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既是罪大恶极,不妨一错再错
黄河以南,汴京之西,有一座聚贤庄,远近闻名,庄主游氏兄弟大方好客,有孟尝之风,武林咸所共知,推崇备至。
“南慕容的帖子?邀请我们去姑苏?”
偌大的宅院雕梁画栋,寸土寸金,二庄主游驹磨着地砖,颇为惊讶:“还是他亲自书写的?!”
他兄弟薄有名声,家资丰厚,但和南慕容相交,去之甚远,此刻颇有两分受宠若惊。
“你稳重一点,坦之这孩子贪玩懒散,和你年轻的时候一个样。”
大庄主游骥将茶盏顿在桌面,训斥一声,解释道:“南慕容要成亲,邀请我们兄弟前去观礼,我已决定前往,正月十五后便要动身。”
他吩咐道:“你亲自去盯着下人,拾掇二十车礼物,将古董字画都带上,再嘱咐坦之多背些书,临行前我会考较。”
“二十车礼物?还将古董字画都带上?”游驹肉疼道:“虽说他名头甚大,咱也不用这么讨好吧?显得奴颜婢膝的...”
游驹反应过来:“还要将坦之带去?兄长是要刺激他发奋读书习武么?”
“贵重?!”游骥哼道:“我还嫌简薄!”
“奴颜婢膝?!”游骥训道:“你懂个...你懂个什么!”
“请兄长教我。”长兄如父,游驹瞬间蔫了,他这位兄长极具远见卓识,一手缔造了聚贤庄的辉煌。
“你我兄弟只坦之一个血脉,现在你我尚在,他衣食无忧,只一味高乐,若是将来你我走了,他如何支撑门楣?!”
游骥起身背手踱步:“你我仗义疏财,可来借银子的,求助的,有多少是真君子?胃口一次比一次大!”
“将来聚贤庄交给坦之,便如小儿抱着金砖,行走于闹市,令人忧心忡忡。”
“孟尝君,不是谁都能当的!”游骥唏嘘。
“兄长的意思是,给坦之找个靠山?”游驹若有所悟。
“不错!”游骥肃然颔首:“我想让坦之拜南慕容为师,一来借势,宵小之徒不敢为难聚贤庄,二来你我百年之后,也能放心。”
“这二十车礼物便是拜师礼?”游驹豁然开朗:“兄长说的有道理,这束脩不能糊弄,我这就下去盯着他们拾掇...”
“你慌什么!”游骥将他喊住:“你别本末倒置,南慕容到底是個文人,金银少拿,多拿名家的字画,让坦之读书更是紧要!”
“伱我兄弟再有诚意,坦之表现的太差劲,别人也是看不上眼的!”
游驹顿觉有理,脚步带风:“我这就去盯着他读书,还有半个月,若是敢跑出家门一步,腿都给他打断!”
......
擂鼓山,苏星河枯坐在珍珑棋局前,望着天边落日久久不语,对耳畔弟子们的请安问候,充耳不闻。
他号聪辩先生,是个通才,知天文地理,懂琴棋书画,晓医药占卜,善莳花弄草,可惜武功不太行。
“年复一年,大仇何时得报?我还有几个明年?”
“我若是死了,又有谁来护持伺候师父?!”
他心中自语,悲戗无限,只觉得自己的生命,犹如眼中残阳一般,常年心力交瘁,让他尽显沧桑老态。
他日复一日,在这棋局前,枯坐数十年,从风华正茂,等到白发苍苍,却没等到要等的人。
听着耳畔一声声情真意切的师父,他回过神来,望着跪在面前的八个徒弟,默然不语。
非是为师铁石心肠,将你们逐出门墙,实是有丁春秋这等大敌,不愿遗祸于你们。
“师父!您不用忧心,就算没人能破解这珍珑棋局,丁春秋也死期将近了!”函谷八友第五,神医薛慕华道。
苏星河古波不惊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变化,他看向这个最机灵,交友最广阔的徒弟。
“南慕容,前不久,在丐帮君山大会上,公然表态,要杀丁春秋,为武林除害!”
薛慕华颇有些得意,他不惜牺牲自己行医的底线,在万劫谷胡说八道,现如今,总算有些成果。
苏星河眯起眼睛,北乔峰,南慕容的大名,即使是他这隐居深谷的老人,也是有所耳闻。
“南慕容会有这样的好心?北乔峰义薄云天,也没见他去找丁春秋的麻烦。”函谷八友第三,书呆句读猜疑道。
“快别提北乔峰了,君山大会后,他和带头大哥两人,名声迎风臭十里。”函谷八友第四,画狂吴领军感慨。
“南慕容,应当不会言而无信,自毁名声。”
函谷八友最末,戏迷李傀儡道:“最近我去唱堂会,十次有八次,都是扮他,那些官府的太太和小姐们,最爱看和他有关的戏。”
“千里奔波护孤女,皇宫门前斗权贵,万劫谷中定乾坤,洞庭湖畔揭真相,问月老,何处寻梦中情郎,慕容公子世无双。”
李傀儡哑然失笑:“他倒是养活了不少梨园弟子。”
函谷八友之首,琴颠康广陵,眼睛似睁非睁,老神在在,悠悠道:“前些日子,小徒阿碧来信,说南慕容成亲,特邀我去观礼。”
“阿碧?”棋魔范百龄挑眉:“你当年吃不上饭,去慕容家当教习,收的小徒弟?!”
