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弯新月斜挂西边。

    月色洒下一片柔和的波光，海风轻轻的吹拂，海浪温柔的涌动。

    ……

    哗哗……

    哗哗……

    海浪声平缓稳定，周围静悄悄的。

    林夕双手平托着，手上是沉甸甸的，心里也是沉甸甸的……

    心中那个白色越来越大，到最后眼前整个世界都是白色……

    在白色的世界里，他模模糊糊的好像看到了一张柔和笑脸，听到了某个遥远而深情的呼唤……

    他认真听着……

    他紧紧抱着……

    无论多么艰难……

    这一次！

    绝不放手！

    ……

    “阿离……”

    ……

    “阿离……”

    ……

    这一切……

    ……

    如梦似幻……

    ……

    ……

    当林夕恢复神智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正瘫坐在海滩上，疲惫感涌上来，身体感觉有些虚脱。就和以往重复怪梦醒来以后，总是会有的虚脱感一样。

    不过这一次，虚脱感更为强烈，又似乎有些不同。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失去意识的，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坚持走到海岸上的，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清醒了。

    他又变成了之前的林夕。

    甚至比之前的林夕还要呆滞，像是完全失去了神智。

    夜幕已经降临，海风依然在轻轻吹拂，海浪也依然在温柔地涌动。海浪轻轻抚摸着他的脚掌，他左脚的鞋子丢了，只剩下袜子，脚底传来一阵阵的痛感，后背肌肉也在发紧，浑身酸痛十分难受。

    可他完全不在乎，他低着头，柔和的月光下，他深深注视着抱在怀里的——柔和的——一个人！

    一个精灵般的美丽女孩。

    她的面容如白玉般光洁，鼻子精巧秀气，薄薄的嘴唇，嘴角带着温和的微笑，她闭着眼睛，眉梢轻柔似也带着淡淡的祥和，她一身白色长衣，在月色下，如同缥缈幻境中安然沉睡的仙子。

    林夕痴痴看着她，呆呆傻傻的一动不动……

    他整个人像一个大火炉一样，浑身炽热，怀里的女孩却恰恰相反，她的身子像冰块一样！

    她贴在林夕怀里，似乎在感受着那份温暖，渐渐的她冰冷僵硬的身子变得温和柔软起来。热火可以将寒冰融化，可是，如果烧的太久了，水会被烧的沸腾。

    这算不算被灼伤呢？

    林夕一直没有动，他不敢动，他害怕这还是在怪梦里，如果动了就会醒来，然后再次失去这所有的一切。

    可是，怀里的人动了。哪怕只有一点点，林夕还是看的清清楚楚。

    她的眉毛微微动了一下！

    就在这同时，林夕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林夕害怕起来，是啊，这是一个梦，怎么能强行留住呢？纵有万般不舍，林夕觉得还是应该放开。他微微松开一些怀抱，觉得自己的神魂也松开了一些。

    林夕安静的等待着，这一次，他没有绝望的呼喊，后脑那股剧痛也一直没有传来。

    ……

    因为，这不是梦啊！

    林夕看着怀里的女孩，他终于了有些正常的思维反应。

    你是谁？

    你是谁？

    你从海里来？

    你是什么？！

    ……

    林夕茫然的看向大海，弯弯的月亮也快要沉到大海里去了。

    之前那个巨大的生物又是什么呢？

    这真的是在现实中吗？

    全身的各种痛感一阵阵传来，脚底，小腿，后背，双臂……

    这种疼痛感让林夕确定这不是梦境，他努力维持心神，仔细观察，他这才发现，女孩身上的衣服完全是干的，可她的长发却是湿漉漉的。

    背上的背包还在，林夕记得里面有放了一条毛巾，他想把毛巾拿出来帮她擦一下头发。不过现在他瘫坐海边，怀里还抱着人，根本没法拿。

    林夕轻声呼唤:“你好，姑娘，你醒醒。”

    “姑娘，能听见吗？”

    女孩没有任何反应。

    他又唤了两遍，女孩依旧没有动静。

    林夕忽然惊慌起来！

    到现在他才后知后觉，怀里的人几乎没有一丝生机！

    他试探了一下，没有心跳，没有呼吸。

    她从海里来，从海里浮起来的一具冰棺里面来！

    林夕一下子就怔住了。

    冰棺！

    难道……

    不！！！

    林夕非常非常确定，就在刚才不久，女孩的眉毛是轻轻动过的。他看着她，她淡然的神情，柔和的面容。

    这绝不是一具尸体！

    林夕担忧起来，这该怎么办呢？

    他的脑筋变得迟钝，他开始喃喃自语:“我该怎么唤醒你呢？”

    “我要怎么救你呢？”

    林夕努力的思索，忽然想到了在海警训练中心的一次训练课程，那是关于溺水急救方面的。当时只是旁听的身份，而且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了，只有个大概印象，具体施救方法已经记不全了。

