一手拉着嚎啕大哭的何睿往遮阳棚下的小车走,似乎要指认着什么。

    何许安沉着脸走上前,一把将自家妹妹挡在身后:

    “堂叔,犯不着这样欺负小孩子吧?”

    “欺负?”

    本就怒火中烧的何堂叔扯开衬衫扣子,毫不客气道:

    “你这是在替你们何三家教育后辈懂不懂?”

    何许安的爷爷同辈排行老三,他们一家在村里也是被喊成何老三家。

    见这位年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年轻堂叔如此态度,何许安也没直接动手动口,眯着眼问道:

    “所以,我家妹妹做了什么错事?”

    他这位堂叔,可不是什么好货色,以前打架赌博不说,听说还把别的村姑娘的肚子搞大了,却转头不认,实打实的村头混混。

    这些年一直在外地,也结了婚生了孩子。

    而听何许安说到这,何堂叔的声调更是高了。

    他指着身边的银黑色的轿车:

    “你说做了什么错事,你看看这新划痕,你说老子这训得该不该的?!”

    何许安认认真真地看了一下从前半车门一直延伸到车后的划痕,的确是新划不久的。

    可他并不认为这是自家妹妹能做出来的事。

    性子几乎是和曾经的他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何睿,又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何许安没有理会已经气到头上的年轻堂叔,转头看着自家妺妹,为她擦去脸上的泪水。

    见到她手臂上的巴掌印,何许安已经是竭力压着怒火了。

    “妹妹,你和哥哥说,不管这是不是你划的,哥哥都不会凶你。”

    “是你划的,咱就好好道歉认错,要不是你划的,哥也不会让人这样欺负你。”

    抽噎道都有些呼吸困难的小女孩,直愣愣看着自家哥哥的温和面庞,哇得一下就是痛哭出声来,像是要把一腔委屈发泄出来。

    何许安不断安抚着妹妹,过了会才听她断断续续地说着:

    “不,不。。。不是我。。。呜呜。。。”

    “那你和哥说,是谁?”

    何许安继续柔声问。

    “是,是。。。小朝。”

    “小朝是谁?”

    何许安话才问出口还没得到答案,边上的何堂叔如同是炸毛似的大喊:

    “你们何三家的,真是一个德行,老大走了,留下个不成器的儿子,老二生的种也不是什么好货色,小小年纪就知道栽赃了是吧?要是长大了,那还得了?”

    这种丝毫不顾情面的言语,也是让何许安懒得再维持所谓的客气了。

    他看了眼暴怒的年轻堂叔,又看眼了不远处躲在柱子后的小男孩。

    而这位面容与眼前堂叔有着几分相似的小男孩,见到何许安朝他看来后竟是立马缩回去了头,满脸心虚,躲得严严实实。

    何许安眯了眯眼,当下也是将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

    渐渐,这边的吵闹也引起了附近住户的注意。

    看热闹的,想要插手调节的,都有。

    可见何许安这般模样,堂叔气势更足:

    “你小子知道老子这车多少钱吗?”

    “落地整整二十万!”

    堂叔比着三根手指,眼神凶狠地瞪向何许安:

    “你小子怎么赔?”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哗然。

    别说小轿车了,他们这些人家里都不一定有辆新的电瓶车,哪见过这样几十万的车子。

    堂叔面上不禁带上了几分得意,可让他奇怪的是,面前这个按辈分要喊自己叔的何许安,既不慌张也不害怕,表情反而是有些玩味。

    紧接着,何许安的言语更是让他觉得错愕。

    “零几年的大众,顶配也就十几万,怎么到你口中要二十万了?”

    “你,你个小屁孩,懂个什么?!”

    堂叔神色也是一变,因为何许安说的不假。

    “呵!”

    何许安淡淡一笑:

    “而且这车子看着也是有好几年了,二手买来顶破天也就小几万吧?”

    前生不缺钱,何许安自然是车也玩,表也玩,而曾经的一个项目,更是让他对经典车型了解的相当清楚,他打量着身边的这辆银黑色轿车,继续道:

    “看着轮胎,车前盖,都是有换过的痕迹,可能还真不用花多少钱吧?也就车内饰,还有这全息记录仪花了点小钱。”

    堂叔越听越是觉得面子挂不住,于是冷哼道:

    “说这么多,你老三家就是不肯赔是吧?”

    “赔?不是我家妹妹做的,赔什么?”

    “老子亲眼看见的,还不是?”

    “你确定?”

    何许安直直盯着面前这二流子似的亲戚,敏锐地察觉到了对面表情的不自然。

    “当,当然!”

    见此,何许安忽然咧嘴笑了,“如果不是。。。”

    堂叔抬着脖子,青筋从皮肤下复现,没有开口,但态度很是明显:

    你能怎样?

    对此,何许安回答他的是一个拳头。

    何许安突然抬起拳头,朝着对方呼呼挥去。

    最后堪堪在他鼻尖前停下,何许安这才淡淡开口,目光却带着凌人的桀骜。

    “如果不是!”

