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的凌晨里还带着冷意，屋子里却春意阑珊。褪下的衣物凌乱地扔在地上，枕边的男人折腾了他几乎一宿，半小时前终于睡了过去。

    朔弥从地上捡起衣服默默地穿好，一推开房门，冷风拂面而来，让他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头脑反倒是因此清醒了几分。

    他小心地关上门走出去。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他想自己应该和往常一样先去洗个澡，好把身上的污秽清理干净。

    可脚步却不停大脑指挥，在庭院里随意地走着，那棵最大的樱花树已经长出了好多新叶，也许今年也是樱花满开吧。

    他抬头看着那棵树，仿佛看到了满天樱吹雪的样子。

    花瓣飞舞而起，落在他的脸上。

    打湿了脸颊。

    下雨了。

    细细的春雨从空中如丝线般落下。

    朔弥没有动，依旧仰着头，秀气的睫毛已经被打湿，雨水沿着脸颊落下。

    不一会儿，雨停了。天空依旧还是灰色的，他有些意犹未尽地甩了甩被打湿了头发，缓缓向前走去，那个方向是——资料室。

    指纹验证完毕。随着提示音响起，大门咔地一声打开。

    到处是印刷物的气味，可他却能从里面还感受到了那男人残留在此处的气息，十五年了，每次到这里的时候总能感受到。

    既使他一次也没见过他。

    朔弥看着电脑前的椅子，走过去坐在了他曾经常坐的位置上。

    打开桌上的电脑，输入几个字后，界面里弹出了一堆报告，又筛选一遍后，只剩下五六份。

    朔弥随手点开一份开始阅读。

    “吉次郎惊叫着，脸上依旧是恐惧，无论神主系统在它眼前模拟出多么美好的样子……”

    “……他扼住自己的喉咙，另一只手已经被咬掉了半根食指，他在竭力拔出那只手……”

    “……灵体检测数据达到临界值，吉次郎非常平静，他问道：为什么我的食指没有了……即将启动抽取程序，却在下一刻连着灵魂彻底消散。”

    一份彻头彻尾失败的报告。朔弥连续看了几份，都是类似的失败描述。

    实验者或愤怒，或喜悦，或无感，样本取样点关联词大多是疯人院或者某某精神病专科医院。

    “所以说，疯子是无法被抽取的吗？”朔弥喃喃道。

    但往下继续看还有老年痴呆症患者，以及两三岁的孩童，他们无法承受灵体抽取前的准备实验，所以报告很简短。

    “共同点……”朔弥闭上眼睛，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坂田突然想搞清楚灵体抽取失败的案例，只是隐约觉得好像和彼岸花有关系。

    可得提前查清楚呢，毕竟自己可是把全部身家押在他身上了。朔弥一边思索着，一边随手打开桌子上的笔记本。

    凌乱的字迹映入眼帘，上面只是一个一个乱七八糟的单词，并无太多意义，就像是一群群没有头领的蚂蚁。

    朔弥微微蹙眉，凌乱的思维，毫无章法的表现，缺失的是……

    他又细细地浏览了一遍所有的失败案例。

    “记忆……”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迅速往电脑里输入了三个字：失魂症。

    在古代，由于医学理论不健全，人们针对“失忆”的认识仍然是局限于某种不科学的说法上，对失忆情况多解释为三魂七魄不健全所致。

    “所以。”朔弥握着鼠标，“记忆的储存体是……灵魂。”

    所以这些灵体抽取失败的人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他们的灵魂都不完整。

    原来那位圣女是这种情况吗？朔弥关上资料室的大门走了出去。

    要不要告诉彼岸花呢？

    一念及此，他轻轻地摇了摇头，还是为自己留一份筹码吧。

    此时，灵体研究所会客室。

    “敬忠诚守护千年的长泽家。”中村翼拿过茶壶，缓缓地倒好一杯茶递给长泽哲也。

    对方却不敢去接，起身跪在了他脚边。

    这张脸和影像里一模一样，他就是传承中长泽家要效忠的主君。

    中村翼见他不接，于是缓缓喝下自己倒好的那杯茶。

    前几日自己见到的直人和宗介已然是早已作古的先祖，现在灵体研究所里这群小辈们一代又一代继承了了长泽一脉的我祖训，千年之后依旧遵守。

    “血缘的纽带真是坚韧的东西啊。”他由衷地感叹道。

    “大人，这是您千年前交付之物。”长泽哲也从怀中取出盒子打开，黑色的勾玉光泽透亮。

    中村翼接了过去，此时，气氛明显缓和起来，似乎这个中年男人身上的担子一瞬间消失了。

    “幸不辱使命！”他深深地鞠了个九十度的躬。

    “很好，待帝国成立，在场诸君都会是开国元勋。”中村翼抚摸着那枚勾玉轻描淡写地说道。

    “千年之期已到，愿为帝君效命！”

