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他和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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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既然过些天能够拿到王文武的身份证复印件,李涧中觉着这事情算是逐渐有些眉目了,不再像是一头坠入五里雾中一样什么都看不清。王文武的身份证,想来闵莲莲应该是见过的。但是,身份证原件应该是被王文武随身带走了。等拿到王文武的身份证复印件时,再来拿给闵莲莲看一看,至少能够知道这个人到底长什么模样,自己找起来心里也好有个数,最笨的办法莫过于印上几千张A4纸的小广告满大街的去贴,以求路人恰好能辨认出他来。不过,这种方法看似简单有效,实际上却是最希望渺茫的。

    那些丢了孩子的父母无奈之下,就会把孩子的照片印成小广告,或者印在扑克牌上,到处张贴散发,想着越多人能够看到,仿佛就会有越多人在帮着他们一起找孩子一样。但走路的人最熟视无睹的就是这些小广告,人们的大脑会直接跳过小广告上的信息,顺手就把它们丢进了垃圾桶。至于在扑克牌上印寻人启事那就更是想当然了,爱打扑克牌的人,整天就喜欢坐在那里,除了摸牌风水不顺的时候,绝对不愿意挪挪屁股的,哪里有机会去遇见你要找的人?再说了,打牌的人心里装着的都是花色与点数,红桃、黑桃、方片、梅花、J、Q、K、A……眼睛里是看不见牌面上的寻人启事的。

    涧中本来是想先去找闵莲莲证实一下王文武的身份证号码的,但最近手上事情多,也就没来得及去,另外倒不如等拿到王文武的身份证复印件时,再一块过去。李涧中也不想经常见到那个可怜的女人,倒不是因为讨厌她,而是在面对她时会觉着不忍心,会有惭愧的感觉。

    到了月中需要还房贷时,李涧中突然蹦出来一个念头,试一试这个从包工头那里得来的银行账号。涧中跑去杂志社附近的银行ATM机,先是往房贷还款的账户里打入了这个月的3000块房贷,然后他试着给王文武的银行卡里汇1块钱,ATM机器“嗡嗡”地转了好一会之后,屏幕跳出来一个提示说,账户与姓名不符合。

    李涧中以为自己输错了账号或者姓名,他再次试着往这张银行卡里汇了1块钱,他仔细填写了:“收款人的姓名:王文武;银行账号:6217001370043621”,甚至他边填写嘴里边念出了声音,以防止自己填错。但是,结果还是显示报错。

    李涧中心里开始纳闷了,他坐在银行ATM机门口的台阶上点了一根烟。没有道理啊!当时从包工头那里抄写账号时,自己反复核对了两遍,应该不会抄错的。那到底是为什么呢?李涧中嘴里叼着烟,手里拿着小巧的采访笔记本,眼睛盯着本子上面的账号和账号后面的名字……身边进出银行ATM机小房间的人路过时,都会用提防的眼神看他一眼,以防他突然翻身进去抢劫正在取款的自己。

    涧中反倒没有意识到人们对自己的提防,一对前来取钱的年轻小夫妻甚至嘀咕的有点太大声了,打扮入时的妻子对丈夫说:“老公,你看这个人怎么坐在这里啊!像不像不会好意的人,他会不会趁机抢钱啊!我们可是要取好多万呢,千万别被他抢去了,否则我们要买的车就要泡汤了。”

    戴眼镜的丈夫文质彬彬,用胳膊肘捅了捅妻子说道:“小声点儿!你自己进去吧!反正钱都在你的卡里存着呢!我在门口守着,你总放心了吧!”

    “钱都在你的卡里存着呢!”这句话仿佛像是一个苹果瞬间砸醒了正在抽烟纳闷的李涧中。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结婚的夫妻或者同居的男女,男人一般都会工资交给女人来保管,即便男人不情愿交出工资来,大部分女人也会胡搅蛮缠地使劲要的。大多数男人为了清净,避免与女人三天两头的争吵,一般都会上交工资。Happywife,happylife!

