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凡有别，不涉人间运数；四相有序，不得擅擢星芒；得天独厚，当卫三界之基。”观世天尊缓缓扫过众仙，一脸淡然道，“吾等立此天条，众星可有疑虑？”

    “谨奉天尊令旨！”

    天宫有谣言，一朝灵威现，非是身孱弱，实乃力无边。亲眼见得观世天尊如此神力，众仙哪还敢存半点狂妄之念，只想早点返回天界，再不愿滞留此地。

    这时，天上又飞下一众仙人，乃是火昀宫邵阳星君领着一众仙人匆匆前来。

    “邵阳拜见二位天尊！”

    观世天尊冷声道：“邵阳星君，今日之事，你火昀宫之人亦有参与。今后，你还需多加管束才是。”

    “邵阳一时失察，请天尊恕罪！”他一眼望向炬弛三人，怒声喝道，“尔等竟将我火昀宫规置若罔闻，真是好大的胆子！”

    “请……请君上恕罪！”三人不敢辩驳，连忙躬身请罪。

    “立即随本君归返天界！今后永不得私下凡间！”

    “遵命！”说完，火宫众人就欲当先离去。

    “慢着！”观世天尊叫住众人，冷声说道，“震尧，炬弛，多年来你二人于凡间胡作非为，造孽极深。本尊欲将你二人在通天塔内禁锢千年，尔等服是不服？”

    “这……祥照姐姐，辛曜大哥……”

    炬弛无助地望向二人，目光中尽是哀求之意。然而，就连邵阳星君亦不敢违逆天尊，他二人纵然有心求情，又怎么开得了口。

    邵阳叹道：“炬弛，你不遵宫规，违逆天条，随天尊去吧！”

    观世天尊冷目如电，炬弛心中一颤，哪里再敢多言。

    研翎星君急忙将重伤的复皎接过，看着震尧轻道：“你……也随天尊去吧。”

    自知今日难逃天罚，震尧无奈点了点头，长声一叹。百年来的虚妄执念一朝消散，这一刻，他心里竟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一个小仙匆匆飞来，不知所措地将一个黑色小瓶递到他面前，那是仅剩的一点魂水。携带魂水无法返回天界，小仙颤声道：“君上，此物……当如何处置？”

    百年冤孽，皆为此物，最后终是空虚劳碌，震尧将那小瓶接过，凝视片刻，随手丢了出去。

    小瓶正落在下方的海棠树林中，应声破碎。魂水沾染了一棵枯萎的海棠树，竟神奇地令它重新焕发了生机！只不过，待魂水消散，那枝叶又衰败了下去……

    天人两相隔，仙凡之趣怎兼得，徒劳一场空，痴心妄念化无踪。

    震尧和炬弛二人随观世天尊一起去往莽古秘境，自此将在通天塔中孤寂千年。其他仙人则各自归返天界，从此谨奉天条，守仙者本分。

    乌云散去，雨水渐止，天空放晴。和煦的阳光洒在澄脐山，不远处的山岭之间，出现了一道炫目彩虹。

    仙凡之战消弭于无形，众巫王长舒一口气。望向下方的苗寨，那里却是凄声戚戚，沉浸于无尽的哀痛之中……

    深夜，月朗星稀，一阵凉风吹来，令人感知秋日渐近。

    洞府中，玉瑶沉沉入睡，眼角带着未干的泪痕，叫人看得一阵心疼。云天和兰芯静静地守在榻边，心中尽是悲凉之意。

    “冬茹仙子，我最终还是未能保住你的孩儿……未能看着他长大……”一念及此，兰芯泪流满面，轻泣不止。云天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手心，不知不觉，泪眼成双。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听得动静，云天走出洞府外，只见栩芝央和陌苣二人匆匆奔来，脸上满是焦急之色。

    云天微微一惊，连忙迎了上去，“出了何事？不是让你们在山下照顾洵姐姐的么？”

    栩芝央急声泣道：“云公子！洵姐姐她……不见了！”

    “什么！？”云天压低了声音，沉声叱道，“不是让你寸步不离地守着她么，为何叫她不见了踪影？”

    栩芝央泣不成声，“洵姐姐说想一人静静……我……我……”

