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玉九州篇
繁体版

第十一章 困兽尤斗

    晨光初启,万物复苏,银装素裹的大地上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辉。

    旌旗猎猎迎风舞,战鼓声声如惊雷,尾崖城下,北境大军军容整齐,士气高昂。凝望着前方那破败不堪的城墙,犹如恶虎观兔,眼中尽是贪婪之色!

    此地本是中州故土,开元之后,因其位处险要,被西北两境竞相争夺,最后西域胜出,夺得此地。自那以后,两境多次因尾崖城归属之事而大打出手,若能将其收入囊中,则北境可一举打开西域门户,将整个流觞泽千里沃土尽收眼底。

    若真到了那种境地,面对浩瀚驰骋的轩常铁蹄,除了君子国可以勉力一战,流觞泽内将再无抵抗之力。黄帝非常清楚其中利害关系,所以才愿意贸然出兵,与虎谋皮。

    昨夜,城中粮草被焚,消息不胫而走。未及天明,此事已传得满城皆知,恰逢北境大军攻势再起,更使得人心惶惶,军心动摇。

    少昊面色铁青地站在被焚毁的粮仓前,北门外隆隆的战鼓声清晰可闻,攻城只在瞬息之间。回身望去,众将士士气低落,脸上挂满了茫然惊惧之色。

    石夷静静地立于一旁,面色沉重,一言不发。此刻已至生死存亡之际,望得见旭日东升,可谁也不知,还能否看到夕阳西落。

    “石夷!你即刻通知城内百姓,令他们速速撤出尾崖城,前往别处避难!”

    沉寂半晌,少昊铿锵有力的声音突然响起,令众人心绪稍定。石夷不敢耽误,领命之后快步离去。少昊随即又命人前往南门外,向君子国驻军求援。

    安排好两件事情之后,他登上城楼,俯瞰着下方众人,朗声道:“众将士听令!城中百姓撤退在即,吾等须拼死守城,抵挡半日!午时一过,即可且战且退,至南门处与君子国大军会合!”

    众人自知败局已定,呜呜应诺,战意低迷。少昊见状大怒,厉声喝道:“吾等来自昆仑山!俯仰天地浩然之气!身可死,志不可灭!刀斧加身,不过等闲之事!岂可叫北境贼寇看了笑话!”

    说着,有人为他取来兵器,乃是一把勾形长剑,正是先帝常昊的御用兵刃,龙脊隼。少昊拿起长剑,锋芒直指,对众人喝道:“今日,吾与诸位同生共死!定要叫这些雪窟豺狼记住,天下金戈源起何方!”

    “吾等愿随公子誓死一战!”

    众将士受他豪气所染,一时士气大振,纷纷手执兵器,赶赴城楼迎敌。随着一阵战鼓轰鸣,北境大军如奔涌浪潮一般席卷而来,攻守之战再次打响!

    这一边,石夷带着几队士兵,在城中奔走相告,“北境莽夫,城破必屠!所有百姓立即出城暂避,以免命丧屠刀之下!”

    闻听此言,百姓们哪里顾得迟疑,来不及收拾细软,只带了些口粮便匆匆出城逃命。

    南门外,兀宁筵见大批百姓奔涌出城,不禁皱起了眉头。刚刚已然得到消息,城内守军最多只能撑到午时,便会向南门撤退。此刻见大批百姓出逃,心里不由泛起了嘀咕。

    厉南殇冷笑道:“哥哥,少昊那废物撑不住了!依我看,他们都未必能守过午时,一旦城破,我看他们还有何活路!”

    兀宁筵未置可否,只盯着远处不断涌出城外的百姓,思虑片刻,沉声道:“少昊此人,怕不是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他此刻遣散全城百姓,只怕是……”

    “哥哥在担心什么?”

    兀宁筵目光锐利地扫过人群,沉声道:“只怕这些逃出城的百姓中,混入了不少昆仑军人!现下城中无粮无箭,守城必定死路一条,难道少昊不会早做打算?他真能眼看着几万人马白白葬送此地?”

    厉南殇冷哼道:“那就干脆将这些人全部截下,令他们返回城中!”

