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小羊带他道顺着羊肠小道往河边方向走，道路两边是半人高的灌木。

    西北秋天中午的太阳不是很热烈，嗮的人很暖和，暖暖的有些想睡觉的感觉。

    山坡很安静，听惯了城市的嘈杂，突然来的安静的地方，他感觉自己的耳朵都变的特别灵敏。

    感觉可以听到风运动的声音，听到土塌落的声音，听到草生长的声音，听到水流动的声音。眼睛也能看的更远，连绵不断的褐色山坡一直延伸到天边。

    两个人沿着山涧小路慢慢的走着。

    他走在杨小羊一个身后的位置，不停晃动的马尾始终吸引他的目光，黑白格子薄毛衣裹着笔挺的后背，淡蓝牛仔裤底下有一点土，脚上白色运动鞋踏在石子和土混合的路上。

    “她的头发好有趣，我可以摸摸她的头发么？哎，不要胡思乱想。”

    他心里有些乱，为了让自己不在胡思乱想抬头看看天空，白云像棉絮一样浮在清澈湛蓝的水上，风微微吹过，好像吹的自己的身体漂浮起来。

    “这个地方很安静啊！”

    “是啊——从城市回到这个地方，感觉时间都静止了！”

    “这个地方也很舒服！”

    “呵呵！你呆一天感觉舒适，你呆一年估计你会疯掉！”

    “你喜欢上海？”

    “嗯，喜欢”

    “我以前感觉城市好像都差不多，但是上海却给人不一样的感觉。”

    “你知道我刚到上海是什么感觉么？”

    他看着突然有些兴奋的杨小羊。

    “啥感觉？”

    她似乎看见了上海这个城市，说道：“我还记得第一次去上海，感觉和家乡太不一样了，到处都是穿天的高楼，到处都是金光闪闪，川流不息的汽车，来来往往的人，好像进入到了未来的世界。”

    “好像到了新环境，都是这个感觉。我也是第一次到上海也挺兴奋。”

    “刚开始想了解这个城市，慢慢的走个街，串个巷，就像在农村赶集一样走走看看，见了人打个招呼，聊聊天。但是周围行人谁都不看谁，都在低着头，匆匆走路，好像一路小跑着，漂浮在街道上。汽车、摩的也是悬浮着，嗖的一声就不见了。我慢慢走感觉我是一个会移动的雕像，和周围活生生的人格格不入。”

    她又接着慢慢说道：“我感觉在这个城市，又不在这个城市，我想上海我可定很难融入。”

    他静静的听着，他没有这个感觉。在学校的象牙塔，没有生存的压力，有充分的时间慢慢探索和品位这个城市。两个人虽然在同一个城市，却是两个世界的人，两个不同的感受。一个要利用这个城市来生存，一个是品位这个城市。就好像一个人是吃馒头要活命，另一个人要品尝这个馒头中小麦的香甜。

    她边走，边顺手拔路边狗尾巴草穗子，在手指上缠绕。

    “后来呢？”

    她笑了笑，似乎感觉她前面刚到上海的感觉很可笑。

    “但是过了几个月，我就很适应了。回到家却不适应了。开始在家感觉踏实，到上海是漂浮的感觉，现在回到家却是一种漂浮的感觉，很想赶快回到上海，赶快工作，这种工作的感觉让人踏实。其实人就像泥巴，被环境捏成啥样就是啥样。”

    人啊！最大的本事就是适应环境，你要能适应环境就是改造环境。如果你适应都没法适应，谈改造环境就是空谈。

    她低头看着脚下的土路，接着问道：“你知道我第一份工作是啥？”

    “是啥？”

    “我第一份工作是打扫卫生。给别人家里打扫卫生，给公司的办公室打扫卫生。看到办公室的白领坐在我打扫卫生的房间。心里想，我什么时候能像他们一样，坐在办公桌前，不用来回奔波。”

    “呵呵！你第一份工作是怎么找到的？”

    “是前面来的老乡介绍的，我们村很多人去上海打工，是他们带我去的上海。”

    “第一份工作你做了多久？”

    “做了大半年。”

    她接着说：“对上海工作环境有点熟悉了，然后去一家商场卖衣服。”

    “衣服好卖么？”

    “卖衣服就是站在店里等人，人流多的时候销售多一些，人流少的时候销售就少，自己也没法控制。每天就是站，每天要站将近6个小时，而且卖衣服也不赚钱啊！”

    她继续说道：“于是我自己进了一批衣服，晚上到夜市去卖。自己做比较自由一些，但是压力大，你要站在摊位前不停的喊。有时候喊的嗓子都喊哑了。”

    “很辛苦！”

    “这有什么辛苦！比在家里放羊好多了。就是心理的压力大一些，如果不能在上海站住脚，你就只能滚回老家，继续放羊了。”

