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玉九州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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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惹是生非

    天舒苑,后苑

    此处乃黄帝及其王族亲眷所居之地,有清幽雅致的屋舍百间,苑中花木成荫,凉亭竹影,还有小桥流水,奇石林立。大雪过后,满目尽是素白之色,却难掩此地秀丽风景。

    平日黄帝留宿同族亲眷都是住在前苑,此次破例让姬姓众人居于后苑,除了以示亲近之意,更多还是为了防范他们密谋不轨。后苑戒备森严,一草一木皆在太子掌控之中。

    居舍内,姬姓两兄弟凭窗而立,屋外素雅清幽的景致未能令他们生出丝毫愉悦之感,反倒是脸上挂满了愁容。

    “大哥,公孙澈连陛下的遗体都不让我们看,分明是做贼心虚!要我说,陛下可能根本没死,而是被他们禁锢住了!”姬中允沉声轻道。

    “陛下一去六年未归,我也甚是怀疑。但是公孙澈资质浅薄,修为低微,又如何能禁锢住陛下?”

    “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他用了什么奸恶手段!当年长兄姬申岳客死南疆,定然也是他捣的鬼!要不然那些苗人余孽怎会归附于他?”

    “此事年代久远,说来何益,现在我们紧要之事乃是查清陛下实情。”姬倡笠在窗前缓缓踱了两步,接着道,“他们竟然以息壤土来掩盖陛下尸身,分明是下定决心,不让旁人见到陛下遗容。依我看,要么是陛下的尸身有何异状,要么……可能陛下真的没死!”

    思虑片刻,姬中允疑惑道:“若陛下当真被公孙澈暗害,他何故现在才昭告天下?早些告知,他岂不是能早些登基么?”

    姬倡笠冷哼一声,“历代黄帝无不是修为高绝的英雄人物,凭他那点稀松本领,就算登上帝位,又何以令宗室信服?依我看,他定是趁着这六年暗自苦修,想达成一定境界再宣布登基。”

    “就凭他?”姬中允嗤笑不已,“莫说六年,就是给他六十年又怎能与兄长你相提并论?兄长惊才绝艳,而他愚钝不堪,当年族中就多有言辞,欲劝陛下打破陈规,废长立贤……”

    “现在陛下生死不明,此事莫要轻提。”姬倡笠摆了摆手,蹙眉道,“我甚是奇怪,若陛下当真被公孙澈加害,又为何会将鸠禾剑相传?若非陛下诚心传授,那剑灵是不会与他融血盟誓的。”

    “鸠禾剑?哼,他自称已与剑灵相融,可有谁见到了?就凭他这愚钝之人,便是陛下有心相传,剑灵都未必愿意认他为主!而且鸠禾剑诀的地剑式是何等艰深难懂,便是陛下日夜传授,他花上六年都未必能学会!”

    姬倡笠似是被他一言提醒,想了想道:“若陛下当真诚心传授,即便他学不会,也多少会将招式口诀记下。否则,鸠禾剑诀岂不是要连地剑式都失传了?”

    姬中允神色一变,恍然道:“若是他没有得到鸠禾剑,又不会鸠禾剑诀,那陛下定不是真心将王位传给他,而是被他迫害!那样,我们就有机会反戈一击!”

    “不过,他现在已对外宣称陛下驾崩,即便我们觉出事有蹊跷,只怕他也会百般狡辩,来个死无对证。”

    “鸠禾剑跟鸠禾剑诀是历来黄帝的象征,他若没有得到此二者,是不敢轻易害了陛下的。兄长,依我看,陛下极有可能还活着!”

    姬倡笠点点头,眼中精光一闪,“所以,我们当务之急就是要弄清,那息壤中躺着的,到底是不是陛下!”

    ……

    在香源酒肆,这等打打杀杀之事并不少见。兰芯刚刚仅是凭剑技杀了那十多人,而且他们多少也都持械反击,所以只能算是斗技互殴,并不违背郡中法度。围观之人虽然惊惧,却并未过多声张。

    反而,在楼上的打斗结束后,酒肆内的仆从立时上来清扫现场。他们手法娴熟,速度极快,未过多久,惊惶过后的众人又零零散散坐了下来,只不过都纷纷坐在了远离兰芯的位置上。

    “云兄弟,这女人啊,还是得找温柔风骚的。那个妖精好看是好看,但杀性忒大了点,我劝你还是莫要招惹她。”敖跃凑过来偷偷说道。

    云天并未应他,看着对面淡然饮酒的小妖,心里满是担忧,“若没有冰结玉环压制兽性,她今后……该是个什么样子……”端起酒杯浅尝一口,只觉索然无味。

    酒肆里一下出了这么多人命,楼下立时聚满了围观之人。在阁楼上又坐了一会,兰芯便起身离去。见状,云天与敖跃告别,急急追了上去。

    见他跟来,兰芯蹙眉道:“你日间莫要与我一道,若叫人看见,传去阿翁那里,他定要找你麻烦。”

    云天毫不在意地笑了笑,“莫非你身边就不能有凡人跟着了?你苗寨中不也有很多凡人?”

