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神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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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风动

    “你当真需要浮浪珠?你可知它是魔物,而你并无魔气。”

    沈纪瞬间想起山洞里鹿三元的妖丹分明排斥着他身上的妖气,惊恐地看向凌虚子,仿佛方才听见的不是浮浪珠而是他自己,他要用浮浪珠将自己练成魔物,为什么?

    他注意到凌虚子脸上一抹厉色,和以往全然不同。沈纪赶紧朝方志杨大喊:“老方,闪开!”

    方志杨疑惑地看着他,一时迷茫不知道脚下往哪走,看他的神色应该十分紧张,不自觉就向凌虚子方向靠过去。沈纪情急之下向凌虚子扔出几根银针想要将二人隔开,凌虚子拂尘一扫却将银针打掉,一手已抓住了毫不知情的方志杨。方志杨看着他脸上的狠戾,害怕地问道:“道长这是作甚?”

    凌虚子手上的黑气向他逼近,“交出浮浪珠,不然这位小兄弟怕是性命不保!”

    “道长?”白奇全然没料到一向和蔼的前辈变得如此凶狠。

    凌虚子嗤笑地看他,“白奇,你不是痛恨魔物吗?得了浮浪珠,这山中魔物尽数可灭,你将是人族的英雄!”

    “放屁!敌我不分,善恶不明算什么英雄?”沈纪朝他大吼,手上拿过桑落的长棍就要攻过去。凌虚子警告道:“只要我将它打入他体内,他身上就会散发妖气,到时你们是杀他不杀?”

    “你也是这样对鹿三元的,对吧?是你让他身上散发妖气,是你灭了雷家满门!”桑落指责他的罪恶,冷冷地盯着他。他却淡然说道:“是,我寻了十年,终于找到一只鹿妖,他却死活不肯把妖丹给我,还将妖丹藏匿起来,我没办法才引你们去找,没想到却进了你的肚子。”

    “所以,你是想借浮浪珠将我练成妖丹?”

    对于沈纪的猜测,凌虚子并未反驳,反倒对着一旁的白奇说道:“是人重要还是魔重要?”

    白奇心下犹豫,从小乾正便教他除魔卫道,他看着马车上的妇人,脚下缓缓走向凌虚子。

    “白奇!你善恶不分,有辱师门!”

    沈纪脱口大骂,却被承德护在身后,这一次他手上的法器不再是毗酆琴而是执铃,他站在身前,感觉周遭变得冷了起来,仿佛他就是一块寒冰一样。

    他向白奇看了一眼,白奇会意,快速用红英剑向凌虚子的手劈去,直将手斩断在地,又是一掌把方志杨推开去。凌虚子捂着自己的断手,那断手之处没有血迹却是一团黑气不断向外冒着。盛怒之下拂尘打在他身上,一团黑气向白奇袭去,任他怎么挥剑反抗都没有散去,瞬间侵入他体内。

    方志杨赶紧过去将他扶起,看着那团黑气在他体内扩散,一时手足无措。趁着凌虚子结气治疗断手的空隙,沈纪赶紧过去查看,听承德说道:“用游思录逼出来。”

    他赶紧拿出骨笛,可怎么吹奏那团黑气都像是在他体内融化一样,这时他想到错音,赶紧试着吹奏,果不其然那团黑气像是受了刺激一般,与此同时,白奇也痛苦不堪,不知是受到黑气还是骨笛的攻击。

    凌虚子嗤笑一声,那断手逐渐长了出来,他动了动新手满意地向几人抓来。承德一挥动手中的执铃,凌虚子手上突然顿住,那黑气不受控制地向执铃而去,瞬间惊恐地看向承德,“你做了什么?”

    “道长可有听过‘执铃一响,天下皆丧’?”

    “什么?”

    他气愤地丢了拂尘,一声怒吼身上黑气猛烈丝毫不惧执铃的威胁。沈纪在一旁看出了端倪,“师兄,他练成了血尸已不是人了!”他在藏书阁见过,书上记载昆曈派秘术便有血尸,欲练血尸者必先以百人之血淬炼,练成之后刀枪不入形如幻影。

    方志杨问道:“何为血尸?”

    沈纪知道凌虚子不是承德的对手,也不用担心战况,当即同他讲来:“血尸是种邪门秘术,以上百人的鲜血练成,我看他灭雷家满门就是来练就血尸,练成之后如同他身上黑气一般形如鬼魅,刀伤不惧。门中人相信由此可以不伤不死,这种阴邪之术也就只有昆曈派想得出来。”

    方志杨听他说得这么厉害不禁担心起承德来,“那承德师兄岂不是很危险?”