    兀宁筵冷笑道:“这次我们的主要目的是将城中的昆仑军彻底剿杀,现在城池已然难保,若是还叫这五万人马逃走许多,老鬼非得气疯不可!”

    斟酌一番,厉声说道:“南殇,就依你所言!将这些逃亡之人拦住,令他们全部返回城内,若有抗命不遵者,格杀勿论!”

    “哥哥放心,我这就去办!”厉南殇狞笑一声,领着一队人马朝南门而去……

    城中箭矢滚石早已耗尽,面对汹涌而来的北境大军,城楼上的守军根本无力阻挡。百道云梯架墙直上,轩常士兵蜂拥而来,很快便已鱼贯上楼,与守军激战一处。

    凭着一股信念,众守军空腹作战,凶悍依旧。少昊手执龙脊隼,奋勇厮杀于人群之中,令众人刮目相看。世人皆道这位前太子懦弱胆怯,却没想到,生死存亡之际,竟还有这等气魄胆略。

    北境士兵源源不断地涌来,很快将少昊死死围住。见此人凶悍异常,只道是个威武将军,却哪知他就是世人传言中那位修为低微的废太子。

    哗啦一剑,少昊瞬间搠翻三人,鲜血溅了一脸!浓烈的腥味激得他杀性大起,忍不住仰天怒吼!

    北境士兵循声望来,见他鲜血浸染,面若鬼神,无不惊惧。昆仑军见状则倍受鼓舞,一时间士气大振,奋勇厮杀,令北境的攻势迟滞不前。

    眺望城上那激烈的战况,公孙溥沉声道:“粮草尽焚,空腹为战,竟还能激起众人如此斗志,这个少昊……不简单呐!”

    百里榭点头道:“过去对这位前太子只有耳闻未曾亲见,此番看来,他与传言中可是大不相同。”

    公孙溥道:“他过去曾数次来北境访学,我倒是见过几次。以前只道他是个文弱书生,未曾想,竟还有这等修为。”

    沉思片刻,对身边的一位侍从道:“将此地战况细细禀告正卿大人,尤其记得提及这位……西域前太子!”

    “遵命!”

    及至午时,昆仑军的守势终于再难为继。面对浩荡而来的北境大军,抵抗愈发无力,败势愈发明显。少昊见状,不敢迟疑,下令众人且战且退,逐渐放弃了城楼。

    占领城墙以后,北境士兵打开大门,城外的大军潮涌而入。好在城中道路狭窄,房屋紧密,北境骑兵难以纵横驰骋。少昊在城中多设伏兵,有序抵抗,缓缓朝着南门撤退。

    入城之后,公孙浦当即对众将士吩咐道:“通令全军!不得肆意毁坏城中屋舍,更不得擅杀平民百姓!”

    “遵命!”

    然而,此刻的尾牙城已经人去楼空,轩常军一路挺进,沿途竟没有见到一个百姓。昆仑军虽一路败退,却并没有溃散之象。北境大军在公孙浦的指挥下,一路稳步推进,将残存的昆仑军缓缓逼向南门。

    激战一直持续到黄昏日落,众将士在少昊带领下已然退至南门附近。

    这时,石夷匆匆奔来,急声禀道:“公子!城中百姓全都被拦在了南门口!厉南殇带兵守在那里,所有人一律不许出城!”

    “什么!”少昊怒火大炽,眼看着北军步步进逼,愤然道,“随我去南门!”

    二人飞快赶至南门口,果然见到乌泱泱的百姓聚在那里,人潮涌动,将前方堵得水泄不通。远远望去,厉南殇一马当先,领着一众亲兵横刀相向,几乎快要与百姓们打起来!

    “为什么不让我们走?这是要将我们往死里逼啊!”

    “你们不帮助守城也就算了,为何还要将退路阻绝?你们……你们安的什么心?!”

    “我们都是君子国民,你们……你们就要这样戕害手足么?”

    “少啰嗦!谁若想死尽管上前一步试试!”

    战况紧急,容不得迟疑,少昊鼓起真气大声喝问道:“厉国主!城门失守,北境大军已经入城,为何不让百姓们出城避难?”