    “你……你还是小心为好,此地不是西域,可不会有旁人帮你。”

    云天知她心中所虑,冷哼道:“有朝一日,我定要会会你那阿翁,看看他到底有何本事叫你如此惧怕!”

    “我并非惧他,只是……只是……”兰芯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糜蛟对她不仅有救命之恩,还有养育之恩,虽然手段狠辣,从小让她吃了不少苦头,但总体还是非常照拂的。况且当年阿娘惨死的真相只有他知道,将来想要报仇必定还要倚仗他,所以对他从不敢违逆。

    “兰芯……”

    “嗯?”

    “你刚刚……为何要杀……”

    二人并肩而行,云天正要问她刚才楼上之事,前方的道路上却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抬眼望去,只见那里人群奔逃,惊呼不断,还夹杂着阵阵野兽的嘶吼声。驻足细观,原来是有人牵着三只凶恶的雪獒正朝他们这边行来。那三只雪獒体型硕大,性情暴躁,见到旁边的路人就是一阵狂吠,若非有人拉着,怕是早就冲出去咬人了。

    “快跑快跑!三獒公主来了!快躲起来!”行人纷纷作鸟兽散,原本热闹喧嚣的街道转眼就变得空无一人。

    那一行人当中有个衣着华贵明眸皓齿的年轻女子,正是众人口中的三獒公主,公孙芡。因她出行时一直喜欢牵着三只雪獒,而且喜好纵獒伤人,故而得此别称。

    “给我将它们放了!”

    公主一声娇叱,那些牵獒之人齐齐松开绳索,三只凶恶的雪獒甫一脱手,立时发疯一般扑向未及躲避的路人。

    一时间,街道上惨呼不断,血肉横飞。众人只敢远远偷看,噤若寒蝉,而那位三獒公主看着路人被恶獒撕咬得血肉模糊,则是不住地拍手叫好,兴奋得俏脸通红。

    见血之后,三只雪獒凶性大增,见不远处还有两人定定地站在那里,撒开腿脚就冲他们狂扑而去!

    “糟了!冲我们来了!”云天看得一惊。

    雪獒只不过是寻常禽兽,在这刀剑无眼的沙胡邑随便来个路人就能收拾了,他心知众人如此惧怕,多半还是因为豢养它们的主人。眼看雪獒迎面扑来,他连忙想拉着兰芯到旁边暂避,可尚未触及她衣袖,小妖已然持剑冲出!

    “兰芯!你别冲动!”

    他想要出声喝止,可小妖杀意决然,哪里能拦得住。唰!唰!唰!剑光闪过,血溅三尺,三只雪獒转眼身首异处!

    围观之人无不当场惊呆,三獒公主更是张大了嘴巴,满目骇然。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兰芯弯腰将一颗血淋淋的獒头拾起,杀气腾腾地望向不远处的三獒公主,“畜生该死!人更该死!”话音一落,猛地将獒头朝她甩了过去!

    众护卫见势不对,连忙挡在公主身前,只听砰的一声闷响,獒头重重砸在一个护卫的胸口。这一击势大力沉,竟将他撞得倒飞出去,又正正撞在身后的三獒公主身上,连带着她一起滚倒在地。

    护卫哇地吐出大口鲜血,三獒公主狼狈地在雪地上滚了两圈,脸色惨白一片,虽未受伤,但显然吓得不轻。

    “你……你……你竟敢……竟敢行刺本宫!”

    她是娇生惯养的王族公主,何时受过这等委屈,惊诧过后,旋即怒意滔天。从地上坐起身来,颤抖地指着兰芯,眼中似能喷出火来。

    “你这贱人该死!”兰芯冰冷地盯着她,若非云天赶过来拉着,只怕真要追上去杀了她。

    “行了!你冷静一点!”他在一旁暗自心惊,兰芯明知这姑娘是北境公主,竟然想都不想就痛下杀手,这等行事作风远比过去更加冲动。

    “不可再鲁莽行事!我们快走吧!”

