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流光拉长音住了口，习习晚风拂过垂落肩头的雪青色长发，她侧耳听着疏楼龙宿的脚步声，心下猜测此时此刻又走到了哪里。这条路似乎很漫长，闭嘴许久的素流光又开始无聊了。

    “兄长。”

    “嗯？”

    “我可否问你个问题？”

    “可。”

    “你当真与中原正道决裂了么？”

    “自然。”

    “我看未必。”

    “哦？”

    “虽不知你所有动机，但能够确定的，红尘剑谱只是顺势而为的开端。”素流光努力回忆残缺的片段，意图推测出个所以然。“你要的不是嗜血族，而是嗜血之王。”

    “这个世界上最能取信敌人的，就是与过去、现在或许未来，彻底决裂。”

    “兄长早已立于顶峰，或许权位不过虚名。所以兄长，欲以杀止杀？”

    “……”

    风自耳畔吹过，素流光等了半天依旧没有等到回答，她戳戳疏楼龙宿的肩膀，试探性开口。

    “兄长为何不说话？”

    “晴沼，”疏楼龙宿沉默许久，终于出声。“汝该庆幸吾是汝兄长。”

    “哼，那就是证明我猜对你之心思了。”

    “哈，仅对半分。”

    “什么嘛，”素流光有些悻悻然，“那兄长你何时才与剑子前辈和好？”

    “汝好似很在意剑子？”

    “当然！”

    “哦？”

    “不，我的意思是，”素流光差点咬到自己舌头。“谁叫剑子前辈是我救命恩人呢！”

    “哈。”

    苦境的夜色静悄悄，素流光打了个哈欠，再度懒洋洋地趴在兄长背上。月色皎洁，柔光点点晕染了少女的脸颊。

    为何如此在意前辈？

    因为……流光喜欢前辈啊。

    *

    优昙娑罗只生于海外仙岛，其花五十甲子一绽，丙夜开，戊夜尽，犹昙花忽现。

    --此花有何作用？

    --化百毒，延命体。

    --嗯……何意？

    --龙首当知，流光时日不多了。

    素流光这段时日来总感疲倦，即便前秒端坐喝水，后秒便睡着了，若不是疏楼龙宿，这孩子额头直接磕上案桌也说不定，而这傻丫头还不自知病情严重性，继口出惊人之语安慰自家哥。

    “唔……这感觉就跟怀了一样。”

    “……”

    “哥你是个男的不懂啦！”倦意席卷而来，素流光窝在兄长怀中蹭了蹭，渐入梦境。“好了别吵我……哥你衣服上珍珠真是硌得慌……”

    “……”

    通往海外仙境之路虽是艰险，但于创立儒门天下的疏楼龙宿来说，并非什么难事。五日后景隆楼航远渡归来，儒门天下之主才踏上岸口，就直往三分春色疾去。

    素流光陷于半睡半醒之间，梦境穿插奇诡画面，落雪覆盖的车站，掩入人海的转身，嘈嘈嚷嚷，似实非实。

    --喂惊蛰，我在路上了。

    --青山。

    --惊蛰？！

    --嘟……

    炽火里开出优昙花，她踏过业火灼烧的修罗狱海，脚下有佛光指引，一步一莲华。

    你来了。

    你是谁？

    优昙娑罗，姽神嬛。

    她缓缓跪了下去，那人捧起她的脸，额间相抵，佛光微稀。

    吾，也是你。

    *

    三分春/色弦音飞渺，由此可见此间主人心情甚好，只不过除了弹琴的儒者之外，趴在案桌上表情生无可恋的少女有点煞风景。

    “汝又怎样了？”

    疏楼龙宿停下拨弦的手，扫了眼妹妹。优昙娑罗向来只存于传说之中，但其真实药效，可说是从没有人验证过。不过见小妹状态渐于恢复，疏楼龙宿倒也放下心来。

    “这算是带薪旅游吗？”素流光伸出食指点点面前茶杯。“我也想登上景隆楼航环游世界。”

    “吾只是前去寻药，并非游玩，”疏楼龙宿抬扇戳戳素流光，日常嫌弃小妹坐姿。“若小妹喜欢，待世事靖平，我们远游无妨。”

    “好呀！“素流光瞬时坐直身子，好似生怕疏楼龙宿突然反悔。“兄长你说的，麦耍赖！”

    “哈，自然。”

    “那兄长还在与邪之子合作？”素流光挪挪位置凑到疏楼龙宿身旁，一脸的神秘兮兮。“其实搞死邪之子很简单，兄长你要不要听？”

    “哦？”疏楼龙宿侧头，眼底滑过不易察觉的凛意。“小妹有何建议？”

    “其实也说不上建议啦，只是需要一人。”

    “何人？”

    “不过兄长先答应我条件。”

    “嗯……什么条件？”疏楼龙宿华扇轻摇，“小妹不妨直言。”

    “晴沼想拜托兄长邀请一人前来三分春/色，就不知兄长意下如何？”

    “何人？”

    “当然是，”素流光眯了眯眼，掩去眸中闪过的一丝狡黠。“剑子前辈呀。”

    *

    邪之子唯有佛剑分说能杀之。

    前段日子大型决裂现场的好友亭下相议，只是苦了无意被出卖头都快低到桌子底下去的素流光。

    破解不死身之法，以邪制邪邪之刀，未来之境末日尽，还有……实力坑哥。

    疏楼龙宿扫了眼瑟瑟发抖的素流光皮笑肉不笑，直到剑子仙迹轻咳一声打断兄妹俩的诡异对视后，素流光才得以借口溜出亭去。

    剑子仙迹离开时，素流光突然蹿出来千里送，疏楼龙宿虽知小妹如此依赖好友乃是因为救命之恩收留之情，但不知为何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太对，可一时又说不清道不明。

    疏楼龙宿若有所思，而后随着跟了出去。

    “前辈……以后会常来看我么？”

    走出三分春/色的两人一路无言，素流光踌躇许久忍不住开了口，但却收到了剑子仙迹略有惊讶的眼神。素流光耳根发烫，瞬时转移话题。“那个，我的意思是，前辈闲暇之时，可否前来三分春/色指点流光剑法？”

    “哈，自是可以。”虽不知流光为何如此依赖自己，但对方之言不过是小小请求，再者又是好友妹妹，剑子仙迹一口应承。“见你与龙宿相处融洽，吾亦为你感到高兴。”

    “多谢前辈。”素流光微微颔首，以表谢意。“前辈现在要走了吗？”

    “然也。流光，后会有期，请。”

    “请。”

    飘袂的衣角划出优雅弧度，素流光抬眼看着离去之人的背影，神使鬼差突然伸出手，奈何衣摆悄悄然滑过掌心，只留下满腔怅然。

    前辈。

    素流光失落地低下头，却不知身后有人正远远注视这一幕，不动声色。

    疏楼龙宿收回视线，好似想到了什么，脸色倏然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