    见小姑娘如此悲戚，云天不忍多加责备，思虑片刻，对二人道：“先莫要惊动瑶儿，我去找洵姐姐！”说完便匆匆下山而去。

    丘谪一死，洵姐姐所有心思都在谪儿身上。如今，她却亲手让谪儿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可以想见，此刻心中该是何等悲痛欲绝。

    云天忧心她安危，下了莫离峰，一路仓惶奔行，将她平日常去之处挨个寻遍，可始终未见其踪影。“洵姐姐，你到底去哪了？”正当茫然四顾，不知所措之时，突然想起一事。

    “宓妃一早就知道空瞳疫的由来，可为何要在临行之前，将此事告知洵姐姐？那不是令她徒增伤痛么？若非知晓谪儿已无生望，她岂能在最后时刻亲手将孩子断送？”

    想到此处，心中怒意渐起，“宓妃，有什么话，你尽可对我直说！为何偏要将洵姐姐扯进来？”

    他转身朝着莫离峰深深凝望，眼神中充满无尽的眷恋与不舍。下一刻，狠狠地一咬牙，一握拳，拔腿朝卫邙山狂奔而去！

    “你和久垣肆到底意欲何为，是时候与我说个清楚了！”

    卫邙山，天子峰下

    晴日烈阳，光照山林，斑斑点点，蔚然成荫。久垣肆站在山洞前，一脸平静地望着对面那目泛精光的老者。

    那人身姿伟岸，面若寒霜，一身长衫无风自动，气息不闻，徐徐无声，但整个山林仿佛都为之摆动！

    此人正是云天在钟山所遇的那位剑技卓绝的高人，八音。其真实身份，乃是东土孟延族的音圣，也是被青帝尊为东皇的九州第一高手，太一！

    “久垣肆！老夫且问你，常兮是否为你所害？”太一声似惊雷，冷厉的目光尤如实质。

    久垣肆暗自叹息一声，平静道：“常兮……的确是我害死的。”

    “你承认了？”太一气势暴涨，怒意喷薄而出！

    “我巨灵一族敢做敢当，既是我所为，有何不敢认。”久垣肆淡淡一笑，“炎土两族的族长，还有西域白帝，这些人我都害得，难道还差你一个小小的琼花仙子？”

    此言一出，太一再难按捺心里澎湃的杀意，猛然飞身掠起，声若奔雷，形似黑电，朝久垣肆狂扑而来！

    嘭！一掌当胸，久垣肆眼前一花，身如飘絮，被那滔天巨力震得倒飞疾射，重重撞在身后的山石之上。一声炸响，巨石碎裂，尘烟飞扬。

    “你当自己是红骨巨灵就可以肆意妄为？”太一自腰间取出一根长笛，狞声道，“今日，老夫定叫你后悔为人！”

    随着他吹响竹笛，一阵玄宏之音响彻山野！那声音宛似悠长，暗藏激扬，嗡嗡长鸣，浑浑飘荡。乍一闻，天旋地转，再一听，心颤脑胀。笛声才响了一时三刻，久垣肆就已头痛欲裂，神志迷惘。

    突然，太一眼中精光一闪，音调瞬息而变！

    尖锐的笛声如怒海狂涛席卷山林，卷起无数树叶折枝，汇聚成一条青绿色的巨龙在上空盘旋舞动！受笛音中蕴藏的雄浑真气所激，巨龙之中叶若锋刃，残枝如剑！

    太一心念一动，巨龙张开巨口，嘶吼咆哮着朝久垣肆猛冲而去！下一刻，一口将他吞入腹中，带着他扭曲翻卷，凌空乱舞。不多时，巨龙巨尾一甩，将他重重砸在地上。一眼望去，他已是皮开肉绽，体无完肤，彻底变成个血人。

    “胆敢害我孟延族女，老夫定要你万倍偿还！”太一怒火不止，恨意不消，下一刻，巨龙再次咆哮着冲向久垣肆……

    云天从密林间飞奔而来，听见那撼人心魄的笛音，又见前方树林枝叶大躁，漫天飞卷，顿时暗道不妙，“常兮被红骨巨灵所害的消息一经传出，孟延族人定会来找大哥，那吹笛之人莫非就是……”

    如今他也算略通音律，深知世间能有此等造诣，又对久垣肆心怀敌意的，除了东土音圣还能有谁。“难道大哥又要代人受过？不行！”当即朝着前方狂奔而去。

    果然，来到山洞不远处，一眼就望见八音漂浮半空，执笛吹奏，指引着巨龙对久垣肆疯狂残虐。早在钟山之时，他就知道八音的身份绝不简单，甚至当时就已猜到他音圣的身份，故而今日见到心里一点也不意外。

