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师二郎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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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斗

    桌上的蜡烛已然烧的见底,灯芯浸入蜡油后跳动着疯狂窜起。

    场面似乎陷入一种诡异的死寂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屋内突然同时响起两道质问声。

    “夫人(先生),不是人(郎中)吧!”

    话音刚落,两人同时站起又拉开几步身位,赵煜摸向身后青布包裹的长剑,虞夫人则并指点向那盏即将燃尽的枯灯。

    屋内顿时变的雾蒙蒙漆黑一片。

    黑暗中,一双蓝色瞳孔幽幽亮起。

    “百来年了,头一次碰到这么胆肥的道士,居然敢算计到我头上来,换了别处我可能还会惧你们这些臭牛鼻子的手段,可这整座韩府都散满了我炼化的妖气,所以…”

    虞夫人头上须发炸立而起,那张好看的皮相瞬间变的狰狞可怖,呲嘴漏出个凶残的笑容来。

    “小道士,你想怎么死?”

    “别拿这套吓唬贫道,我既然敢来自然有所准备,这韩府周围已被我两个朋友贴满了法器符咒,再说你也不想想今儿个是什么日子”,赵煜不屑道。

    虞夫人,或者说虎妖闻言一愣,它身子停在原地,脑袋却掉了个对转瞧向窗外。

    那双妖瞳骤然眯成了一条细线。

    只见院中碧空如洗,一轮玉盘似的满月逐渐升过枝头。

    相比之下,赵煜就显得极为老神在在。

    “今天十五,现在戌时刚过二刻,至多半柱香时间,冥司夜游神便会巡视路过此地,你若现形后既不能一举拿下贫道又逃不出韩府”,他笑盈盈望向屋外,接着道:

    “试问夫人,到时被解去城隍司,你是入酆都了,还是下九幽?”

    清冷月光打如窗棂,就连虎妖的瞳孔也是忽明忽暗,似是在权衡这番话所蕴含的分量。

    直到这一刻它才明白过来,这天下间的道士并非都是一腔孤勇之徒。

    比如眼下这个臭牛鼻子,浑身上下心眼加起来比它这个修行几百载的还多。

    专们算计好时间,挑了这么一个节骨点来对付自己。

    “我不过是想与韩郎相知相守而已,你们这些道士为何就视妖类如洪水猛兽,非赶尽杀绝不可?”

    “呸!”

    赵煜啐了一口,不屑道:

    “你一个妖怪要是说食人心嚼人肝贫道自然没有经验,可要讲这罗曼蒂克,我当你们妖祖的师傅都绰绰有余。”

    虞夫人的眼神极为疑惑,显然是没听懂这疯道士的胡言乱语。

    不过它的语气却逐渐软化下来,最后甚至放低姿态变成了祈求。

    “妾身同你无冤无仇,所吃掉那些人也与你毫无干系,道长今夜若能当我一马,我愿说服韩郎,奉家中阖府财资以报之。”

    “可我是出家人,要那么多黄白之物有什么用处呢?”

    赵煜抬手抚向剑柄,若是平常,面对这么凶的存在他决计是能躲就躲,哪敢逼的其以命相搏击。

    不过现在么,他突然就想起那个一身寒酸气,却对他言传身教,视如己出的老道士来。

    有些事,总是只有一个选择的。

    再说救命之恩,杀师之仇,相加起来又何以报之?

    “锃”的一声铮鸣。

    赵煜毫不犹豫,将手中青锋拔出后剑尖直指虎妖,一字一顿道:

    “巧了,你这畜生害死的那些人里,还真有一个如同我至爱亲朋,手足兄弟的。”

    刹那间,屋内局势骤然一变。

    虞夫人满头长发倒竖而起,脸上若隐若现浮起的兽相,原本润若脂玉的十指也探出根根钩爪朝道士扑来,欲要划破皮肉捥出他的脏腑。

    赵煜振臂向前突刺而去,逼退虞夫人攻势的同时回剑格挡,欲要将其手上的钩爪齐腕削断。

    可虞夫人到底是修行百余载的妖物,又一时被言语激怒现出了部分本体,岂是寻常鬼祟可比。

    赵煜这一剑不仅未建寸功,内侧剑脊反倒被虎爪磕的崩刃卷起。

    次啦啦…

    伴着一阵让人渗起鸡皮疙瘩的尖鸣,虎爪与长剑勾在一起火花四溅。

    双方手臂各自使力,登时陷入相持不下的角力之中。

    僵持了数息,虞夫人突然侧身卸去腕力,而后腰肢瞬间扭转,伴着破空疾响,一条钢鞭似的虎尾朝他胸前甩打而来。

    赵煜于剑术一途到底孱弱了些,只得舍了长剑不顾,闪避中单手掐出一道指诀。

    “束妖缚邪符,疾。”