    西历3022年，夏。

    今年的夏天不同于往常，已然到了六月，却没有一丝炎热的迹象，反而比春天更冷。清晨时分竟然偶尔还能发现草木上挂着许多冰晶。

    “彼岸花还是没有找到吗？”坂田听着属下的汇报，深深地皱起眉头。

    茧里孵化出的女人被灵体研究所重新囚禁，彼岸花失踪，异常的天气现象已经持续好几个月。种种怪异的情形都在告诉他，即将有大事要发生，可他却无法洞悉。

    若是能像十五年前那样在浅井司被时间洪流吞噬之前便洞悉事件结果的话——

    坂田握紧了拳头。

    “来人，秘密地把组内长泽家的人全抓起来。”

    下属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整个组织内部基本是以长泽家和浅井家为根基，即使浅井司时期也不敢直接对长泽家下手。

    “那份传承，也许还有下文。”坂田看着窗外的细雨，里面夹杂着冰雹，打在了窗户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下属闻言心中大震。十五年前的神主系统权限分割仪式之前，自己从某个长泽家人口中得知仪式必然失败，组长将会消失。

    身为自己上司的的坂田竟然深信不疑，从那一日起便开始部署一切。没想到分割当日竟真如传承里所言：暴虐的执政官将去往其他世界，神的替罪羊会收好一切残局并离开组织。

    便在那群龙无首的情形之下，准备充分的坂田一举成为新组长。度过了十五年的平静日子，他以为预言会到此为止。

    如果还有下文——

    那么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找到！

    入夜，阴云皆散。白天几乎下了一天的冰雨，此时空气里的气温只有个位数。

    废弃的工厂孤零零地坐落在野地里，杂草长到了小腿。本该是人迹罕至的地方今夜却聚满了人。

    “帝君大人，在场一共120人。我们均愿意接受圣女的祝福，获得冰曜神力。”为首的人清点完毕人数后率领众人下跪。

    疝气大灯的映照之下，众人的脸上有兴奋，有紧张，他们并不知道何为圣女的祝福，只知道今夜过后，他们都能获得冰锥攻击和防御之力。

    人类文明沉寂了三千多年，今天灵体终将获得进化，超越人类，从而更接近于神。没有什么能比这更让人兴奋了。

    身披白色长袍的女人在众人的注视之下面无表情地举着八咫镜走上前来，她的动作僵硬而缓慢，似乎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让圣女成为连接人类与神明的桥梁，赐予吾等力量吧。”

    话音刚落，纯白色的光芒从她体内向四面八方延伸，如同无数触手，一瞬间插入了全部人的灵体之中。

    仿佛触电一般的感觉持续了一会儿，其中一个人尝试着抬起右手，一枚小小的冰锥从掌心凝结而生。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尝试使用力量。空气里的温度已经下降到了零下，但穿着单衣的人们却浑然不觉。

    “是神力！我们都将成为人类的灵体进化的先驱！”

    不知是谁带头喊道：“感谢神主！感谢圣女！感谢帝君！”

    此起彼伏的声音伴随着跪拜，这座废弃的工厂好像成了大型邪教组织活动现场。

    “彼岸花开满冰原之时，在圣女赐予的祝福之下，人类终将获得进化。”长泽哲也看着眼前这一幕，想到了传承里句子。

    今天，又一句应验了。

    角落里，身材娇小的少年远远得看着那些顶礼膜拜的人们，默默地苦笑着。

    人类果然是愚昧的。正因为如此，才好控制。

    第二日，creator组织地下暗堡。

    “大人，长泽家的人全部离开了原本的位置，一个都没有找到，就连……就连……”下属的声音里带着不可置信的语气，即便是亲眼所见的自己也不敢相信。

    “就连属于他们的成员和物资都已经被转移出了creator组织是吗？”坂田咬着呀挤出一句话，“这么大规模的秘密行动一定是和灵体研究所里应外合。”

    “我们和灵体研究所不是死对头吗？”下属声音里的颤抖感更加严重，“难道，从几百年前的分裂算起，其实一切都被谋划好了？！”

    世界上能从数百年前就开始一步一步部署的，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吧？

    “是传承……他们一定是按照传承来做的！”坂田低喝道，“去把小朔找来。”

    下属应声出门，可一打开门，却发现娇小的少年面带微笑地站在门口。

    “是来我吗？”他嘴上这么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把短刀，精准地刺入了对方的心脏。

    下属还没说出一句话，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朔弥握着鲜血淋漓的刀，脸上依旧微笑着，天真烂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