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玉九州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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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洣苼之心

    乐崖笑意盈盈,口蜜腹剑,少昊心中暗恨不已。但顾及覃冶国主之面,只得压下心中怒火,抱拳回道:“大公子别来无恙!覃国主早已赶赴白帝城,却不知,大公子为何现在才出发?”

    乐崖微微笑道:“在下有些事务亟待处置,故而晚了几日。现在集萃论政之期将近,不知公子又为何这么晚才来?”那亟待处置之事,显然就是派人截杀了,二人心照不宣。

    “尾牙城虽小,却也有诸多事务,故而耽误了几日。”少昊随口应了一句。

    其实在出发之前,他一直在尾崖城中等候云天和玉瑶。他知道云天顾念旧情,此次赶赴白帝城定会前来襄助。然而,玉瑶可不会管他时日早晚,直等到最后时刻才与云天一起动身离寨。

    乐崖又道:“公子此番赶赴白帝城角逐王位,不知有多少把握?”

    少昊淡淡道:“事在人为,吾自当尽力。至于能否胜出,且看天意。”

    乐崖微微一笑,“倘若公子成功登上王位,不知公子将行何政?”

    “吾自当抚境安民,外御敌寇,内息战乱。调和诸国之争,养护西域民生。”

    乐崖听得暗自嗤笑不已,略带嘲讽道:“外御敌寇,难道公子想凭尾崖城两万兵马抵御北境入侵?内息战乱,难道公子能令君子国归还异人伏獠两国的城池?还是说……公子能令云梦三国退出义瞿国境?”

    少昊淡淡一笑,“那依公子所见,在下应当如何是好?”

    乐崖冷哼一声,“依我所见,公子应当即刻返回尾崖城,在那里安度一生!”

    “安度一生?事到如今,即便我返回尾崖城,当真就能安度一生?而且我若走了,王位岂不拱手让与尚廉固?这等凶残暴虐之人,公子觉得他是继承王位的最佳人选么?”

    “天下当由贤者居之,尚廉固无道,自有人会去收拾他,又何须公子劳心。”

    少昊听得冷笑不已,“贤者?谁是我西域贤者?公子难道在说自己么?”

    虽未承认,但乐崖也并未否认,淡淡道:“公子觉得,如今西域之内,能与云梦三国还有君子国一较高下者,除了我刕阳国还能有谁?”

    “除了刕阳国,的确无有二者。不过在下听闻,覃国主早已下令,要将国主之位传与二公子旭目烊。所以,即便刕阳国能威服诸国,那登上白帝之位的,怕也轮不到大公子你吧!”

    被他说中痛处,乐崖陡然面色转冷!满是怨毒地瞪了少昊一眼,恶狠狠道:“今日就此别过!在下预祝公子……顺利登基!”

    “谢公子吉言!”

    两人话不投机,不欢而散。乐崖领着人马折转换道,从另一方向往白帝城而去。有昆仑军一路护送,少昊一行奔行一日,终于抵达白帝城。

    无有王命,诸国兵马不得进驻白帝城。之前义瞿国一万精骑奔袭昆仑山,也仅是借道而过,并未在城中逗留。故而,昆仑军将少昊等人送抵之后,便即刻掉头返回山中。

    白帝城乃西域颜面所在,若非大乱,诸国绝不会领兵来此。若当真有人兵临王畿,便等同于犯上作乱,必遭西域百姓唾骂。王位悬而未决,即便城中无有守军,诸国也不敢轻易犯此众怒。

    说来也算是奇事一桩,五日之后就是新帝登基大典,然而时至今日,到底由谁来继承王位却还是未知之数。诸国将在这仅剩的几日之内,会同三卿集萃商定继位之人。

    入得城中,放眼望去,王畿内繁华依旧。道旁亭台轩榭,花团锦簇,路上车水马龙,川流不息。逢此盛事,诸国之人,四境宾客,纷纷结队而至。城门处热闹非凡,道路上更是人头攒动,众人皆想一睹各方豪客之风采。

    少昊等人方一入城,城中百姓见了立时开始议论纷纷。白帝城本就是齐昊族人所建,城中百姓也多是齐昊族人之后。在他们心中,只有少昊才是这白帝城真正的主人。得见其归来,百姓们无不喜上眉梢。

