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小的时候，杨素曾亲眼看着自己的母亲因肺部衰竭去世。当父亲面无表情地在“器官售卖书”上签字时，他就在想，死亡，究竟是什么样的。是坠入一个永远不见谷底的深渊？是陷入了一场永远无法醒来的睡眠？还是忽然之间灰飞烟灭，仿佛从来都没来过这个世界上呢？

    杨素从来都不知道，毕竟死亡之后的样子，只有死去的人才知道的。此刻他没有死亡，但是此刻，杨素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在沉睡中，他仿佛在梦中有了意识。

    在他视线的前方是永无止境的黑暗。

    在如同宇宙深处无限寂寥的黑色虚无空间中，数千万颗中子星仿佛在一瞬间爆炸了，璀璨到人类眼睛永远无法捕捉的多色光谱在未知生命的注视下描绘着只有上帝才能涂抹颜色的瑰丽画卷。

    千万的星辰像是萤火虫游动在大海中震荡起多彩的泡沫，泡沫旁，层层的海涛撞击着顽固似亘古就存在的古老岩石上，而那为无数历史学家所疯狂的旧时代的原石，正众星捧月供奉着顶部弥漫着轻薄雾气的宫殿。

    正当杨素的目光注视到宫殿时，倏忽，一个从遥远天边刹那间绵延过来的水晶楼梯仿佛伸缩的巨蟒刹时咬到了杨素身前，它低下了头颅，仿佛一个恭敬的仆人等待着主人踩着它的脊骨，攀登到属于他的王座。

    杨素犹豫了一下，迈了上去，只是刚刚走了一步，就犹如被神灵施加了“缩地成寸”的法术一般，下一秒直接走到了宫殿之上。

    宫殿的建筑风格类似于古罗马时期诸多元老的寝宫，大理石柱特殊的花纹弥漫着古典优美的旧时代风采。

    滚烫的热水从古典派雕刻的石质人像手中凭空而生，带着热气缓缓流下，水流淌在了池子里，滚动的热气则是被四周华丽且精美的假山疏散到了半空中。

    池子无比巨大，流淌的热水在池子中被不知名的火焰炙烤成了金色，而在池子的边缘，正背对杨素坐着一个魁梧的身影，他头发如狂狮一样散下，如同最强壮的将军一样的身材上攀附着无数千雕万琢才能刻画出的完美肌肉。他就如同这座宫殿的主宰，只是坐在那里，却犹如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峰般令人望而生惧。

    不知道为什么，杨素仿佛看着那个身影有点儿眼熟，他确信自己从未见过他，但在此时此刻，他却笃定，这个人，自己一定认识。

    “我这是死了吗？”杨素忽然说话了，他奇怪的嗓子像是一块破布震动出来的一样，几乎吓了他自己一跳。

    “当然没有，”狂狮一样的男人没有转过头来，他声音并不是吼出来的，却意外的响亮，响亮到轻柔的声调竟然能够清晰地传到杨素的耳朵里，“在飞升之前，你也只是选择将躯壳租赁出去不是吗？你只是陷入了沉睡。”

    沉睡？

    杨素眉头微微一蹙，“这里是梦境？”

    “很抱歉，梦境是人类大脑在休息之后的生理反应，而你现在只是磁盘中存储的一串数据，做梦这种事情是根本做不到的。”

    男人站起身来，眨眼间，他就穿上古希腊基同风格的衣服，这是一种长至膝盖的短袖束腰外衣。它用软羊皮制成，淡蓝色的布匹在薄雾缭绕的浴室中轻柔垂落。

    他脚步轻轻一迈，四周的环境便开始斗转星移般扭转，浴池中的水瞬间蒸发，古罗马式的建筑开始腐朽凋零，并且肉眼可见的变成一片废墟。在废墟上，一座座高楼忽然林立而起，玻璃灯罩电子产品在房间中以极快速度自动组建，等男人走到他眼前时，他身上的衣服也已经变为了一身西装，而内部的环境则是成了一个董事的办公室。

    男人手一挥，在杨素的身后凭空出现了一把椅子，他对着杨素微笑道：“请坐。”随后自己坐到了办公桌后面。

    “我知道你现在的内心肯定是百感交集，不过不用紧张。你可以讲我将你召唤至此的目的看作是一场面试。”

    杨素越听越糊涂了，“应聘的那种面试吗？”

    “没错，”男人打了个响指，“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天网公司的执行总裁，你可以称呼我为郑总。这片看起来如梦如幻的环境，则是天堂网络的核心地带，我们称呼为自然城的神域。”

    他继续道：“每年都会有大量的人租赁自己的躯壳，选择将自己的灵魂禁锢，来换取微薄的钱财，我不想评价这类事情是否可悲，但我认可这的确造成了资源的浪费。因此，天网公司每年都会从长期沉睡合同中选择一些颇有潜力的好苗子进行内部招募，而你就是我看中的苗子之一。”

    不等杨素发问，男人就又说道：“所以现在，你有两个选择。第一是拒绝招募，继续自己长达三十年的沉睡，等醒来时沧海桑田，一切都一切都将与你无关，你将成为一个垂垂老矣的可怜人，在孤独和等死中度过余生。第二个选择是同意招募，你可以立刻获得自由，但是你必须完成我们交给你的任务，并且以别人的身份过完一生。”

    杨素听明白了，长叹一口气道：“间谍吗？”

    男人会心一笑，“你可以这么理解，但是‘间谍’这个词有失偏颇。我们要你做的并不是为了简单争名夺利，如果仅仅是为了这个，早就已经富甲四海的天网公司没必要费这么大力气从一群脸肉体都保不住的失败者中选拔人才。我们要做的，是找到真相，找到曾经世界毁灭的真相。”

    “曾经的世界科技无比繁荣，文化无比璀璨。那时候人类的力量是现在的千倍万倍，可在一瞬间，整个人类社会就崩塌了。这种崩塌一直到现在还在延续，我们的科技不再进步，竖立在荒野上的几大公司说白了也不过就是趴在伟大国度尸体上吸血的寄生虫，借着国家残留的技术耀武扬威，可偏偏是这群蛀虫，掌握着许多隐秘的资料。”

    男人笑道：“我们要的就是这些资料。因此，我们会定期利用天网给你下发任务，在没有任务的时候，你只需要扮演好自己的工作，不要让人识破你的身份就可以了，其他的时间，你是绝对自由的。”

    “我，我不能回我自己家，去看看我的亲人吗？”

    “在你无法保证身份绝对安全时，我的建议是不要这么做，”男人神情立刻严肃起来，“因为你和天网的其他员工不一样，他们都可以及时地将思维模型上传到网络中，即便死了也可以再找一副躯体下载重生、可是你。。。。很抱歉为了事情不被泄露，你的命只有一条。”

    男人的眼中露出了绝对的自信，“那么，你选择同意还是不同意呢？”

    杨素看着他，苦笑一声，“那还用说啊，肯定是同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