    小妖怒气未平,犹自僵立,就在这时,又有一队人马快速赶了过来。一眼望去,当先一人正是济越真君公孙享。

    “糟了!怎么是这家伙!”云天立时心道不好,想要再走已然不及,公孙享早已看到了自己二人。

    见到来人,公孙芡连忙站起身,哇的一声哭着跑了过去,怒极道:“二哥!你快去帮我杀了那妖精!她竟然敢杀我的雪獒,还想杀我!”

    公孙享眉头一皱,转头望去,见兰芯手执短剑站在那里,眉头又不易察觉地微微一挑。安慰了公主两句,便朝二人走了过来。

    “兰芯,你杀了公主爱宠,是否知罪?”来到跟前,公孙享淡淡说道。先前在迟绩城,他第一次见到兰芯就被她的美貌所吸引,此刻遇见机会,便暗自打起了她的心思。

    “是那贱人作恶在先!莫说杀几条狗,便是杀了她又能怎样!”兰芯冷声叱道。

    她这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势倒是令公孙享吃了一惊,就连她阿翁糜蛟平日都是夹着尾巴做人,她竟敢在自己面前如此放肆。不由微怒道:“你明知她是公主,竟也敢痛下杀手?”

    “我们不知她是公主,况且她现在不是没事么。”深怕小妖再有过激之语,云天连忙抢道。

    “不知?满街之人都在喊着三獒公主,你们没听见?”见他伴在兰芯身边,公孙享目光微寒,冷冷地打量着他。

    “满街之人都自称老子爷爷,难道他们真是谁的老子爷爷么?不知者不罪,若是惊到公主,还请真君见谅。”云天镇定地望着他。

    “你……你是何人?胆敢在此巧舌如簧?”

    “在下只是无名之辈,今日之事还望您大人不计小人过,若真追究起来,只怕公主也有过错。”

    公孙享听得怒起,厉声道:“你们杀了公主爱宠,还吓到了公主,本君现在就拿你们回去问罪!”说着就伸手朝小妖抓来。

    兰芯性子一起,哪管他什么真君公主,抬起短剑就准备放手一战。云天赶忙拉住她,对公孙享急道:“黄帝陛下丧典在即,公主不思哀痛,却在外纵犬伤人,此乃众人亲眼所见!真君若要问罪,怕是要先拿公主问罪,否则定会损了你公孙氏族的声誉!”

    “你!”公孙享被他说得哑口无言,不知该如何辩驳,伸出的手也僵在了半空。

    就在这时,又有一人快步赶来。见到来人,云天和兰芯俱是一惊,来人正是糜蛟!

    “真君!此地出了何事?可否……交由在下处置?”来到公孙享身旁,糜蛟急忙说道。他是沙胡邑长,这里的事情理当由他接管。

    “哼!糜蛟,你手下的妖精胆子可真不小,竟连公主都敢杀!”

    “真君这是说得哪里话,此事……此事怕有误会。芯儿!这到底怎么回事?!”

    兰芯收敛怒气,将事情经过大致说了一遍,听得糜蛟一阵皱眉。见公孙享面色不善,他先是狠狠瞪了兰芯一眼,随即对他躬身拜道:“真君大人大量,还望饶恕小妖这一次。所幸公主无恙,在下今后定对下属严加管教!”

    听闻有人斩杀三獒,前来围观之人越来越多,隐隐还能听到不少叫好之声。公孙享迟疑半晌,终是森冷地看了云天和兰芯一眼,怒哼一声,转身离去。

    刚走出两步,他又突然停下脚步,想起刚刚云天见面直呼自己真君,而且声音听着耳熟,不禁回头望着他,狐疑道:“你认得本君么?我们是否在哪见过?”

    “真君威名显赫,在这沙胡邑谁人不知,在下自然认得。”云天不动声色道。

    闻言,公孙享冷哼一声,转身离去。而那位骄横的三獒公主纵有万般不愿,也还是被他强行带走。

    “芯儿,你可知道你在干什么?”众人离去后,糜蛟怒目瞪着兰芯。

    兰芯收起短剑,不敢直视他的目光,无声低下了头。他又看向云天,眯着眼问道:“你又是何人?”

