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阿荷抬起头看眼前人,说,“公子,可我是个小偷,你确定要收留我?”
程爱荷短短十几年的人生都在街巷的阴影中度过,她曾无意中见过许多见不得光的事。但是这些事没有一件与她自己相干,骤然得知自己今后都要跟着这人,她那只有十四年的阅历根本不足以让她反应过来,只懂得趋利避害。
陈爱吟笑道:“这有什么关系?你看我,光鲜亮丽的,前不久我还是个通缉犯。”
然后他又指了指李淳,说:“你看他,看起来一副学富五车的样子,前不就还只是个山里砍柴的!”
李淳:“……”
程爱荷:“……”
“你别的不用管,只要好吃好喝地伺候我就行。不过……”
陈爱吟说完盯着程爱荷打量,口里“啧”了一声,然后说:“你这身太破烂了,是在是伤眼,女孩子天生就应该要爱惜自己一些,不要把自己打扮成街边的流氓。也罢,反正刚刚银子被你抢了,你去购置一些衣物吧,顺便买些你需要的东西。”
程爱荷自从母亲离开之后就没有人管过她的冷暖,加上陈爱吟唬人确实有一套,于是双眼泪汪汪感动地地说:“公子……公子不怕阿荷跑了吗。”
“怕!”陈爱吟斩钉截铁地说,然后转头对李淳说,“师弟,你跟着她去。要是她再想跑,就继续给她捆回来。”
说完,陈爱吟把那捆绳子又扔给李淳。
程爱荷的眼泪一下子吞回肚子里。
李淳为着刚刚吓唬程爱荷,倒也没有推迟,跟着她一起下了马车。
两人刚准备走的时候,陈爱吟又掀开门帘,探出半个身子了,和声对程爱荷说:“与其苟且偷生,不如重新开始。”
说完陈爱吟就回到马车,留下阳光下一脸怔愣的阿荷。
李淳冷眼旁观:小姑娘,道行太浅!
然后说:“走吧,我们先去买几件衣服。”
萧钰听到李淳带着程爱荷离开的声音,才缓缓睁开眼,开口问道:“满意么?”
车内除了他,就是陈爱吟,这话自然是问陈爱吟的。
“阁主挑的人,自然是满意。”
外面阳光灿烂,马车内却有些阴暗。透过窗雕射进来的缕缕阳光与阴暗交叠,也将车内的二人隔开。陈爱吟觉着阴暗中的阳光有些晃眼,眯着眼睛看萧钰。
他嗑了颗瓜子,随意地靠着窗,心想:耳聪目明,隔那么远的巷子也能看见人,而且还不会武功,容易诓,能不满意吗?
萧钰没理会陈爱吟口气里的讽刺,而是问他:“你刚刚没认出我来?”
萧钰见陈爱吟一侧脸被从窗外透进来的光束照到,阳光下羊脂玉般皮肤晕着一层温暖的光,仿佛下凡解救世人的菩萨,而他另一侧脸却隐在阴影之中,微蹙的眉头似乎写满悲意,眼梢浸满怜悯,仿佛引颈就戮的侠客。
菩萨与侠客合为一,竟是毫无生气。
陈爱吟理所当然地摇摇头,“刚刚那里太暗,你又背着光。”
萧钰听了脸色毫无波澜,却再次闭上双眼。
二人不再言语,等着李淳他们回来。
程爱荷盯着李淳抱着一堆衣服的背影,有看看自己手中那一件衣服,心中不断吐槽道:刚刚明明是让我买衣服好伐,怎么全是他买?
于是她追上去叫道:“公子公子!”
李淳停下脚步,颇为温柔地说:“阿荷啊,我姓李,你叫我李公子就好。”
“噢,李公子!你为什么买这么多衣服呢?”
言下之意就是:这钱不应该是我花的吗?
李淳厚着脸皮说:“反正这钱是萧阁主的,他平时都管着我师兄的钱袋,我花一点无所谓。”
“噢。那萧阁主和那位公子是干什么的?”
李淳低头看还不到自己胸口的程爱荷,感觉跟她说估计也听不明白,于是开口胡乱编道:“这个啊,萧阁主要回老家拿点东西。噢,他老家在北边,山高路远地太寂寞了,就让那位公子,陈公子,也就是我的师兄一路陪着他。”
“那你是干什么的?”
“……”李淳思索一番,然后说:“我啊,我本来是伺候我师兄游山玩水的,现在有你了,我就跟着他们游山玩水咯。”
“那萧阁主取到东西后要干什么?陈公子还会跟着他吗?”
李淳忽然顿住,心里一惊:是啊,自己没有想过,如若成功,他与师兄何去何从。
思及此,他看着眼前不明世事的程爱荷心中越发复杂,这孩子虽然干净,不会武功也没有什么关系牵制,死了却也无人知晓,萧阁主找这么个人给师兄干什么?
阿荷见李淳呆住没有说话,就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李淳回过神来,继续往前走,口中敷衍道:“谁知道呢,到时候再说呗,反正路还长着呢。”
阿荷点点头,继而又问,“那如果你们,陈公子他不准备再游山玩水了,你们还需要我吗?”
李淳看出这小丫头拐弯抹角问这么多,就是怕被别人抛下,于是说:“你放心,有我师兄活命一日,你就不会一个人。”
阿荷收到满意的回答倒也不再纠缠,反而是李淳问她:“对了,你与我们素不相识,你怎么不怕我们三个大男人是坏人呢?”
“公子,如果你像阿荷一样日日站在街角观察过路的人,你一眼就知道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啦!”
“哦,是吗?”李淳笑问。
“那是自然,我一看到你和陈公子,我就知道你们俩都是大好人!”
“那萧阁主呢?”
“我不知道,”阿荷摇摇头,说:“我摸不清,但我有些怕他。”
李淳心里感慨道:多纯洁的孩子啊!既然这样,那我就多提点她几句。
于是李淳“咳”了一下,边走边道,“阿荷,我那师兄其实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好。”
“啊?”
时隔多年,李淳终于找到一个能听他吐苦水的倒霉蛋了!
在接下来的这段路程,李淳滔滔不绝地给阿荷讲述了他当年在北栖被陈爱吟欺压的屈辱史。
阿荷也第一次知道,原来真的有人能一边长着张不食人间烟火谪仙的脸,一边话多得像巷口的阿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