    至于那尚廉固,其人品风评已差到极致,这白帝城中哪有人会希望由他继承王位。

    少昊到得较晚,抵达之时,诸国之人早已全部到齐。至于四境宾客,除了东土青帝未至,炎黄二帝已然到达。

    众人走在城中准备寻驿馆栖身,然而,靠近王宫的驿馆早已被诸国占满,只得往偏远一些的地方去寻。一行人缓缓走在路上,吸引了两旁驿馆中的诸多目光。

    望着这位重新出现在众人视野当中的前太子,诸国之人大多神情淡漠。

    经过君子国驿馆前,尚廉固立于阁楼之上,望向少昊的目光中满是阴毒之色。待目光稍移,望见人群中那个清丽绝俗的身影时,心中又顿时一凛,“这个女人怎么也来了?她还真是铁了心要相助少昊呀……”

    一旁的兀宁筵则是一眼看到了云天,目光里尽是怨毒之意,恨不能扑上去生食其血肉。若非这小厮那一刀,他堂堂君子国少国主岂能是现在这般颓丧模样。

    不过这小厮早已今非昔比,且不说他有位修为高绝的夫人,便是他自己那一身本领,也叫兀宁筵不敢轻易造次。

    恰巧这时,云天也转头朝他望来。上次来白帝城,云天对他避之不及,此次再见可全不惧他。望向他的目光中满是轻蔑之意,不禁叫他更为光火,

    “父主,刕阳国之人果然还是没能拦住他们!”

    “他到了白帝城又如何?在这里,想要他死的人可比外面多多了!”

    此刻,还有一道柔弱的身影也站在窗边,正目光复杂地看着玉瑶,“当初,我若是听了她的劝……定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似有所察,玉瑶转头朝阁楼上望去,只见洣苼郡主正静静地站在那里。玉瑶微微一愣,随即想起了在长羊山中,那个心地善良,且又倔强无比的姑娘。人言可畏,厉南殇与她的荒唐事,莫说西域,只怕现在九州境内皆有风闻。

    “现在这般结果……是你想要的么?”与洣苼相望一眼,心中默默一叹。

    望着他们离去以后,洣苼赶紧将窗户关上,深怕被别人看见自己。现在世人的目光在她眼中直如刀剑一般,令她无法直视。转头朝着正在榻上酣睡的厉南殇望了一眼,两行清泪自眼角滑落……

    一路前行,一路观望,云天很快便在道旁的人群中看到了陆吾那高大的身影。心中顿时一喜,连忙跳下马来,朝他快步行了过去。

    “陆国主!久违了!”

    陆吾大步迎上前,满面欢喜道:“云小侄,好久不见!此次我们定要痛饮一番,也好听你说说过去这些时日的经历!”

    “我哪能有什么经历,叫国主见笑了。”

    这时玉瑶也走了过来,笑着对陆吾微施一礼。看着这位清丽脱俗的女子,陆吾先是一愣,随即恍然道:“这位定然就是赤练圣女了!陆某久仰大名!”

    “虚名而已,不提也罢。陆国主曾于我夫君有相救之恩,玉瑶在此谢过了。”

    说话间,少昊等人也走了过来,与陆吾热情招呼。不多时,异人国主鸣渊来也过来与众人热烈交谈。显然,这二位是真心期盼少昊归来。

    短暂的叙旧之后,少昊领着众人继续在城中寻找驿馆。行不多久,终于在与异人国驿馆相去不远的一处地方,找到了安身之所。

    众人尚未进入驿馆,从旁边的另一处驿馆内快步走来三人,正是义瞿国主章屏济,公子钟圭,还有郡主绾绮。

    章屏济一脸颓废,来到少昊跟前,神色黯然道:“公子,我们……”

    “勿须多言,且看此次论政结果如何。”少昊知他心情,拍了拍他肩膀以作安慰。

    绾绮和钟圭皆是一脸悲戚之色,站在章屏济身后,默默无言。

    如今义瞿国危在旦夕,倘若国都被云梦三国攻占,那义瞿国就将彻底从西域消亡,甚至连国主章屏济也将不能再参与集萃论政。三国联军至今仍无退兵迹象,眼看都城被困,叫章屏济三人怎能不忧心忡忡。