    我当时只是在包工头那里抄写下来了王文武的银行卡账户号码,但这张卡并不一定就是王文武的啊,也可能是闵莲莲的名字办理的。想到这里,李涧中“噌”的一下站了起来,翻身一把就拉开银行ATM机小房子的玻璃门往里走,他想去用闵莲莲的名字再次汇款试一下。

    李涧中的突然举动,让站在门口的男人懵在了原地不动。ATM机房子里的女人突然听见身后迅猛的开门声音本能地回头看了一眼。李涧中嘴里还叼着烟,左手拉开门,右手揣在裤兜里,就这么猛地往里面大步走。那女人回头一看,原来是门口坐在台阶上抽烟的那个男人窜进来了,疯了似的开始大喊大叫:“你干什么?大白天的,你抢了我的钱,你也跑不了。我老公守在外面呢!老公!老公!老公!”女人疯了似的一边喊叫一边死死攥着刚取出来的一沓钱。

    那男人听到了老婆的呼救,也在外面大喊:“老婆,你别怕!我这就打110报警!我这就打110!”那男人一边喊着一边哆嗦着掏口袋拿手机准备报警,但是他的腿脚却很老实地钉在了原地,没敢往ATM机房子里迈步,只是左手指着房子里,右手哆嗦着掏手机。

    李涧中也被女人突然的叫喊声吓了一跳,“我去,你叫什么叫!吓我一跳!”

    “你别过来!你别过来啊!我跟你说,你抢了钱也跑不了的!我——我——老公在外面呢!”女人说话也有点哆嗦,但还是本能地双手把钱护在胸前。

    涧中发现,原来这女人把自己当成抢劫的了。他禁不住觉得好笑,故意把嘴里叼着的烟拿下来夹在了左手的食指和中指之间,然后伸出夹着烟的左手食指和中指一齐指着女人说:“你老公呢?你喊他进来啊!他干嘛站门口不动啊?”

    女人更加着急了,她觉着这歹徒好嚣张啊,嘴里叼着烟,吊儿郎当的样子,说话头点地,一派混混作风。但就是在这越紧张的关头,自己老公却就越是愣在门外不敢进来。她恨得直跺脚!李涧中看出来了,这对年轻小夫妻是误会自己了,他却觉着难得有机会逗一下乐子,所以就顺着女人的剧本演起戏来,他觉着这俩人简直太可爱了!

    “你快去喊他来,我见识见识!快去!”李涧中一边说着一边向旁边后撤了两步好让出通往玻璃门的路来,“快出去喊你老公来,我二对一,让你们俩一起上,比试比试!快去!”涧中说着话,夹着烟的左手又指向了玻璃门,示意女人赶快出去喊他老公。

    “好!你等着!”女人双手抱着钱往门口挪过去,身体却一直保持着正对李涧中,以防止他从背后突袭,等到了玻璃门旁边,女人倒退着屁股往玻璃门上一撅,玻璃门打开了半个人宽,女人翻身钻了出去。

    门外的男人赶忙跑上来关心地问:“老婆你没事吧?我这就报警!”

    女人朝男人喷道:“你早干什么去了!刚才我在里面那么危险,你为什么不进来救我?”

    “我——我——这不守在外面,等他出来嘛!他出来,我堵他,他跑不了的!”男人脸上一阵红,这会手机键盘锁还没解开呢。

    “等他出来不就晚了吗?当时可是我在里面啊,你就不进去救我,万一他在里面把我伤害了,你等他出来还有什么用?”女人厉声质问着男人。

    “我——我——”男人嘴里边好像被什么给塞住了。

    “你,你,你什么你!”女人一副不饶人的样子,“你就是害怕,你就是心里没我!你就是光想着你自己!”

    “我——我——我怎么可能心里没你呢?你看,我发了工资可都是交给你啊!”男人辩解道。

    “呸!你就是心里没我,那会光顾着自己的安全。你要是心里有我,你早就冲进去救我了。”女人一边说着一边甩头要走。

    男人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冲着女人的背影说:“还没报警呢?”

    “报警,报什么警!我都出来了,你个大傻子!”女人头也不回地说,想想自己被这个陌生人捉弄了就好生气,想想自己老公那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就更生气。男人一看女人走了,就悻悻地跟在后面走了。

    李涧中站在玻璃门里面看得好玩,朝着两人远去的背影,挥了挥手say,“Bye,bye!”