    闻声,厉南殇冷眼望来,见少昊一身血污,狼狈不堪,不禁大声嗤笑道:“你们这些废物!竟连区区北莽都抵挡不住!不过,你们败了,我们可没败!待得时机成熟,本国主必领兵将其一举击溃!城中之人用不着出逃城外!”

    少昊抱拳急道:“厉国主!吾等自当留下与尾牙城共存亡,但百姓们留下只能惨遭屠戮!还请国主速速让他们出城避难去吧!”

    “是啊!让我们走吧!”

    百姓们纷纷附和,心里一边赞颂公子仁义,一边痛骂厉南殇恶毒。

    看着少昊大义凛然的模样,厉南殇冷冷笑道:“不行!所有人必须留在城内!我看,不是百姓们想逃,而是你昆仑军想逃吧?我告诉你,尾崖城乃是我西域边陲重地,尔等须誓死守卫!若有人想当逃兵,哼哼,杀无赦!”

    少昊气得怒目圆瞪,“笑话!我昆仑军何来逃兵?吾等今日誓死一战,只求厉国主放百姓们离开!”

    “少废话!”

    厉南殇怒叱一声,猛地举刀一挥,在青石地面上划出一道深深的刻痕,刀尖指向众人,杀气腾腾道:“胆敢越此界者,格杀勿论!”

    百姓们哪见过这等凶神恶煞之徒,全都被吓得后退两步,一时间也无人再敢出声喧哗。下一刻,他们纷纷转过身去,望着浑身血迹斑斑的少昊,前后去路全部断绝,此刻,这位心怀仁义的公子成了他们唯一的希望。

    少昊神情肃穆地望着众人,缓缓扫过那一双双绝望无助的眼睛,沉吟片刻,高声道:“北境莽夫!城破必屠!诸位乡亲父老,尔等甘愿就地等死,还是随我放手一搏?”

    眼下众人已深陷绝境,前后都是死路一条,倒不如殊死一战!此言一出,从者甚众!

    “我们愿随公子一战!”

    “他娘的!跟这些北莽拼了!”

    “左右都是死!还不如拉几个垫背的!”

    “跟他们拼了!”

    “拼了!”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顷刻间已是群情激愤!城中百姓十余万,若能齐心协力抵御贼寇,那也是一股不可小瞧的力量!

    战情紧急,少昊一声令下,凡是有些气力的男子立即丢下随身行李,四处搜寻可以用来对敌之物。有的拿着锄铲犁锹,有的拿着铁木棍棒,甚至还有些拿着木瓢竹凳就冲了出来。放眼望去,不少妇女老人也在队伍之中,个个神情坚毅决绝,显然都准备好拼死一搏!

    “今日诸位生死相随!若有来日,我少昊必万死相报!”

    “吾等誓死追随公子!”

    幸得全城百姓万众一心,昆仑军将士亦倍鼓舞,街道巷陌中的激战变得愈发胶着……

    残兵余勇振精神,妇孺老弱皆沸腾。

    刀光血影映斜阳,杀声震天惊断魂。

    前后皆是黄泉路,不如路上多几人。

    万里寒疆奔行易,北蹄休过我昆仑。

    少昊鼓足真气,仰天怒吼,豪情万丈之音,在尾牙城中久久回荡!

    “将士们!莽寇当前!退无可退!今夜,吾等渴饮其血!饥餐其肉!寒寝其皮!诸位意下如何?!”

    “杀!杀!杀!”

    莽古秘境,通天塔

    塔中不知岁月行,一年四季好光景,居住在此倒是颇有闲趣,只可惜,人心却无法永远这般盎然如春。

    一处宽大的树洞中,芳草为榻,鲜花为枕,云天和宓妃相拥而眠。当他睁开眼时,见她眼角泪痕尤新,不禁默默一叹。缓缓起身来到那条小河边,静静地望着四周的风景,一时间思绪万千。

    “她心里藏着太多事,却又不肯对我说,那我该如何帮她?全身都叫我看遍了,却唯独不让我看脸?不想让我记住你?这叫什么话?真若不想让我记住,你倒是别脱衣服呀……”