    “八音前辈！你误会了！快住手！”

    他急欲上前制止，但四周气浪汹涌，宛如波涛，每行一步脚下都重若千斤。这时，一道人影突然自斜里冲出，将他拉至一旁，并御起罡气抵挡外力，正是宓妃。

    “云天！前面危险，你不要过去！”

    “不行！我怎能眼看着大哥这般受难！”

    “他是红骨巨灵，最多受些皮肉之苦，死不了的！”

    “他何故要受这皮肉之苦！常兮之死与他有何干系！”

    此刻，久垣肆已被那枝叶聚成的巨龙撕咬得血肉飞溅，不成人形，其状惨不忍睹。云天看得大为不忍，极力呼喊，但是林中笛声浩荡，八音哪里能听得到。

    突然，他灵机一动，急忙自腰间取出那紫竹笛，也放在嘴边吹奏起来，吹的正是在钟山上烛九阴教授的曲子。

    终于，八音似有所察，停止了吹奏，朝着云天这边望了过来，“小鬼，这里岂用你来多事，还不速速离去！”

    他笛音一停，四周狂躁的气流顿时变得舒缓下来，而那条纵横肆虐的木叶巨龙也开始在半空悠然盘旋，好似闲庭信步一般。

    云天急忙上前道：“音圣前辈！你误会了！常兮并非久垣肆所害，凶手另有其人！”

    太一狐疑地望着他，“此言当真？久垣肆可是亲口承认了！”

    “自然当真！常兮乃是与我一起返回澄脐山时遭了歹人祸害，晚辈敢以性命担保，凶手绝不是久垣肆！宓妃当时也在现场，前辈若是不信可以问她！”

    “宓妃！这小鬼所言，是否属实？”太一目光锐利地望着她。

    然而，宓妃却是沉默不言，并未替久垣肆作证。云天看得大急，怒道：“宓妃！你为何不说话？你明知大哥不是凶手，为何不愿替他澄清？”

    她的目光复杂之极，却仍旧保持沉默。太一跟云天也算是一起喝过酒，一起比过剑，一起谈过音律的忘年交，知道这小子心怀坦荡，绝非奸恶之人。

    见他如此力保久垣肆，转而问道：“小鬼，你说凶手不是久垣肆，那凶手到底是谁？”

    “他也是一个红骨巨灵！他……他是久垣肆的……”

    “老夫乃是久垣肆的生父！”

    就在这时，契储的声音陡然响起！只见密林深处人影闪动，老鬼几个纵身落到了血肉模糊的久垣肆身边，冷声笑道：“为父所做之事，岂用你来领受？”

    随即望向太一，淡然说道：“那丫头乃是自我了断，并非老夫所杀。只不过，说是我将她害了，倒也确是没错。”

    “小鬼！你可看清了，是否就是此人害了常兮？”太一的脸色顿时变得无比阴沉！

    “对！就是他！”云天肯定地点了点头。

    太一怒火顿起，毫不多言，再次吹响竹笛！木叶巨龙瞬间狂暴，一声惊嚎震撤山野，紧接着朝契储狂扑而去！

    契储闪身疾跃，凌空奔逃，面对那木叶巨龙毫无招架之力，唯有仗着身法保得一时平安。

    “这凡人的修为竟已达到化羽境界！？”暗自心惊之余，他一个急转变向，避开巨龙大口一咬，随即朝太一疾掠而去，心里打定主意，“若不近身搏斗根本毫无胜算！”

    他身法迅猛，百丈之距转瞬即至，然而就是这片刻功夫，身上竟多出了无数细长的伤口！咬牙一看，竟是一片片漫天飞舞的树叶有如钢刀一般，或将他身体划破留下道道血痕，或直接没体而入深深嵌在肉里！

    “化羽境界……果然非凡！”他紧咬牙关，闷声一吼，身形再次加快！然而，眼看太一就在十丈之处，四周的空气竟变得扭曲波动，形成一道无形的壁障，令他去势骤然变缓，想要再进寸许都变得异常艰难！