    一道符网自袖中疾驰而起,瞬间铺开后朝着虞夫人四肢缠去。

    绕是如此,赵煜却仍被虎尾余力扫的横飞而起,劈里啪啦撞碎一堆家具后拍在那扇屏风之上。

    虞夫人乃是猫科之属,平日间逞凶害人后也总能依靠灵活的身位轻易逃脱。

    可眼下赵煜甩出的这张符网却好像有灵性般,任它在狭窄的空间中腾挪翻转,甚至攀到屋顶房梁上也依旧避之不及。

    最后终是“嗖”的一声扑空而上,尽数缠在虞夫人身上将其捆了个结结实实。

    它此刻倒悬于房梁之上退无可退,又被瞬间锁紧的符网一勒立刻失了爪力,直直从房梁掉下将屋内圆桌砸了个稀碎。

    这下子,虞夫人彻底被激出了山野之君的凶性。

    “嗷…呜”

    一声狂啸后地上的虞夫人周身骨节咯吱炸响,腰身扭动间将捆住它的符网寸寸挤散。

    屋内顿时妖风四起,而后一只口露凿齿,浑身黑白斑纹的白额大虫踞坐于地,吊睛鹰瞵鹗视而来。

    “完犊子,这下子难搞了!”

    赵煜心中暗暗苦,他没想到虞夫人行事竟这般决绝,全然不顾后果如何。

    他拄剑拭去嘴角血迹,心中却是微微一愣。

    只见虞夫人一尾扫中后却迟迟不肯上前补刀,只在数米外弓着腰来回踱步。

    借着窗外照进的月光眯眼一瞧,赵煜顿时明白过来。

    原来这虎妖虽说气势逼人,可腰腹自脊梁间却横生着一道肉茬翻飞,血迹斑斓的巨大伤口。

    惯于使长剑的人一眼就能瞧出端倪,这明显是被人抓住了虎类的弱点,待其飞扑时以极快速度从腋下斜撩了一剑。

    “是了,师傅他老人家虽说拼掉丢了性命,可也让这畜生元气大伤,难怪它这几日不管不顾,疯了般吃人心肝。”

    赵煜心头思绪千万,虎妖却不停在赵煜身上来回巡视,目光暴戾中带着贪婪,似乎是在犹疑哪个部位最好下口。

    脑壳,手臂,肋排?

    修行之人血肉所能提供的元气,可不是那些凡夫俗子所能比拟的。

    最后它的目光还是变的警惕起来,毕竟这些臭道士总有些奇奇怪怪的手段。

    一不留神,没准就要跟上次一样付出惨痛的代价。

    虎妖一步步将赵煜逼到墙角,锯齿般的獠牙也缓缓张开。

    一滴腥臭的涎水落到地上。

    突然,那双闪着幽光的妖瞳居然漫起了一层极为复杂的情绪。

    它缓缓扭过头颅。

    而后,便看到了自己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

    已经病入膏肓的韩大郎不知何时从床上爬了下来,用尽全力后终于拉开了那扇门挡。

    夜色中,屋内一片狼藉,郎中手持利刃站在墙角。

    “夫人,夫人呢?”

    韩大郎面色一片惨白,哆哆嗦嗦指向地上那件破破烂烂的双蝶绣罗裙,却因为惊恐怎么都说不出话来。

    屋外皓月如水,屋内光怪陆离。

    两人一妖神采各异,可这种诡异的局面仅仅过了数息就被一声暴喝打断了去。

    “妖妇,安敢害我哥哥!”

    侍女离开时拢住的垂花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接着头戴兜鍪,身着竹甲的韩永珍持刀冲进屋内。

    他先是愣神了一瞬,而后便操起朴刀朝那虎妖砍将而去。

    一阵疾风呼啸而过,那柄瞧上去极为唬人的朴刀便被虎妖一尾抽的齐头断裂,成了个无把锄头的模样。

    再一尾过后,韩永珍便以比冲进来时更快的速度飞出了门外。

    做完这一切,虎妖面却上并未得胜后该有的神采,反而瞳孔一张,两只眼仁缩成了针尖状。

    那是一种如鼠见猫般的恐惧。

    周遭温度骤然变的阴冷起来,空气中也不知何时染进了一层寒雾。

    可这种阴冷给人的感觉并不像冬月里的雨雪那般逼人,反倒带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清冷。

    就像一个人走夜路时总觉得身后尾随着什么未知的存在,莫明叫人生出一层鸡皮疙瘩。

    赵煜使劲咳出喉咙里的污血,而后斜依在墙角肆意狂笑。

    为了这头虎妖,先有师父临安老道搭上性命才换来将其重创的先机,后有自己报着决死之心为师报仇的执念。

    虽说蚍蜉撼树,赵永珍救兄悍不畏死也好,虎妖动了真情蹉跎回首也罢。

    半刻钟时间,他总算是坚持下来了。

    如今十五月圆戌时三刻已到,夜游神出巡。

    冥司敕令,一应邪精鬼祟,妖魔魍魉,皆潜身遮形而避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