    目送走了这对痴男怨女,李涧中又重新试了试往那个银行账号里汇款,这次他还是汇了一块钱,只不过在收款人姓名上填写的是闵莲莲的名字。果然,这次汇款显示成功了。涧中心想,这王文武对闵莲莲倒像是大多数男人对女人一样,也是把钱交给女人,甚至更直接,工资直接发到了闵莲莲的银行账户里。不过,不知道的是,王文武对闵莲莲的好,是否跟刚才那男人对女人的好类似,形式大于实质。这样一来,他就更有必要去找一趟闵莲莲了。

    李涧中从银行ATM机那往回走,一边走他一边想王文武跟闵莲莲之间的关系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状态,而且刚才逗趣年轻小夫妻的那一幕也忍不住地不断浮现在脑海里。

    怪不得人们会把男女之间的关系形容为“冤家”。“冤家”的第一层意思指的是仇人,这男女之间的关系也就像是仇人一样浓郁得化不开。仇人之间和情人之间,都是一种互为存在的关系,失去了另一半,自己这一半也就没有存在的意义,电影中那些大仇得报的人,往往就会感叹人间值得否?然后以一副远去的背影而落幕。世人熟知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十年生聚十年教训,二十年之后,勾践手刃吴王夫差,大仇得报。但这个故事的另一面是,越王允常死后,勾践即位,吴王阖闾趁机攻打,兵败而亡。吴王阖闾的儿子夫差即位后,励精图治,生擒越王勾践。杀父之大仇得报,吴王夫差一时没了仇恨的对象,没了仇人,于是就吃喝玩乐放松大意了。吴王夫差才是那个“大仇得报后,人间值得否”的人。

    望得人眼欲穿,想得人心越窄,就像是冤家不自在。这又通到了另一个经验上,正所谓“恨之深、爱之切”、“打是亲骂是爱”,仇人与情人,一个是仇恨、一个是爱情,两种互斥的感情在浓度上确实极其相似的,“冤家”一词笼而概之,恰到好处了。

    李涧中习惯性地边走边思考,突然身后一辆自行车快速地从身边骑过,耍酷的少年站在自行车上飙着,自行车左右大幅度地摇摆着,经过涧中的时候,骑得飞快的自行车撞到了注意力不在眼前的李涧中,涧中一个趔趄没站稳,向右一倒,正好又撞到了右边同向走路的一个老太太。老太太可不像李涧中一样能及时反应过来站住脚,老太太直接就被撞倒趴在地上了。

    那骑车的少年扭头一看,撞到人了,正准备减速停下来,再一看被撞的那人又撞倒了一个拄着拐棍的老太太,接着又加速骑了起来。

    李涧中冲着骑车少年的方向大骂:“赶着抢坟地啊!小子,你给我回来!”那少年理都不理,越骑越快地跑了。涧中刚要想追,就听见大妈趴在地上“唉吆”、“唉吆”一个劲地叫唤。于是,他就准备去扶老太太起来。

    还没等他碰到老太太,老太太就一把抓住了李涧中伸过来的手,老太太抬起头来,下巴蹭破了流着血说:“你不能走,你撞的我,你不能走!”

    涧中赶快辩解道:“老太太,你可不能冤枉人啊!明明是咱俩都被那个骑车小孩给撞了,我也是受害者,你可不能赖在我身上啊!”虽然嘴上在辩解,但是李涧中还是继续扶起了老太太。

    “你别赖皮,我没看见!要不是你撞倒的我,你干嘛扶我起来?就是你,别想跑。”不知道老太太有没有看到当时从身后过来的自行车,但老太太抬头起来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李涧中,于是就认定了是他撞倒的自己。就像小鸡崽破壳出生第一眼看到谁,就认谁当妈一样,老太太就是认准了李涧中撞的她。

    李涧中心想,这算是遇到碰瓷的了吗?也不算吧,老太太毕竟是摔倒了。不过,确实也不是自己撞的她啊。看老太太这一脸血,好像挺严重的啊,要不先送医院?不过,看这老太太拽住我的这手劲和她这说话音量,估计应该没啥大事。一般来说,受伤真厉害的人或者病情很严重的人,反倒是很安静,因为病痛早已折磨得他没精力了。

    于是,李涧中先把老太太扶起来坐在路边,老太太倒不依不饶地一只手一直攥着涧中的衣角。

    “老太太,你先撒开手,我不跑!”

    “我不撒开,你要是真跑了,我可追不上你。”老太太倒是很有气力。这时候,周围也有路人围了上来。

    “小伙子,你这就失策了啊!这路上遇到老人摔倒了,哪能就冒冒失失地扶起来呢?万一她要讹你呢?”一个围观的中年人倒背着手说。

    “你才讹人呢!是他撞倒的我。”还没等李涧中开腔,老太太倒先着急了。一句话把那位围观的中年人呛得哑口无言。

    “老太太,你在这晾着也不是个事儿,要不咱先去医院检查检查看看?”李涧中商量道,他也不想被围观的人看热闹,看热闹的人多只会坏事,不利于解决问题。

    “这才像句人话!这下你不耍赖了吧!”老太太觉着自己再气势上占了上风,这才意识到自己脸上好像流了不少血。

    李涧中拦了一辆出租车,载着老太太一同去了医院。路上老太太也通知了自己家人。到了医院,涧中陪着老太太检查没多大会,老太太的家人就到了。来的是老太太的女儿,一个中年大妈,衣着打扮就是个普通市民的样子。大妈上来就一把揪住了涧中,跟她妈一样,死活喊着:“我妈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等着瞧!你别跑!”