    朝树洞中回望一眼,见她仍在熟睡,百无聊赖之下,便顺着小河一路前行。一路走走停停,也不知走了多远,突然,只见河流竟蜿蜒着向上而去,仿佛是从空中落下的绸带一般。

    “这塔中真是无奇不有……看样子,这条河是从上面什么地方流下来的……”

    好奇之下沿着水流继续行进,过不多时,突然发觉自己竟已离开了刚才所处的世界,周围俨然已变成了另一幅景象。

    “是了!此地乃是通天塔,刚才所处之地不过是塔内底层,现在所处之地,怕是上到另一层了。”

    已经走了许久,正犹豫着是不是要继续前行,心里又着实好奇,也不知宓妃这么多年究竟是在怎样的环境中长大。

    迟疑片刻,终还是沿着水流继续上行,没多久,便来到了一处开阔之地。放眼望去,此地景色与底层大不相同。没有草木缤纷的晴朗春光,倒是多了很多叠嶂峰峦与丘壑巨石。顺着水流远远望去,只见尽头处原来是道雄奇壮阔的巨大瀑布。

    飞流倾泻而下,水幕宽阔湍急,来到瀑布下方,耳畔轰鸣不绝,犹如万马奔腾,生生不息。清凉的水雾溅在脸上,令人精神一振,抬头仰望,忍不住感叹这通天塔中造化之神奇。

    “这塔也不知有多少层,每层又都是些什么景象……”

    站在瀑布下方四顾一圈,只见在不远处有三块巨石耸立。细看一眼,那些巨石上似是还刻着图文,他“咦”了一声,连忙走了过去。

    “这图案怎如此熟悉,似在哪里见过一般?”来到一块巨石前,上面刻着的图案令他倍觉眼熟,细思一番,很快便想到了出处。

    “这不是巫贤皇宫中的刻图么?记载的正是巫贤天子一生的政绩!”

    沿着巨石看了一圈,心中暗暗惊奇,“也不知是有人看了此处的图案,再去刻到皇宫里?还是看了皇宫的图案,再刻到了此处?或者说,两处的图案是同一人刻的?”

    然而,当他细看一遍之后,却发现原来石壁上的图案与皇宫中的还是有些不同。尤其是最后一幅,记载了巫贤天子陨落之景。

    此事在皇宫中并无刻图,只有简短的文字叙述,而面前的石壁上却生动刻画了当时的一幕:

    深壑之上,巫贤天子现出浮雕兽身,北溟巨鲲。在巨壑边缘,有十道身影并排站立,凝望着天子陨落之景。依照旁边的文字记载,那十人便是天子座下的十大巫王,其中就包括废太子丘谪!

    “看这图画,巫贤天子似乎并不是被凡人所杀,十位巫王俱在,凡人哪能轻易杀得了他?”他满心诧异,这图画呈现之景与民间传说可是大不相同。

    依照现世流传,当年巫贤天子是被齐昊族长常昊,土邺族长公孙长清,炎族族长烈均垚,以及伏虢将军久垣肆给合力击杀。可是看图画记载,巫贤天子陨落之时根本就没有激斗之象。

    “此地人迹罕至,谁会刻幅假画在此骗人?看来外界传言果不可信,天子陨落另有隐情。”

    随即又想起世人所说,久垣肆被鬼邪所迷杀了两位族长,再看看面前这幅画,不禁嘲弄地摇了摇头,“无端妄言,即便大哥真的杀了两位族长,定也是为了守护阴阳轮回之道,被鬼邪所迷?荒唐至极!”

    “这些图文……是谁刻在这里的?”带着满心好奇,他又朝另一块巨石走去。

    来到石壁前,抬眼望去,那上面同样也刻着许多图案。粗略扫了一遍,却是看得不明所以。那上面所记载的事迹他闻所未闻,不过,待瞧见其中的一副图画之时,上面的一样事物他却是十分眼熟。

    只见一道人影悬空盘坐于高塔内,塔身光芒四射,那人面色痛苦,表情狰狞。下一刻,他自塔下走出,身上泛着微光,转眼变成了一条身覆坚甲的巨龙!

    “那是岐元塔!”云天微微一惊,再细看旁边的文字,心里顿时恍然,“原来塔中这人……是阴歧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