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校侦探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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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0、对局

    说起来,乔一凡的象棋还是外公领进门的。

    外公年轻时在镇上也算个人物,人称‘杨三才’,所谓‘三才’,即是厨艺、谋略、棋艺。镇上谁家有庆宴,一准来找外公当主厨;镇上谁家有难事,也总让外公出主意,而且一准能成,毕竟外公在当时也是个文化人。

    而棋艺,作为外公的家传本事,虽是业余,却也方圆无敌手,还参赛拿过省奖。听父亲讲,当年他要娶老妈的时候,外公设了一道‘棋门宴’,只有在象棋上嬴外公一局,才能把老妈接走。

    父亲自然也不是怂蛋,象棋这东西他略有了解,便上门挑战,结果二十招之内就铩羽而归,还被狠狠地数落一顿。外公的棋艺在于一个‘狠’字,出手凌厉,只攻不守,杀伐果断,气势逼人。

    父亲他自然不甘心,苦练棋艺之余还不断接受老妈的‘战术指导’,隔三差五就往外公家跑,终于,经过一年多的抗战,老爸在第一百零一盘棋局中和外公打成平手,再加上外婆的帮助,才算是勉强过关。

    也正是由于外公的影响,乔一凡耳濡目染,对象棋产生很大兴趣。外公拿出棋盘,打开收音机,乔一凡和他一起摆棋子。两人一来一往,不一会儿就杀了三把,短短几十回合,乔一凡连输三局。

    外公虽然年纪大了,但棋艺气势是一点没变,乔一凡这几年没动过棋谱,生疏的不得了,自然是输的落花流水。

    但印象里,他不记得外公动过几次真格,和小辈下棋外公一向点到为止,从没有像今天这般恐怖的。

    “凡儿,你这棋艺可是退步了许多。”外公皱着眉头严厉说道。

    “从学棋开始你就偏于防守,每走一步都有自己独特的想法,所以我破你棋,也是动些心思的。现在你棋艺生疏,又心不在焉的,简直是破绽百出,不攻自破。”

    “外公你就饶了我吧,您也知道我啥情况,就算我超常发挥也嬴不了您的。”乔一凡尴尬回应,他脸愧疚的一片火辣。

    “凡凡,我知道你刚康复不易,我也晓得你父母忙碌的现状,包括你家目前的情况我都清楚。正是如此,凡凡你才更应该长大了,多帮帮家里面。”

    “但你现在这个样子,下个自己喜欢的象棋都马马虎虎,让我怎么放心你,又怎么安心把惠惠交给你,扪心自问,你现在真的能照顾好她吗?”

    乔一凡被训的哑口无言,默默低下了头。

    外婆看到这边不对劲,赶忙过来解围:“杨三才你又抽什么风!好好下个象棋,吵凡凡作甚,自己摸摸脸,想吃人那!”

    “婆娘,我们爷孙俩的事,你就别瞎掺和了。”外公的脸色逐渐好些,“快去做中午饭吧,我有些事想跟他单独聊聊。”

    “外婆你别担心,外公他也是为了我好。”乔一凡不想外婆担忧,外婆心很软,却装不下事,所以外公有些事情总瞒着她,惠惠的事也不例外。

    “你外公他呀就这个德行,假正经,他要敢欺负你就跟我说,我可有办法治他!”外婆嘟囔着,去准备午饭了。

    外公默默擦了擦汗,他的模样依旧郑重:“凡凡,我知道你心意,我也能感受出你来接妹妹的决心,但你这样草率地带惠惠走,对她来说并不见得有益。”

    “我也不为难你,只要你能接我三十回合不输,让我看到你的态度,我就赞成你接惠惠回去。”

    外公的语气很坚定,这让乔一凡愁的挠头,三十回合不输,乍一听简单,搁以前他熟练在行,运气不错才勉强挡个三十几手,现在是完全没戏。

    但能不能过关是一回事,要去证明态度又是另一回事,乔一凡自然不能退却:“外公,我同意你的提议,我会尽我所能来证明自己。”

    外公不语,坐姿庄重,乔一凡感受的到那种肃穆的氛围,眼前‘大战’一触即发!