“胡扯!”康广陵骂道:“我和她有渊源,渊源你懂不懂,故人之女,我是委屈自己去看她过的好不好,我还教她功夫...”
函谷八友第六,巧匠冯阿三追问道:“他成亲跟杀丁春秋有什么关系?难道他要娶阿碧,当你的徒弟女婿,用人头当聘礼?”
康广陵呛的咳嗽不止,心道我倒是想,半晌方道:“阿碧更早一封信中说,慕容复的岳母叫李青萝,是咱们师祖的女儿!”
“南慕容竟是咱们师祖的外孙女婿?等等,师祖还有女儿?”
“他和咱们逍遥派还有这种渊源?我岂不是南慕容的师叔?”
“这一回妥了,丁老怪的气焰,长不了!”
众人欢欣鼓舞,卸下心头重担,而苏星河,在听到李青萝这三个字的时候,眼中划过一道精光,佝偻的腰背瞬间挺直,气势澎湃骇然。
“小师妹?!”他心道,当年的小丫头,也到了当岳母,含饴弄孙的年纪了?时间过的可真快。
他到底知道诸多弟子们不清楚的真相,当即手舞足蹈起来。
“师父的意思是,让咱们都去?”句读解读着苏星河的手语:“好好看看,慕容复到底是何许人也?”
“若他真的文武双全,且是万中无一的美男子,便将他带到擂鼓山来?提前试试这珍珑棋局?”句读竭力翻译。
“七妹。”康广陵突然望向花痴石清露,她是函谷八友中唯一女子,身形婀娜丰腴,气质出众,举手投足芳香袅袅,自有独特风韵。
“怎么了大哥?”石清露一对美眸望过来。
“慕容复说,他想要你...”康广陵话未说完,众人立时骂了起来。
“他居然想趁火打劫,觊觎七妹美色?!”
“谁说南慕容是君子,知人知面不知心!”
“七妹,绝不能答应,万一赔了夫人又...”
即便是石清露,也阖上美眸,睫毛轻颤,一副牺牲自我,成全大我,慷慨就义的模样。
“都给我住嘴!叽叽喳喳的,听为兄把话说完!”康广陵喝道:“他听说七妹是莳花圣手,要七妹替他做一种叫香水的东西!”
康广陵颇有两分羞于启齿:“他说他想开胭脂铺子,还要搞什么闻香识美人推广会...”
“吓死小妹了。”石清露拍拍胸口松了口气:“难道他是想从花中提炼香气?我当是什么呢...”
......
嵩山,少林寺,残阳照在这座千年古刹上,极尽辉煌,钟鸣悠然,禅韵袅娜,香客结伴回转,说不尽的巍然,叹不尽的沧桑。
方丈玄慈,踱步长廊,枯槁大手,在斑驳壁画上抚过,有神女飞天,有观音庄严,有金刚怒目,有佛陀拈花...
“慕容博,你生了个好儿子啊!”
“颠倒黑白,无所不用其极,竟用全寺僧侣的性命威胁老衲!”
“你们父子,可真是老衲的劫数!”
君山大会,影响甚大,传播甚广,他位高权重,自然知之甚详,接到玄痛的传信,见到带头大哥的认罪书后,他当即呕血不止。
他本想徐徐交代后事,自我了断,以全少林千年古刹的好名声。
可有农夫传信,令他投鼠忌器,再三盘问,毫无线索,这农夫,正关在少林后山,带着镣铐种田。
“儿子,当年,我真的留下一个儿子吗?”
“也不知,这多年来,她过的如何了?”
“乔峰,老衲今后,怕是不能再照拂于你了...”
他修行数十载,早已了无牵挂,可慕容复又让他有了软肋,若是不能见一眼儿子,怕是不能安然闭眼。
他赎罪三十年,正因有他,乔峰方能茁壮成长,一路高歌猛进,有如神助,可这一切,抵不过慕容复的巧舌如簧。
“慕容博,我终究不如你,不如你啊,你培养出的儿子,脸皮厚,心黑,峰儿他...”
他感慨一声,忽而面色冷峻,残阳的余晖照在他肩头,与身后百万天王壁画交相辉映,如一头沉寂已久的荒兽,昂起了头。
“老衲死不足惜,但千年古刹不能毁在老衲手里!”
“王朝更迭,沧海桑田,少林寺也会传下去,老衲相信,少林终究会成为九州第一大寺!”
“罪大恶极,老衲罪大恶极,不妨一错再错,一切恶名,由老衲背负!”
他一步步,迈向少室山的山巅,宏大佛音,浩浩然回荡。
“达摩院首座玄难、玄苦、戒律院首座玄寂、速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