    李涧中心想,这俩还真是母女俩,一个样的脾气。“老太太在里面拍X光片检查呢!别吓叫唤,不是我撞的!”涧中也没好气地说。

    “嘿,你这人这么无赖,撞了人还不认!你等着,我喊我儿子来,我儿子是警察,看他这么收拾你!”大妈比她妈还会来劲,搬出了自己当警察的儿子,仿佛自己家里供着的一尊青天大老爷。

    “随便!”李涧中不想继续跟她掰扯了,叫来警察也好,这事看来只有报警才能说清楚了。

    十几分钟后,果然来了一个警察。细皮嫩肉,带着一副秀气的黑框眼镜,脸色白皙,没有风吹日晒的太阳痕迹,如果不是身上的警服,你绝不会把他跟警察对上号。如果他是警察,那也一定是个内勤。

    “妈,怎么了?我这上着班呢,还得请假出来。姥姥伤着了没?”年轻警察问道。

    “你姥姥应该没啥大事,也就是点皮外伤!”大妈对儿子解释道。

    “没事,你还把我喊来干嘛!我上班呢!”年轻警察抱怨道。

    “喊你来有更重要的事!这人,就是这个人撞倒的你姥姥,这人现在不认账了!你是警察,你来好用!”大妈指着李涧中说道。

    “大姐,我跟你说多少遍了,不是我撞倒的老太太。”涧中有口难辩。

    “妈,这属于纠纷,你报警啊!人家说没撞,你说撞了,找警察来解决啊,你干嘛把我喊来啊!”年轻人抱怨道。

    “报警!在咱家,你不就是警察嘛!我直接喊你来不就是报警了嘛!再说,被撞的是你姥姥,你亲自来,处理得肯定比别人靠谱啊!”

    “哎呀,妈——这不一样,我就是个技侦警察,是专门搞计算机技术的,这纠纷的事不归我管。再说了,你这不符合程序啊,你得打110啊!”年轻警察知道自己母亲把他当做家里的光荣,但是警察办事是有标准流程的。

    李涧中算是看出来了,这位年轻警察比他妈还是懂事的。他走上前去,拍拍年轻警察的肩膀说:“小伙子,我看你才是你们家的明白人。这样吧,我跟你去派出所,这片的新街口派出所我也熟,刘所长我也认识。对了,你哪个部门的?我跟你去管这块的片警那里处理一下。”

    “你骂谁呢?谁是明白人,谁是糊涂人啊!”大妈不愿意了。

    “哎呀,妈啊,你就别吵了。还是得报警才能解决问题,他说得对。”年轻警察拦住了他妈指着涧中的手。

    “我是分局的,刘所长我也认识,我实习时在他所里轮过岗。那就去派出所报个案吧!”年轻警察托了一下眼镜框。

    老太太这会检查也完了,除了下巴磕破流血了,幸运的是别的地方没啥受伤,也没骨折,得亏了老太太这硬朗的身体。他们四个就一起去了派出所,登记了一下,刘所长一看是李涧中,他知道涧中也不会是个抵赖的人。于是,就带着他们一起调出来监控视频看了一下。

    果然像李涧中说得一样,他跟老太太都是被骑车的少年撞倒的,不是涧中的责任。一出事,老太太就趴在地上了,她确实没看到骑自行车的少年,她第一个看到的就是扶她起来的李涧中,这才有了一场误会。老太太也很开朗,本来就不是想着碰瓷,一看明白怎么回事,就跟李涧中道歉,大妈的态度也瞬间转变,一个劲地谢谢涧中送老太太去医院检查,还垫付了医疗费用。当然,大妈也忙不迭的把这钱还给了李涧中。

    不碰不相识,刘所长给涧中介绍说,这位年轻警察名叫郝新,是分局里搞技侦的,懂技术。这么一聊,大家也就算是认识了。刘一步多年的基层经验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调解结案最好不过。

    李涧中觉着这一天也够折腾的了,逗趣完别人,又被别人差点碰瓷,再说他也不怪那老太太,谁还没有个老眼昏花的时候呢?李涧中与郝新握了个手,这事就算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