    乔一凡擅长防守,而所谓的极致防御,讲求布局,就是以连环的方式保住己方棋子,周旋之中逐渐套住对方的主力,形成牵制的局势。

    从而以静制动,以长时间的秩序布局拖垮、打乱对方的节奏,使其露出破绽,最终反守为攻赢得胜利。

    象棋的对弈,包括整体布局、细节把握和随机应变等一系列能力的考验,尤其锻炼人的心性和修养。

    一般高手过招,要么速战速决,要么温文尔雅,同样都是大师,才能谋略旗鼓相当,唯一能高下相见的就是掌控大小的差距。

    如韩信可统帅十万大军,控场能力便十分优秀。外公就属于速战速决的那种,且以连环攻杀见长,普通防御收效甚微,关键时刻对手只能弃车保帅,结果可想而知,主力都被耗没了,输是早晚的事。

    所以乔一凡起手就力求绝对防御,以便延缓战局,就算他的掌控能力远远不行,只要拖住了不马上溃败,过了三十回合便万事大吉。

    即便如此,乔一凡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外公丝毫不留手,几乎是连环吃子,等反应过来双炮已经架到了脖子上,十五手结束战斗。

    他不由倒吸一口冷气,这种修罗场般的杀气,不单单是‘恐怖’二字足以形容的,在巨大的鸿沟面前,一切都变得模糊没有可比性。

    再来!乔一凡暗暗咬紧牙关。

    第二把他改变防御的核心,却也不过维持了十九手。

    第三把二十一手结束,第四把二十五手结束!

    才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乔一凡却觉得那样漫长,他极力回想以前的手法,极力揣测外公每一步的意图,尽力每一步都落子到最合适的位置。

    奈何外公的手法太高明了,总是攻克他认为最牢固的点,那种透彻的远见逐渐令他崩溃!

    不行,仅凭着以前的回忆远远不足以战胜外公,但现在还不能放弃!

    乔一凡用力擦掉额头上的冷汗,再来!

    两人都不多言语,只是摆棋、落子,时间在一点点流逝,第五局二十四手结束,第六局二十二手结束,第七局十七手结束……

    乔一凡已经竭尽全力,而外公也完全看透了他的套路,继续下去没有意义。他开始疲惫,人要长久维持在超常状态是不可能的,最致命的是兴奋之后的迅速衰败,这会使你丧失最后的斗志。

    如果现在搞不定,今天一定也没有机会了。外公下了决心的事情无法改变,今天完不成他的要求,惠惠就还回不了家。

    已经三年了,都过去了这么久了,也不外乎再多呆一星期,乔一凡想着,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

    老爸、老妈,还有惠惠,他们这三年里受的苦难,如果自己现在就这么轻易放弃,怎么对得起他们!

    他是来接妹妹回家的,他是来尽力弥补过失的,他很想告诉爸妈,你们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我一定会让你们为之骄傲的。

    出院的时候他没哭,什么也没讲,自己的病好了,并不是什么值得庆幸的结局,那些真正为你操劳的人还在战斗,你又有什么底气去称赞新生!

    乔一凡心里一直有道坎,他攥着劲,很想某一天迈过去,那时再哭再笑,都不会愧对身边重要的人。

    所以,他挣扎着想要一搏,为了妹妹也是为了自己,决不能就这么轻易放弃!外公仍旧不语,两人迎来了第七局的战斗。

    开场前的极致防御仍旧是必要的。他紧盯着外公那边,像磅礴壮阔的黑云,一步一步地逼近自己,黑暗里潜伏着各种杀机,如同一张严丝合缝的大网,要把一切吞噬殆尽。

    乔一凡能做的,只是布置好防御,把主力安插在最严峻的位置,极力拖延黑云压进的速度。

    防守虽然有效,却挡不住游刃有余的骑兵,偏偏在那个最严密的位置,又破了一个窟窿,至此已经进行了十五个回合。

    这局的防守较之前已经有了进步,但乔一凡知道,这样下去仍旧撑不过十回合,希望渺茫。他不敢再挪棋子,死死盯着棋局,被破防御之后,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异常凶险。

    远远望去,外公的骑兵已经汹涌杀至,乔一凡这里就像一览无余的平原,即将受到骑兵的冲击宰割,这样的打击是致命的,乱挪棋子只会加速溃败。

    棋盘不再是棋盘,是战场;棋子不再是棋子,是手足,所有的一切都至关重要。

    已经三分钟了,他拧着眉毛,头上不住冒汗,无论怎样防御,经过冥想都活不过十步,外公没有一步废棋,这边一炸,后面直接就要崩盘了!

