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小树林急急而奔，风声在耳边呼啸，疾掠过的树影婆娑间，前方希望渺茫。银月之色愈加诡谲，素流光扫了一眼，心下便知追逐者是为何人。

    不过他并没有穷追不舍，但这如同遛猫儿的即视感，极度让她心生不耐，挥剑扫出，寒芒荡四野，但却没有伤到对方一丝一毫。

    可恶的嗜血者体质。

    素流光漫无目的地奔逃，而再次停下脚步时，前方就是万丈深渊。此时身后银芒猝不及防扫破她的面颊，但又迅速恢复如初。

    虽是如此，可那刻的痛感并非骗人。

    “禔摩！”

    “啧，我本不想动手的，奈何西蒙大人下了命令，”禔摩抬抬帽沿扯了扯嘴角，言语甚是虚伪。“伤到你真不好意思。”

    “你！”素流光怒气上涌，倏尔侧头看向脚下深渊。

    听闻苦境有上百个不死定律，跳崖就是其中之一，不过呢，一般只有百分之五十的生还机率。

    如果她是个幸运星，许不定大难不死，但无论如何，她还是想赌上一把。

    与其被迫再回阇城，不如此般来得痛快。

    “永别了，禔摩大人。”

    素流光倏然纵身一跃，身子就如断线风筝坠入云雾缭绕的深渊，禔摩面露震惊之余若有所思，后也化光离去。既然如此，不如换种方式告知西蒙大人好了。

    呵。

    *

    吵死了！你哭什么！

    够了！你个拖油瓶有什么好委屈的！

    闭嘴！再哭我把你丢出去！

    你等在这里别乱走，我待会回来接你。

    这张脸，可以让你苟活这世间，也可为你带来无尽灾难。

    晴沼，记住，我们的仇人是疏楼龙宿。

    哈哈哈杀吧杀吧，这世间，有什么事情比手足相残更来得有趣味呢！

    不过一位小神，竟然也敢顶撞天帝。

    神庭从不缺上神，更不缺沾染尘俗的上神。

    她从修罗道荐升神庭，七情六欲自然无可避免。

    她确是蠢得可以，那些被她所救之人，又何曾感恩过她？

    唉，姽神，如此值得吗？

    我说了我不喝！给我拿开！

    喂，你不要这么不识好歹！

    破碎沉浮的梦境里，有躲在黑暗角落埋首哭泣的少女，有看不清面容女童别扭的关心，画楼的烟雨被血月遮掩得丝毫不剩，修罗狱海长出一朵优昙花。

    流光不哭了，妈妈不要走。

    流光在这里等妈妈回来，不会乱跑的。

    娘……你真的是晴沼的娘亲么？

    姽神嬛此生问心无愧，修罗苦海，又有何惧！

    喂，我叫芜祈愿，你叫什么？

    你好好休息，我去找点东西。

    对了，你麦要乱跑，我最讨厌找人了。

    凉风飐竹，简陋小屋里，静卧床榻的少女陷入无尽梦魇，梦呓声声中，双瞳泣血，点点染红了覆在眼上的纱布。

    脚下踩踏的枯叶朽木沙沙吱呀，别惜楼轻摇折扇，不紧不慢地跟在默如渊身后。

    “虽然很讶异你居然主动寻吾，但又不愿他人知悉，到底是为何事？”

    归入天道主麾下这么多年，这位同僚个性他是熟知的，不仅沉默少言，还有点死心眼。不过到底是什么事情让默如渊亲自上门，这倒是令他好奇了。

    “救人。”默如渊背手而行，言简意赅，一张脸千年不变毫无表情。

    “哈？”别惜楼脚下踉跄，不禁抬扇敲敲额头。“小默，你是知道的，吾并非医者。”

    他只是一名法师，奶妈治疗这种事情他做不到啊！他明明预想了开头，可惜却没有猜到结局。

    “吾知道。”默如渊脚步不停。“随吾来。”

    “哎，罢了。”别惜楼拢扇，无奈跟上。“小默，等吾。”

    正道与血族依旧争战不休，虽然闍城暂失冰爵禔摩，但也因邪子的出生以及算计傲笑红尘阴谋败露而加入的疏楼龙宿战力不减。

    黑暗之下，谁又能看得清蛰伏的爪牙。

    西蒙有情，闍皇无情，而在银月坠于破晓禔摩逝去的那一刻，西蒙已不复存在。

    圆月诡诡，玄蝠振翅。月光台静谧得听不到任何声响，独坐沉思许久的王者放下高脚杯，起身不疾不徐地离去。

    闍皇从不需已生异心的棋子。

    *

    日影西斜，别惜楼立于小屋外拢扇沉思，忽然听得细微的动静，他不由转身看去。

    夕照下的少女身影羸弱，眼上纱布换了新的，她摸索着支撑物站稳，而后抬起头朝别惜楼的方向看来。

    虽然她什么都看不见。

    “别惜楼。”

    “你伤未愈，就别乱走动。”别惜楼无奈扶额，“否则小默又要生气了。”

    “屋里太闷，”少女低下头。“我想出来走走。”

    “这，好吧。”

    别惜楼上前扶住少女，而后牵引着她一步一步慢慢往前走。他微微低头看着不发一语的素流光，忽想起那日初见似乎只是回光返照的姑娘。

    默如渊寻他来并非让他充当医者角色，而是请他使用术法探得导致素流光失明的源头。

    那日他以术法相探，所见景象确是让人骇然。五脏六腑因受到冲击破碎不堪，因停留在深谷毒瘴太久，瘴毒已侵入脑枢无法解消，他们并非医者，只能暂以真气压制其蔓延速度，但随着时日增长，瘴毒虽未消，可少女的身体却以缓慢的速度愈合，这种情况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少女醒来后没有一丝哭闹，但极端的沉默却让人心生压抑。

    归元道盟虽还没有涉足江湖，但武林近期的血族之变，使他们不得不多想，可少女不愿说，他们自然也不会勉强。

    “多谢你们。”

    素流光停下脚步突然开口，惊得别惜楼猛然回神。

    “呃，无妨。如果流光姑娘真要说谢，那也得感谢小默才对。”

    “默如渊？”说起救命恩人，素流光才想起这一整天都没有听到默如渊的声音，虽然听别惜楼说，默如渊性格便是如此沉默少言。“他不在，是去了哪里？”

    眼前的黑暗虽看不到任何东西，但听声音，两人应该都是意气风发的少年人。

    “小默去寻医者了。”

    “这……我有些担心。”素流光拳头微攥，低下头。眼下血族肆掠，她不想因她之故，牵连了无辜之人。

    “麦担心，小默很厉害的。”

    别惜楼拍拍素流光的头以表安慰，虽然他并不知道姑娘对这种动作很是怨念。果不其然，下一秒对方略带不满的话语就从口中憋出。

    “麦把我当小孩子，我与你同龄。”

    她只不过是常年奔波受难身体不好，所以看起来比同龄少年少女稍小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