    “放心,他本就不是师兄的对手,如今连人都不算就更谈不上了,我赌不出三招师兄定胜。”

    见他如此笃定,方志杨才放下心来。二人将白奇扶起看着二人交战。

    承德果真不惧,扔出执铃手掐法诀,顿时执铃在凌虚子头上洒下一道金光将他困住,那些黑气在其中乱窜,拼命想要挣脱束缚。没一刻,金光里传来无数惨叫,如同地狱的恶魔撕扯一般渗人。

    “不可能,我不死不灭……”

    凌虚子的声音已然变得可怕,依旧大喊着,没多久声音消散,里面的黑气也逐渐散去,顷刻间恢复了平静。

    承德收了法器,眼前早已没了凌虚子的身影。他这才上前查看白奇伤势,那团黑气早已不见,只是他此刻面色惨白没了活力,承德拿出一个药瓶倒出颗药丸来递给他,沈纪知道那是专治心脉受损的药,想来是刚才伤到了,不过见方才那团黑气被承德的执铃吸去,那自己为何还要吹奏游思录呢?沈纪猜想承德是故意为之,想来是为了惩罚一下他吧。

    沈纪小声向方志杨炫耀着:“看,我说对了,只用一招。”

    方志杨和白奇顿时对承德心怀敬意,虽早知道他修为在平辈中已是卓越,但今日算是亲眼见识了。

    待白奇有所好转,沈纪这才走到马车旁对着妇人拱手说道:“让您受惊了,方才多谢提醒。”

    “应当的,只是这妖丹你也不必取了,鹿妖的妖丹是最纯净的,它在你体内可以助你。”

    听此,沈纪松了口气,其实他也想过鹿三元将妖丹交给菩提精时身上没有妖气,那颗妖丹应是纯净的,不过他此前不确定妖丹在他体内会不会有影响,现在算是放心了。

    桑落看着妇人和小孩,问道:“你们真的要走吗?”

    妇人看着山里,看着他们世世代代生活的地方,“宿命结束了,是时候去过人的日子,小宝需要朋友而我也想看看世间。”

    桑落心中涌起莫名的熟悉感,郑重地对着二人道:“不是所有的人都是虚伪的,但人多数是虚伪的。我想你们的生活会好的,保重!”

    妇人颔首,向几人道别后驱车离开了世代生活的家。桑落看着马车远去,她想他们会过得很好的,至少会比她好。

    方志杨这才心有余悸地说道:“我就迟了片刻,怎么就发生了这么多事?”

    沈纪心怀愧疚,对他说道:“我应该早些将自己的怀疑告诉你们,不然也不会发生这档子事。”

    承德扶着好转的白奇走过来,方志杨心中过意不去,对白奇道:“方才多谢了。”

    白奇只是点头回应,脸色的苍白昭示着他依旧虚弱没力回答。

    沈纪一手搭上方志杨的肩,说道:“是啊,方才我都以为你要叛变了,我还打算好好骂你一通,现在呢,我要好好嘉奖你,就送你这个好了。”从袖中拿出一瓶药递给他,这瓶药可是他在山上时塞在衣袖里的,以防凌虚子趁机下毒,好在他并未如此做,也省下一瓶药,这时交给白奇最是不错了。

    白奇一脸不可置信地接过,打量着药瓶正疑惑这是什么药,沈纪告诉他这叫做百毒丸,可解百毒,当然有个缺点就是被法术所伤是治不了的,毕竟他只是个大夫,心脉未开法术不会,自然对法术一事无能为力。

    对于刚才的事,承德训斥道:“我们此行是为历练,一是历练修为,二是历练德行。所谓德行除了处世之道还有辨别之力,辨别好坏善恶是其一,重要的是要懂何为善何为恶,世间没有绝对的善恶。妖魔也如人一般有善恶之分,就像今日,魔未曾伤人平静一生,而人却屠人满门满手血腥。妖魔的善恶不过是人强加的善恶,在妖魔眼中,我们又何尝不是狂魔避之不及呢?”

    白奇惭愧地垂下头去,“白奇受教了。”

    方志杨在沈纪耳边小声嘟囔道:“我竟不知承德师兄口才这般好,不过说得好有道理。”

    “四年了,我也才知道。”沈纪看着承德一脸正经严肃的样子和以往温和谦虚全然不同,一下子都要怀疑自己在临渊相处四年的师兄是不是眼前这位,还是说是谁幻化的不成?