    云天满是惊奇地打量着眼前的公子钟圭,那样貌是如此熟悉,然而那眼神又是如此陌生。钟圭也朝他望来,目光中透着一丝不解,好似完全不认识的样子。

    “这个……应该是真正的钟圭了……”

    众人在驿馆中安顿下来不久,便有三位客人造访。此刻天色已暮,覃冶领着两位正卿坐马车前来,两位正卿分别是刕阳国推举的金屋必,还有原齐昊族长老博昊。

    “覃国主!两位正卿大人!”少昊急急迎了出来,寒暄过后,一起步入馆内。

    来到厅中坐下,覃冶直抒来意,“殿下,新帝登基大典在即,既然你已到了王畿,三位正卿打算明日召诸位国主入宫议政。两位正卿已然同意支持公子复位,但是另一位……”

    博昊面色冷峻道:“柯浅那老东西原是君子国人,与尚廉固往来密切,他定然会支持尚廉固继位。”

    金屋必开口道:“此番已有五国同意支持殿下,再加上我二人,便已然达到七数。即便柯浅反对,殿下的复位之议也可通行。”

    少昊思虑片刻,缓缓摇头道:“此事尚不稳妥,漳夕国同意复启论政,只因与君子国生出嫌隙,而非真心支持我复位。匈安黎若是临时变卦,也并非毫无可能。”

    覃冶轻叹道:“我已找过云脊千亢两位国主,他们现与义瞿国闹到这般生死境地,是绝不会支持殿下复位的。”

    博昊无奈道:“如此,便只能指望匈安黎了。”

    沉默片刻,少昊无声一叹,对三人抱拳道:“有劳三位如此费心,在下感激不尽。”

    金屋必连忙摆手,“殿下说的哪里话,尚廉固这一年来所作所为,吾等皆看在眼里。由他继承王位,实非我西域金雷二州之福。殿下坚贞隐忍,又是先帝嫡脉,正位复兴乃是顺天应命!”

    少昊对三人感激一拜,覃冶急忙将他扶起,说道:“殿下一路劳顿,先请好生歇息。匈安黎那边,老夫自去再与他说道。”

    “如此便有劳覃国主了。”三人随即告辞离去。

    华灯初上,白帝城中灯火通明,街道之上依旧热闹非凡。远到宾客之中,多有流连于街头巷尾,观景游玩之人。如今正值夏初,西域盛产鲜蔬果品,沿着街道徐徐而行,四处果香盈盈,芬芳馥郁,叫人心旷神怡,赞叹不绝。

    君子国驿馆内,一辆马车缓缓行出,直朝漳夕国驿馆而去。车内坐着三人,正是兀宁筵,厉南殇,还有洣苼郡主。

    兀宁筵淡淡道:“洣苼,一会见了你父主,你知晓该如何去说吧?”

    洣苼点点头,“我……知晓……”

    厉南殇一边对她上下其手,一边邪笑道:“哥哥勿须担心,洣苼是我们的女人。人生纵意,自在无拘,她已渐渐领悟我无拘国立国之真谛,用不了多久,就能做我的新任国主夫人了!”

    他行事随性,抚弄一会便来了兴致。兀宁筵皱着眉头道:“南殇,先办正事要紧,漳夕驿馆马上就到了。”

    闻言,厉南殇只得按下欲火。来到驿馆前,看见大门外正停着一辆宽大华贵的马车,兀宁筵冷笑一声,“那是刕阳国的车马,定是覃冶那老鬼前来为少昊说项了。”

    果然,话音未落,就只见匈安黎和覃冶并肩从驿馆内走出。二人言中带笑,红光满面,似是刚刚相谈甚欢。兀宁筵眉头渐蹙,待见覃冶上车离去之后,连忙让洣苼收拾妆容去找匈安黎。

    “父主!”见到久违的父亲,积压在洣苼心中的万千情感顷刻爆发,一声轻唤,泪眼潸然。

    “洣苼?”匈安黎微微一愣,随即快步奔来,未至跟前,已是老泪纵横,“你……你怎么也来了?”