    “你怎么去的这个飞轮公司？”

    “自己摆摊也不是长久的事情，就想着看有什么其它的事情做。一天在网上看到有公司招练习生，自己就去报名。本来只是试一试，没想到第一次就通过了。”

    “和你一起面试的人多吗？”

    杨小羊点了点头。

    “多，好几十人。就只选5个人。”

    “就是你们潇洒女孩的5个人么？”

    “嗯。她们几个都是艺术学院学生，有学舞蹈的，有学唱歌的。就我是半路出家，啥都不会，打酱油的。”她自嘲道。

    “你比他们专业的更厉害啊！”

    她转头问道：“为啥？”

    “你只打酱油都赢过专业的人。你要是进入这个专业学习，那就是秒杀这些专业的人了。”

    “你只是说的简单。你又不是天才，人家学习专业十几年，我就一年，差距不是你能想象的。”

    “是么？努力不就可以了。”

    “你努力，别人不努力么？很多事情，你只有亲身经历才能理解。唱歌和跳舞比学习难太多了。学习只要你努力一般就有结果。但是唱歌跳舞，你天生条件不行，在怎么努力也没有结果。”

    “哦！是这样么？”

    很多不了解的事情，我们不自觉的就会想当然，并且认为自己才是专家。

    “每天上专业课，老师在上面哇哩哇啦说一大堆。我在下面头嗡嗡的叫，每个字都明白，但是变成一句话就不理解，更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埋头瞎练。”

    “我在微信看你们训练挺辛苦，每天在练习室都很晚回去。”

    “我辛苦是应该的！但我能感觉老师的更辛苦和更无奈。老师每次都对我说：小羊啊，你能学多少算多少吧！”

    “你能学多少？”

    她狡黠的笑了笑反问道：“我能学多少？！呵呵！”

    “为什么会选上你呢？”

    她自问自答道：“为什么选我？我也不清楚。”摇了摇头，接着说：“我还记得我们面试的时候。老板问我：你有什么特长啊？我想了想没有吱声，因为我也不知道自己有啥特长。然后老板看我没有说话就提醒我说：你来这个公司能发挥你什么专长？我想了想说：我会扫地，我能把公司打扫的干干净净。”

    他噗嗤笑出声，说道：“你这么说，不知道老板什么表情？”

    “老板估计当时也傻眼了。感觉老板缓了好一阵子才对我说：我说的是和唱歌跳舞有关的专长！”

    “是啊！娱乐公司不就是唱歌跳舞么？”

    “对啊！于是我想了想对老板说：我能吆喝！”

    “吆喝和唱歌跳舞有什么关系？”

    她正色的说道：“吆喝和唱歌有关系啊。唱歌和吆喝都要用嗓门啊！吆喝声音大，唱歌声音大啊！”

    “你老板咋说？”

    “感觉老板无奈的笑了，说：你很有趣！”

    他呵呵笑着说道：“我也有这个感觉，感觉你很有趣！呵呵！”

    她看了看唐洪宇，也笑了笑。

    “你的有趣是继承了你父母的么？”

    她幽幽的说道：“你看见了我爸不善言语，我妈对我们很严厉，要我们不要乱说话，小时候我经常挨打。妈妈身体不好，他们从来没有出过远门，也没有见过世面。家里就只有我出过远门，也只去过上海。”

    他说道：“对不起”

    杨小羊奇怪的问道：“为什么你要说对不起？我们家的情况和你有什么关系？”

    当我们听到别人悲惨的境遇，给别人说对不起是什么意思。是真的表示我的道歉么？我的境遇和你有什么关系？

    说对不起背后的意义是：表达我同情你，让你知道看看我是多么有道德的一个人，感觉自己高人一等。

    他一时语塞。

    她看着尴尬的唐洪宇，说道：“没关系！”

    尴尬的气氛就这样消解了。

    他想了想他的辩论题目，想知道为什么是快乐的小羊。

    于是问道：“你放羊开心么？”

    “开心。”

    “你不是说很辛苦么？怎么还会开心？”

    她狡黠的说道：“辛苦是辛苦，但是开心的辛苦比不开心的辛苦更好啊？生活中的辛苦是无法避免的，但是开心还是不开心是自己可以选择的。”

    “所以微信上你的头像是‘开心的小羊’。”

    “是啊！”

    “无论做什么事情你都很开心。”

    “不是”

    “难道你也有难过？”

    “无论做什么事我都选择开心！”

    他想了想，慢慢的说道：“如果回到过去，你开心么？”

    她狡黠的说道：“我选择开心！”

    “你选择开心。是真的开心还是假装开心。”

    “什么真的假的。开心就是开心。你想多了就和开心没有关系了。”

    “不懂！”

    她对着唐洪宇，开心的笑着说道：“我也不懂。开心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