    “我乃是澄脐山下的苗人,来此是为了寻个安身之地。我见这位姑娘身佩银饰,知她也是苗人,便想让她帮我引路。”云天微微一笑,将早就想好的说辞娓娓道来。

    “哦?你从澄脐山苗寨而来?”糜蛟却不会轻信他,又问道,“现在你们那里的寨主是谁?”

    “枭驹。”

    “寨中现有多少苗人?”

    “男女老幼两万有余。”

    他又随口说了几个寨中资历较深的老者名字,糜蛟认识其中几人,知他并非胡言乱语,的确对苗寨十分熟悉,便也没再继续追问,只深深看了他一眼,便转身离去。

    兰芯不声不响地低着头,只这片刻功夫,却被惊出一身冷汗。见阿翁离去,这才狠狠松了一口气。

    “芯儿。”糜蛟突然又停下脚步,转身朝二人望来。

    “阿……阿翁,您还有何吩咐?”兰芯吓得芳心剧颤,耳根都红了一片。

    糜蛟似是有要务缠身,并未注意到她异样的表情,只淡淡道:“他既是苗人,你便带他去沉香坞寻个住处吧。”

    “好……好……”她极力掩饰住心中慌乱,点了点头。见状,糜蛟再未停留,径自快步离去。

    来到沉香坞,兰芯在距离自己住处不远的地方为云天挑了间小屋,还为他找来些衣物跟银饰,想让他看着更像个苗人。

    见她自顾自忙活半天,云天轻笑道:“若我是苗人你阿翁就肯让你跟我在一起,那我今后就做个真正的苗人好了。”

    兰芯摇摇头,轻叹道:“就算你是苗人,他也不会让我跟你在一起的,最多让你死得痛快点。”

    “他又不是你亲爹,你何故对他唯命是从?”

    她现在哪有心思对他解释这些,想到以后每天都可能跟糜蛟撞见,就止不住心惊肉跳。不由嗔恼地瞪着他道:“亏你想得出这等馊主意!竟还冒充苗人?我本想让你离我阿翁远一点,现在倒好,你自己往他眼皮底下钻!”

    云天走到她跟前,拉着她手道:“我此来就是为了找你,若离你远了,那还来此作甚。”

    被他那灼灼的目光看得微微发慌,兰芯不经意将手挣开,行至一旁的窗户边,望着外面的风景,一时无话。

    “你今日,为何要杀那么多人?”沉默片刻,想起香源酒肆中的情景,云天不禁蹙眉问道。

    “因为他们身上都很臭。”

    “就因为这个?”

    尤记得以前就曾听她说起过,说她能闻见旁人身上独有的气味,以此辨别性情善恶。过去只当是说笑,听她此刻再次提起,他不禁认真问道:“你当真能闻出别人的好坏善恶?”

    “好坏善恶我不知道,我只知有些人身上的气味着实令人生厌,叫我闻见就想宰了他!”想到酒肆中那些人,她脸上又隐隐泛起杀气。

    云天听得一阵默然,正不知该如何争辩,她却似突然想起什么,正色道:“我想起一事!”

    “什么?”

    “你还记得那公子钟圭么?”

    “钟圭?他怎么了?”云天满脸疑惑,不知她为何突然提起此人,但她接下来所言,却令他全身寒毛倒竖!

    “我们第一次在迟绩城遇见的那个钟圭,我完全闻不到他身上的气味,但此次婚典的那个钟圭,我却能清晰地闻见,他们俩……绝不是同一个人!”

    ……

    夜半,兰芯躺在榻上,辗转难眠。想到今日阿翁看云天那冰冷的眼神,她心里始终难安。

    “云天现在和他咫尺之隔,若他突然起了杀心……”翻来覆去,思来想去,终是从榻上坐起身来,稍一犹豫,悄悄出门而去。

    云天此刻也是思绪万千,“若兰芯所言属实,那秋中婚典上见到的钟圭到底是谁呢?难道是真正的钟圭?连瑶儿都未曾怀疑此人身份,不管他是真少昊扮钟圭,还是真钟圭扮少昊,都太吓人了……”

    正当他越想越是心惊时,门口突然传来动静。他陡然一惊,连忙坐起身,下意识握住弯刀,一脸警惕地看着门口。

    咯吱一声,门被轻轻推开,见进来之人是兰芯这才松了口气,起身疑惑地望着她,“你怎么来了?”

    昏暗的烛光下,兰芯轻咬薄唇,犹豫着站在那里。细看一眼,脸上竟还带着一丝红晕。云天正不明所以,只听她轻声说道:“我怕阿翁会半夜来找你,你……你还是……到我房里去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