    该怎么做,才能抵挡住敌人的全力进攻?

    时间很漫长,他能清楚听到自己心跳的砰砰声,外界像是一片黑暗,看不到丝毫星光,更不知道哪里会有方向。

    噔的一声轻响,他的马跳了出去,他的头似乎还在旋转,但脑子里已经有了清晰的思路,现在的局势,只能以骑兵对抗骑兵了!

    外公的手意外停在了空中,虽然只有短短的三秒,但这使得乔一凡确定了,他没有下错。无声战场上进行着厮杀,两人一来一往数十个回合,乔一凡的眼皮在狂跳!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进攻,利用之前的防御,侥幸对掉了外公一马一车,相比之下虽然还是弱势,但这稍微搅乱了外公的进攻,争取了好几手的时间。

    接下来,只要全力拖住外公的车炮,哪怕抽车保帅,也足足够三十回合了。终于,乔一凡最紧张的回合来了,第二十九回合,外公穿插着双手,似乎在琢磨可行的进攻途径。

    大概十来秒,他布满老茧的手挪动了,那个最不起眼的马杀了一个回身枪,旁边还伴随着外公低沉的话语:将!

    那一刻乔一凡蒙了,各种思路在脑海中闪过,这是死将,无路可走的那种!半天,他才缓过神来,抬头看外公。

    “外公,我输了。”那种崩溃边缘挣扎的感觉,他很难受却哭不出来,就像是在黑暗里麻木了直觉,失了神智。

    “不,你过关了。”外公不知何时站了起来,表情庄重,“从放弃防御,开始进攻的那一刻起,我相信你就已经有所觉悟了。”

    “凡凡,打小起你就内向,不喜欢争强好胜,也不喜欢主动打扰别人,一个人乖巧的像个小女生。家里人都说你懂事,我也不反对,教了你象棋希望你能变开朗。”

    乔一凡默默点头,外公是看着他长大的,印象里除了家人就和外公最亲近。

    “可凡凡你总喜欢一个人琢磨,从来不主动交流,跟我对弈时从不进攻,虽然防守上很有新意,但这并不能成为你战胜对手的绝招。”

    “我知道迈出第一步很难,我也尝试不断引导你,可你的性格比你爸还倔,我真的是拿你们一们一家人没办法。惠惠也是这样,总之就没有一个人听劝的。”

    外公叹了口气,径自喝了些茶水,看不出是菊花还是胖大海,反正有一股子清香。

    “所以这次来,我看你和之前是丝毫没有长进,办事情支支吾吾的,这成什么样子!男儿不破不立,不打破内向柔软的壁垒,你怎么成长,又怎么变强!”

    “好歹你没让我失望,从七岁教你下棋,一直到今天,整整九年,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一路走过来的。终于今天,你迈出了第一步!”

    乔一凡恍然大悟:“外公你这么说,是想让我主动去说服惠惠?那惠惠她为什么不肯回家,是因为我吗?”

    “不错,因为你的病,惠惠在孤独中提前长大了,”外公默默收拾象棋,“但惠惠她一点都不怨你,她不回家有自己的打算,想知道还得凡凡你自己主动去问。”

    “那我现在就去!”乔一凡斩钉截铁说道。

    “不急,”外公笑了,“等吃过午饭吧,想你也饿了,脑子嗡嗡的怎么去说服惠惠,以后还有你父母那边,都得你主动说出来…”

    外婆已经做好了饭,“凡凡,老头子,饭做好了,来趁热吃吧。”

    乔一凡跟在外公后面,惠惠究竟在干嘛,这次要主动问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