    林夕立刻付诸实践，他深吸一口气，直接就凑了上去。当双唇接触的一瞬，林夕只觉一阵冰凉，脑袋立刻触电一样弹开，脑中像是划过一道闪电。

    他一口气憋着，都忘了呼出来，过来好一阵才缓过神来，连连大喘了几口气。

    林夕定了定心神，腾出一只手轻轻扒拉女孩的下颌，再次深吸一口气，对着女孩冰冷的小嘴吹进去。

    林夕心无杂念，连续做了二十余次人工呼吸，感觉脑子都有些昏沉了，不过女孩仍然毫无动静。

    林夕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他挣扎着挪动身体，慢慢调整姿势，小心翼翼的将女孩放在地上躺平。然后取出背包里的手电，检查一下女孩口鼻，口鼻干干净净并没有异物。

    林夕又想到了好像有一个按压胸部的急救动作，他伸出双手悬在女孩胸部上方，可不知具体怎么操作，又担心自己操作不当反而坏事，一时怔住。

    这一片海岸地面都是平整的石面，地上也是干干净净的。女孩一身白色长衣稍显宽松，她安安静静躺在地上，胸部微微隆起。林夕跪在她身侧，伸着手探出，僵直身子，手电被放在一边，看着她白玉无暇的美丽面容，林夕双眼发直，心口更是砰砰直跳，不自觉的将手落了下去。

    入手处又是一阵冰凉，他蓦地一滞，抬手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月亮已经落入了大海，天上一点星光也没有，墨色的夜里，手电倒在地上留下一道长长的光线，就像是大地裂开了一条小缝隙，从中破出来一道光芒。耳畔哗哗的海浪声似乎越来越大了，林夕向后瘫倒，只觉面颊火烧，一时竟不敢再去看女孩。

    “对不起……你……我……我不知道怎么办……”林夕喃喃自语，“我应该……”

    求助……

    打电话求助……

    林夕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站了起来，在衣服口袋里摸索起来，又将手电拾起来，翻了翻背包，然后还四下寻找。

    手机弄丢了，他想了想，手机一直放在裤子口袋里的，应该是之前在海里弄丢的。不过，从古兰村过来的时候手机就没有信号了，即便没弄丢也打不了电话。

    入海的时候天快要黑了，后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加上他还昏过去一段时间，现在是什么时间他也不知道。他拿着手电四下观察，一边是茫茫大海，一边是海岸坚石。

    来的时候，他一个人当真是爬山涉水，但是带一个人原路返回根本不可能。林夕想着要是有一艘船经过就好了，他把手电举起向上摇晃，希望能被海上经过的船只发现。手电的光线很亮，挥舞起来像一把超级光剑，在这黑夜里格外显眼。

    林夕看到了之前他跳海的那个高处，又想着如果站在高处效果会更好一点。

    他把背包收拾好，又将手电挂在腰间，然后俯下身，定了定神，轻轻地把女孩抱起来。依然是冰冰凉凉的，她身子很轻，林夕双手抱起来毫不费力，可他心里沉甸甸的，很充实。

    就像是怪梦里失去的那个全世界，抱着她的时候，感觉就是找回了自己的全世界。

    海岸边的石壁并不高，如果是林夕一个人，很容易就能爬上去，现在抱着一个人，他只能沿着海岸线走。

    他脚上少了一只鞋子，走的很慢，但每一步都非常稳，每一步都轻松欢快，他甚至想就这么一直走下去。

    沿着海岸约摸走了半个小时，前面海岸线低了一些，一片水域从陆地横插而至，挡在面前，倒像是陆地上一条交接大海的小河。林夕想到来时经过的一段浅水区，看样子这应该就是了，不过这一段要宽的多，水位也挺深的，不能直接走过去，想了想就沿着水岸边继续走。

    行了一段，水位渐渐浅了，果然就是之前经过的那条“浅水河”，水深也只有尺余了。水岸边的石壁常有突出之处，地面也微微倾斜，反而水底中间位置很是平整。

    林夕见水位很浅了，他直接下了水，感觉从水底走反而比从岸边走方便舒适。他迈动步伐节奏固定，带动的水花声哗啦哗啦也是节奏如一。

    恍然间，这一切都是如此熟悉。有些不同的是，现在虽然也是在夜里，但这次不是在梦中。

    而且，在梦里，手上的东西太沉了，现在他觉得手上太轻巧了。轻巧的让他觉得身心舒畅，十分欢快！

    没走多久，两边的地势渐渐缓和，林夕从水里走了出来，抱着女孩往之前他跳海的那个小高处行去。再次走到先前跳海的地方，不禁有些恍然如梦的感觉。

    人生总是会有一些似曾相识的重复，也许是一年又一年，也许是一天又一天，朝花盛开，夕阳西下。人在遇到这样的事情时，感受各有不一，会感慨，会欣慰，会怀念，会无奈，会悔恨，也会麻木。

    林夕抱着女孩慢慢坐下来，地上冰冰凉凉，怀中的人也是一样。黑夜里四周安安静静，风声也没有了，海浪声似乎也远了。他腾出一只手取下腰间手电，往身前大海探照，发现海水居然退下去许多，估摸着退了有百米以上，再往下看去觉得这面石崖都高了许多。想起自己从这么高的地方一跃而下，真是着了魔一般。