    “师弟,下一次有所打算还是告诉他们吧,毕竟阅历不深险些受人蛊惑。”

    “是,师兄。”

    承德的话更加让他怀疑了,这话像是在说:他们涉世未深单纯好骗,不像是我阅历无数,道行深厚,即便是被骗也能反应过来。

    方志杨看了眼凌虚子消失的地方,有些不解,问道:“如今凌虚子虽是死了,可我还是不明白他为何要千辛万苦争一颗妖丹呢?”

    承德说道:“鹿妖的妖丹除了他所说的,还能增补寿命,他已油尽灯枯,想借着妖丹多活几年,可惜他练了邪术。”

    “原来如此,我说在山洞时他怎么如此激动,原来是在乎妖丹。”方志杨想到山洞里还好自己拉住他,不然等他得要妖丹那还了得。

    沈纪笑道:“好在你拉住他,不过刚才他拉你作威胁多少带了些恩怨,恨不得当场掐死你。”

    这话吓得方志杨缩了缩脖颈,有些后怕地看向方才的地方。

    解决了此事,几人驱着法器前往下一个村镇,由于白奇的伤,沈纪二人便将执铃的位置让给他也省得他拖着虚弱的身子驱使剑了。碍于方志杨法术低微,只能请桑落驱使他的算盘。这算盘虽看着站不住脚,坐上去还是挺舒服的。

    几人在一个村子前停下,脚下一块山石隐匿在草丛中,拨开来看,只见上面写着“风源村”。

    面前的村子十分破败,茅屋屋顶上的茅草或掉在院中,或随风卷到路上。几人越往里走越觉得荒凉不见人烟,似乎整个村子被死寂笼罩着,明明毫无人迹却空中弥漫着隐隐血腥之气,想来是村民搬走之前的血腥掩盖在泥土之下。

    推开一处院门,见里面杂草丛生,就连大门也吊着吱呀地响。刚开门想要进屋去探查一番,那门便掉了下来扬起一阵尘土。待尘土散去,只见屋内摆放着香案,此时已经破败,案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想来这里是没人,承德提议在此修整修整明日再出发赶路。

    几人将屋内打扫一番,把稻草垫在地上,沈纪从乾坤袋中取出竹席和酒菜,好在天逐渐暖和,也不用拿出被褥来。

    沈纪见桑落坐在一旁若有所思,猜想她是还记恨同白奇的争吵。拿了只鸡腿递给她,说道:“白奇是乾正长老带大的,你知道他一向公正严明绝不徇私,一直秉持的就是除魔卫道,他可没有师父的脾气,在他眼里善就是善,恶就是恶。”

    “我知道。”

    “那你在想什么?”

    “我想不通一件事。”桑落将浮浪珠拿出来给他看,那青黑色的珠子又恢复了平静。

    沈纪惊讶,回头看了眼几人,见他们吃着酒菜没注意这边才说道:“她把这个给你了?”

    “所以我看不明白。”

    沈纪安慰道:“或许是你多想了,他们要走了,留着它也无用,索性留给你了。”

    见她还是一副低迷神色,沈纪向几人交代了几句,拉着她向外走去,“跟我来,我带你看看人间美色,也让你看明白。”

    方志杨见他二人出去,连忙抓了块肉塞在嘴里,像看戏一般略显兴奋地说:“这荒山野岭,他们出去不会不妥吧?”

    承德笑而不语,倒是白奇说:“我竟不知他们这般要好。”

    方志杨听他语气像是争风吃醋一般,一瞬间脑中已经替他们牵了条线。“他们自然要好,在临渊时,桑落可是三天两头来找沈纪,他们不要好谁要好?不过你也不要气馁,毕竟感情这种事说不准的。”

    “你想说什么?”

    “感情是不用藏着掖着的,你不表现出来人家怎会知道?”方志杨摇了摇头,“话说你既喜欢人家还要跟人家吵……”

    白奇反应过来,连忙说道:“你是想说我喜欢桑落师妹?我怎会喜欢桑落师妹……”

    见他说的越发激动,方志杨拍了拍他的背,怕他又牵扯出什么毛病,嘟囔着:“不喜欢就不喜欢好了,感情嘛……”

    白奇不同他说话,不自觉看向门外去。

    ……

    村子背靠着一座山,山上的樟树繁盛杂草丛生,山路因多年未有人烟而荒废。二人沿着山路走上山去,没多久便到了一处平地之中,站在边上还能看到山下的村子。

    此时已是黄昏,看着夕阳慢慢从这个村子落下,有种说不出的寞落。桑落问道:“这就是你想让我看的人间美色?”