    “就凭你！”太一暗自一声冷笑，音调稍稍一变，一道宛如实质的音波荡漾而出！

    契储脑中一炸，气息一滞，被那股无形巨力迎面击中，枯槁的身躯倒飞而出！紧随而至的木叶巨龙大口一张，一下将他吞入腹中……

    云天和宓妃急忙来到久垣肆身旁，只见他一身残破，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若是普通人变成这般模样，早就死得不能再死，可他身上的血肉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生复原。

    “红骨之身，果然神奇无比！”

    未过多久，久垣肆缓缓睁开眼，见云天一脸关切地看着自己，艰难开口道：“云兄弟……你……何故救我……”

    “大哥，这话该是我问你才对！常兮之死与你有何关系，你为何偏要自背污名？”之前白帝常昊之死亦是这般，云天实在难以理解，想了想问道，“难不成，是因你对你父亲下不去杀手，所以心存愧疚？”

    久垣肆沉默良久，轻叹道：“这一切……都是我的过错……”

    世上能杀契储的只有他一人，若从道义来讲，他义不容辞，可那毕竟是自幼疼爱自己的生身父亲，下不去杀手也是人之常情。

    “大哥，对付你父亲，并不是非得你来动手。音圣前辈定能将他降服，你就莫要自责了。”

    久垣肆摇了摇头，沉声说道：“他心狠手辣，诡计多端，音圣也未必能将其制服。”说着挣扎着坐起身，目光决绝道，“万般孽债，今日……我定要做个了断！”

    此刻，他身上的伤口几乎都已消失不见，但气息尚未完全恢复，整个人显得十分虚弱，脸色惨白如纸。

    “大哥背负无端骂名在澄脐山消沉百年，如今还要受这等苦难，红骨之身虽不会死，但刚刚那模样岂不是生不如死……”云天心里一阵不忍，见宓妃静立一旁，不言不语，不禁勃然怒起！

    “宓妃！你只须开口一言，音圣何至于将大哥伤成这般，你到底在想什么？！”

    “云兄弟，你莫要怪她，是我自己甘愿受些苦楚，这样心里倒还痛快些。”休息片刻，久垣肆的气力也逐渐充沛起来。

    云天却不肯善罢甘休，冷眼瞪着宓妃，厉声说道：“洵姐姐之事，今日你若讲不清楚，我定不会原谅你！”

    两行清泪滚滚滑落，她依旧默然不语。云天看得既心痛又心急，对二人愤声说道：“今日我独自一人来找你们，有任何话，你们给我讲个清楚！若错过今日，你们可别后悔！”

    说话间，半空中的战斗已然分出胜负。巨龙嘶声怒吼，将契储从口中用力吐出，重重砸在了地上！契储一身残破不堪，躺倒在血坑之中，那模样不比久垣肆好到哪去。

    “老恶鬼！你仗着红骨之身为非作歹，当真以为除了你儿子，世上就无人能制得了你？”太一大袖一挥，一根碧绿的锁链疾射而出，悬空漂浮，盈盈流转，似碧波溪流，莹光灿灿。

    “翠珩缚！”见到此物，契储大吃一惊，“他是音圣常先的后人！难怪能将‘九音谱’修习到如此境界……”

    原来，当年他为祸九州之时，孟延族人为了对付他，特意请入世天尊锻造灵器，以克制其巨灵之力。那件灵器正是太一手中的碧绿锁链，名曰“翠珩缚”。

    只要以此锁链缚住巨灵双手，他便无法化作巨灵之身。世上能克制红骨巨灵的，除了当年困住契储的“六荆刺”，便只有这翠珩缚了。

    “待老夫将你绑去瀛洲，定叫你每日生不如死！”话音落下，太一便提着翠珩缚朝契储飞掠而来！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一身血肉模糊的契储竟陡然弹身飞起！他身上的伤口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迅速愈合，仅片刻功夫，一身赤红的罡气就勃然迸发出来！

    “看来你被困在冥泉弱水几百年，也并非毫无收获！”太一的脸上露出一丝凝重之色。

    “三百年蚀肉腐骨，岂是你这小儿能够想象！”契储森冷一笑，老眼之中红光乍现，“刚刚是因老夫对那小丫头稍有愧疚，方才任你撒了会气！既然你要来真的，那就看看你有没有这本事！”

    话音落下，浑身光芒闪动，下一刻，已然现出高逾三十丈的巨灵真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