    低头再看怀中女孩，林夕不禁又担忧起来。他将手电向上举起，黑夜中一柱光芒缓缓舞动，极为显眼。可是，海水如墨池，与夜色融为一体，海面上没有任何光亮，根本就没有船只来。

    过了片刻，林夕举起的手臂都感到酸麻了，他颓然放下手电，深知不会有救援来了。那么，现在只能从来时的方向寻路返回了，他立刻行动起来，将手电挂回腰间，抱着女孩重新出发。

    返程的前面一段，地面非常平整，走起来毫不费力，林夕对路线也还有些印象，可渐渐的林夕发现，好像和来时有些不一样了，脚下越来越难走了，没穿鞋的左脚还传来阵阵刺痛。可毕竟是走夜路，又是没有人迹的岛上地域，很容易就出现偏差。而且手电光亮越来越弱，显然是电量不足了，再走一小段，手电几乎没了照明作用。不过处于黑夜环境中久了，眼睛已经有些适应了，周围模模糊糊的有个大概影子。

    脚下平整的地面没了，地势越走越高，林夕虽然走的小心翼翼，还是难免被一些凸起的石头绊挂。虽然没觉得疼，但是他怕自己摔倒了，女孩也会被磕碰到。

    他走的很慢，走的很小心，也尽力观察着周围，可终究还是走到行不通的地方了，面前突然就呈现出一块大石，大石挡住了本就不存在的山路，林夕抱着女孩是没办法过去的。

    林夕停下来想了想，虽然心里很着急，但他觉得还是应该等到天亮，再沿着海岸走，现在夜里看不清楚，这样走既容易迷失方向，也容易被绊倒而受伤。他抱着女孩来到石头另一侧，发现这块大石上方斜斜探出，下方显出一小块空处，像是一处窄小屋檐，倒是个很适合落脚休息的地方。

    林夕抱着女孩坐下来休息，女孩身子依然冰凉，她的头发落在林夕手臂上，也是冰凉湿湿的，林夕这才想起来，要用毛巾给她擦一下。他费力取下背包，一只手拉开背包，取出里面的干毛巾，非常轻柔的给女孩擦拭头发。

    从海里出来已经有一段时间了，现在的气温不低，林夕感觉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干了大半，可奇怪的是女孩衣服一直是干的，头发却一直湿漉漉的。

    拿毛巾的时候，林夕发现包里还有一些物品，一套自己的换洗衣物，一个水杯，一个手机充电器，一个防风打火机，还有一件外套，还是阿飞让他带的。

    还有两瓶水两块饼，是之前在车站买的。林夕忽然就感觉又渴又饿，他吃了一块饼，又一口气喝了一瓶水，整个人都感觉好了很多。

    然后他拿着打火机，忽然想到，女孩身子这么冰，如果生一堆火会不会好一点？

    林夕感觉自己找到了对女孩有益的事情，他立刻行动，他腾出一只手把外套横着摊开，慢慢把女孩放上去，又用背包给她当枕头，想了想又把女孩脑袋托起，把毛巾垫在背包上，再让女孩枕上去。虽然外套摊开很大，不过女孩小腿以下还是挨着地，林夕看着就觉得有些不舒服。

    更让林夕觉得糟心的是——他到现在才发现，女孩居然是赤脚的。

    尽管夜里看东西模模糊糊的，林夕却似乎很是清楚的看到，这双脚小巧玲珑，散发着晶莹剔透的珠玉光华。

    林夕又发起呆，他下意识的从背包里掏出自己备用的干净袜子，默默地套在女孩脚上，原本中等长度的袜子几乎被穿成了长筒袜，不过林夕感觉心里舒适多了，当真是有些莫名其妙。

    林夕给女孩穿好袜子，神情呆滞的起身，魔怔了一般，说不清道不明的一种熟悉感。黑夜里他沉默着，思考着，可大脑始终昏昏沉沉，好像精神和身体不能同步一样。他慢慢走动着，直到他脚下不稳，突然滑倒的时候，方才回过神来。

    这是一个小斜坡，滑下来有七八米的距离，后背中间位置被一块凸起的石头顶了一下，左手肘还被碎石片划伤了，那里很快就有了在流血的感觉。

    林夕几乎感觉不到身上的疼痛，可是，就在这一瞬间，他立刻蜷缩成一团，双手用力按压着胸口！

    他的心脏忽然剧烈抽搐起来，有了一种心脉被拉扯的感觉！

    ……

    然后又一种痛感传来，心脏像是放在火焰上灼烧一样，灼烧的越来越痛，林夕痛的紧咬牙关，他双目圆睁眼眶欲裂，一时间身体僵硬不能动弹，连呼吸也不能了！

    他从未有过这么强烈，这么可怕的痛感。

    到底是怎么了？

    感受着剧烈的疼痛，林夕忽然就生出一个念头。

    ……

    “我要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