    沈纪看着落日摇了摇头,让她且等且看。

    二人坐了下来,看着落日余晖,红霞披上了半边天,渐渐地红霞隐退虚无缥缈。天色渐渐暗下来,不知不觉星子爬上天空将那轮圆月护在其中。夜色静谧,周围虫鸣渐起却充满宁静之感。

    “我看到了。”

    “那你想明白了?”

    桑落愣了片刻,缓缓说道:“或许我明白了……以前我也知道这些景色,可没人告诉我它们可以这么美,以前我很讨厌黄昏,讨厌黑夜,因为到了黄昏小孩归家了,而我要在破庙和一堆乞丐争抢床铺,抢不到了就在树上看着星星,习惯了也就不抢了待在树上也很好,从那之后,树便是我的家。”

    “所以初见你时你便在树上。”

    “你是第一个带我看这美色的人,第一个告诉我这是美景。”

    沈纪看着她落寞的模样,心中也是同情,说道:“以后还有更多美景。”

    山中微风擦肩而过,不知她可有听清,只是看着夜空,说道:“起风了。”

    沈纪疑惑地看着她,只听她说:“我不知道从何时起,我能听懂它们说话,我还以为是人在说话,毕竟我连人说话都听不清……”

    她眼中逐渐弥漫着雾气,这是沈纪第一次见她哭,顿时手足无措,慌乱中递了一张手帕给她。她笑了,说道:“从出生起,我的耳朵时好时坏,好时,我能听到所有人的话,坏时,我连耳边最近的怒吼都听不到。我很庆幸,因为别人骂我时我可以听不见,”她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本来我以为我的生活就是无尽的乞讨,无尽的打骂,直到一场洪水死了半数人……”

    由于山间风虽不大,这声音倒是煞人,沈纪对她的低语全然没听见,又听她问道:“你呢?”

    “什么?”

    “你还在找吗?不能修习法术……”

    沈纪提高了声音,说道:“当然,我找了五年,翻遍了医书典籍也没找到,我可能就是个例吧,毕竟这么倒霉的事不可能时有发生。如果不找,唯一的希望都没了。我又不能坐着等死啊,趁着还有时间不如搏一搏,万一误打误撞成了呢!”

    “会找到的!”桑落笑着,看着他脸上的朝气,自己也扫去了往日的阴霾。

    沈纪看了眼夜色,松了口气,这一趟的任务完成了,她看明白了,自己也知道了她想说而未说的事,起身将她拉起来,“走吧,我们该回去了。”

    桑落看着他的背影,低声说:“直到我遇到了你……”

    沈纪没有听到,自然也不需他听到。

    ……

    二人一前一后回了院落,见几人还未入睡,沈纪无视几人的眼光径直走了过去。

    看着桑落进来,方志杨走到沈纪身旁,小声问道:“这怎么眼眶都红了,你是不是欺负人家了?”

    沈纪翻了个身,不想同他废话,谁知方志杨继续追问道:“你们到底出去做什么了?”

    “欣赏落日星空总该行了?”

    “荒郊野岭……”

    “方志杨!你是不是话本看多了?睡觉去!”

    沈纪这一叫将几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方志杨对他这反常的行为吓了一跳,怎么出去一趟像变了个人一样?摇了摇头,在他旁边坐下,仿佛方才什么也没发生一般。

    桑落在一旁坐下,看着沈纪的背影握紧了手中的珠子。她不知道的是白奇也在看着她,似乎自从方志杨的玩笑话开始,他便对她格外关注。

    方志杨扫过三人,心中不禁暗笑,原来话本里写的都是真的。心满意足地躺下,心情久久激荡不已。可沈纪却因他这一躺被挤开去,看着他本就圆润的身躯摊下来,愣是将他挤到竹席边上去。不得已沈纪只能翻身侧躺着,可刚翻过身去正好遇上桑落的目光,让他一瞬间有了错觉,那目光灼人让他又翻过身去,他宁愿一夜面对方志杨的鼾声也不能再面对她的目光。甚至他开始有种被人喜欢的错觉,这种错觉让他十分反感,就像一向好色的老七变得忠贞不渝一样奇怪。

    沈纪努力让自己睡过去,至少在梦里不会困扰,但梦醒之后又要如何面对,老七也没教过他,只教他如何获取姑娘芳心。此刻,他不禁想重重扇自己一巴掌,觉得自己和老七一样的罪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