    “父主……女儿……我……”洣苼全身剧颤,一时泣不成声。

    “好孩子,莫怕……莫怕……有父主在……莫怕……”父女二人紧紧相拥,匈安黎顿时心如刀绞,实难想象,自己这温雅娴淑的女儿是如何度过这些时日的。

    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洣苼身后的马车,见车内隐隐闪烁着两道目光,神情顿时变得冷若寒冰,“那两个猪狗不如的畜生!”随即牵起洣苼的手,“孩子,随我进去!”拉着她快步走进了驿馆。

    馆内之人见了洣苼皆一脸讶然,神情怪异。从大门行至大厅的短短路途,她能清晰地体察到人群中的窃窃私语和指指点点,那感觉令她如芒在背。

    来到馆中,见女儿痴痴泪眼,匈安黎定声道:“洣苼!从此你再不用去理会那两个畜生!今后你便留在父主身边,哪也不用去了,有爹爹守着你,再无人能令你受半点委屈!”

    “父主……我……我……”洣苼此刻已是泪流成河,万般滋味如潮水般涌上心头,眼泪润湿了干涸的嘴唇,自己都分不清,那滋味到底是苦是咸。

    扶着她在厅中坐下,匈安黎心疼不已地打量着她。过了一会,待她心绪稍稍平复,只听她轻声泣道:“父主……洣苼此来……是想求父主一件事……”

    “傻丫头,你我父女之间何须相求?多年来,父主一向对你言听计从,有何事你只管说来!”

    当初将洣苼嫁给兀宁筵,令她遭受如此非人境遇,每念及此匈安黎都悔恨难当。此刻一心只想好生补偿女儿,听她有所请求,哪还能不急急应承。

    洣苼艰难开口道:“父主,此次集萃论政……父主……当真要……支持少昊么?”

    听得此言,匈安黎不禁一愣。随即目光灼灼地看着女儿,见她那欲言又止的模样,愕然道:“洣苼,难道你此来……是想替君子国说项?”

    “父主,你们都已将义瞿国打成那般,少昊与义瞿国是何关系,难道您不知么?”洣苼暗自咬咬牙,继续道,“他若登上王位,怎可能与你和睦共处?”

    “那尚廉固呢?他若登上王位,就会与我和睦共处?”匈安黎怒哼一声,腾地站起身来。可一见女儿那梨花带雨的可怜模样,心中又顿时一软。

    拉着她手,柔声说道:“洣苼,我本无心支持少昊,奈何那尚廉固父子太过混账!你可知,也泫好几次都嚷嚷着要发兵攻打君子国,去将你救回来了。”

    “父主,君子国与我漳夕毕竟同属长羊一脉。相较于少昊,他们于漳夕而言,终归还是要亲近一些。”

    细思片刻,匈安黎冷哼道:“其实我根本不关心少昊和尚廉固谁能坐上王位,只要尚廉固父子今后不再来骚扰你,我可以答应支持他。”如今云梦三国瓜分义瞿,形势一片大好,他自是底气十足。

    洣苼凄然一笑,沉默片刻,泪水又开始簌簌滑落。见父亲满脸慈爱之色,只觉心在滴血。犹豫半晌,颤声泣道:“父主……我……我不能……不能随你回漳夕了……”

    “为何?”

    匈安黎那褶皱眉头都快拧到了一起,略一思索,只当她是忌惮两国交恶,愤声说道:“你莫要怕那尚廉固父子!如今我漳夕国力大增,可不惧他君子国!尚廉固那老鬼想让我支持他登上王位,就绝不敢为难于你!”

    “父主!不是……不是的……女儿……女儿早已是……残花败柳之身……我这等……污浊不堪之人……还如何面对……漳夕的黎民百姓……”

    听得此言,匈安黎顿时心如刀割,泪如泉涌,“我的孩子……都是为爹爹的错……我悔啊……你回来……有爹爹和也泫护着你……莫怕……”

    洣苼却是不住地摇头,“父主,我不能再回漳夕了……这天地之大……就只有无拘国能容下我……今后……那里就是……我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