    “那你这车子,老子就把它!”

    “给砸了!”

    何许安说出口最后三个字的语气不算多么重,可何堂叔不知怎的,心底忽然有些发颤。

    他眼前的这少年明明尚未脱去稚气,唇边的绒毛也才堪堪有些胡须的模样,但他却是从中感受到了某种凌人的压迫感。

    虽说是个二流子,他这些年来在外也是见过些世面的,也清楚那些大老板或者领导人,就算面上表现得再和善近人,骨子里的威势也会在某些不经意间的举动流露而出。

    正如此时自己面前的少年。

    一瞬间的恍惚后,何堂叔也是有些被自己给气笑了。

    真是白混这么些年,竟然差点被这样一个小屁孩给唬住。

    “怎么,你们老三家的,不仅想赖账,还想动手打人是吧?”

    他知道自己这车子是自己儿子划的,可这样自己再生气也只能揍儿子一顿出出气。

    可把事情推到这老三家,自己怎么也能回点本。

    至于原因,也简单。

    一脉人就剩下一对夫妻,其余都是老人小孩,不欺负你欺负谁?方正说理也没地方去。

    别和他谈什么是亲戚,以前亲兄弟两家人都能为一块田谁先划水渠打到头破血流,更别谈现在血缘关系这么淡了。

    见他这般姿态,何许安也是知道他到底在打着什么主意,别说现在一几年,二十年后什么奇葩亲戚也是多不胜数。

    什么熊孩子打碎价值数百万的物品,清空某某知名玩家花费数年时间打下的游戏记录。。。

    现实,永远比想象的还要梦幻。

    更何况,他这位堂叔可是和他家有过不少的过节。

    见何许安不语,何堂叔也是对着边上看热闹的村里人道:

    “大伙都给评评理,我亲眼看到的,还能骗人不成?”

    “亲眼?”

    何许安问。

    “不然?要不是你家妹妹划的,我这车随便你砸就是。”

    已经打定主意的何堂叔自然不会退步,他拔高音量:

    “这么多村里人在看着,我也不为难你,你去把你们家大人喊来,给个千百块维修费就是。”

    为了增添说服力,他还刻意添了句:

    “几笔写不出第二个何字,事情闹大了还要让别的村看笑话。”

    这时,得知消息的何台平夫妇也到了场。

    心疼地擦着女儿脸上的眼泪,看着她手上的巴掌印,魏春香比自己挨了巴掌还要难受,转身就是骂道:

    “你个没卵没求的王八蛋,没能耐养你爹爸妈,有能耐欺负小孩是吧!”

    何堂叔听的一下就又急眼了,何台平见状也是急忙低头:

    “小做,小做,你有话好说嘛,都是一家子人。”

    “孩子做错了事,我这做大人担。”

    “你说要赔多少,咱们好好说就是。”

    不顾身旁妻子的冷眼,何台平也是直接开口把问题往自己身上揽,说着还拿出带来的信封,里面装着些现金。

    可还没等心觉满意的何堂叔开口,何台平竟见自家侄子转过头来,认认真真地对他道:

    “二爸,这事不是慧慧做的,咱们不用觉得有什么错。”

    “这。。。”

    何台平也有些为难,看看一边死死瞪着自己的妻子、满脸委屈的女儿,又看看眼前表情坚定的侄子,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二爸,慧慧有多懂事,你也都是知道的。”

    何许安没有因为他的软弱而如何,对他这样木讷老实的中年男人来说,是最不想和人起争端的,因为没有能够这样意气用事的底气。

    “我来和他说就是。”

    何许安宽声道。

    犹豫数秒,何台平这木讷汉子也是心一狠,对着何许安点点头。

    他清楚自己的性子有些软弱,也知道自己如今这侄子已经是足够独当一面了,那听他的又有什么不可以。

    这一幕叔侄情深的画面,可不能让何堂叔感动,语气反而愈加不善:

    “我倒要看你怎么狡辩,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这是他为数不多知道的成语。

    何许安淡淡瞥了他一眼:

    “前车车门没锁吧?”

    “给你开就是。”

    何堂叔不以为意,拿出腰间的车钥匙按了按,他倒要看看何许安还能耍什么花招,还以为这破农村是大城市,到处都有监控不成?

    监控?

    何堂叔忽然一愣,想起买这车时,那员工说什么行车记录仪不就是和监控差不多性质。

    而他为了防备日后在哪出车祸没监控,也是为了装阔,直接让那人给自己装最好的,最新的,熄了火还能监控。

    还花了他好大几千,车买的不贵,可也要装点好的,这样吹牛别人也容易相信。

    最后装,装了个叫,叫什么来着的东西?

    正当何堂叔努力回忆的时候,却从何许安口中听见了那个名字。

    “这行车全景记录仪的款式,还挺新,分辨率也挺高。”

    看着何许安手里正拿着那个相机屏幕似的物件,何堂叔的脸一下变得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