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石落掀澜
湖中澈净,剔透如碧色晶体,灵力化入水中流动探寻,唯见崎岖岩壁摇曳水草、静置于沙石的贝类虾蟹以及悠然摆尾蹿行的鱼群,并无暗藏的刺客。
可这平静寻常的湖底以及眼前和睦安乐的宴会,却有一种道不明的异样,反倒让芙宁加重了戒心。她指尖翻动着石块,实则在沙土上微微绕动,湖中的灵力也随之画出了网状的阵法,为湖面的画舫护行。
墨欢见她蹲在岸边定若石像,湖水将要漫至脚边却毫无动弹躲避之意,他不禁忧心她是否身体不适,便想上前将她扶起。可正伸出手,掌心就被芙宁塞了几颗石头。
“那墨公子可会打水漂?若是会,可否教我?或许,我能因此再想起些零碎的记忆也未可知。”
芙宁转身抬首视他,浅笑温柔、双眸透亮,眼波中似是流转着期待。
看着手中的石块,墨欢面呈犹豫,但仍是抵不过她那期盼的眼神,点头以应,他从中挑出了几颗扁平的石子为她做了几个示范。而芙宁扮作初学者那般懵懂地学着他的动作也朝湖面掷出了一颗。
那石子若飞鸟捕食般疾掠水面,绽开了一朵玲珑晶花,后又回弹连跳犹如鱼儿跃水而出,打出了三段水花后就沉入水中。
它在静谧无人的湖里徐徐落底,而一条泛着灵力莹光的裂痕遽然生出,且极快地纵横蔓延,终使得这颗石子破裂四散。但有灵力附着其上,让这些碎石在幽暗湖底的衬托之下宛若流动的星光,它们旋转浮游,渐然形成一团灵力旋涡。
“我从前,最多可以打出多少水花?”
芙宁一边问着,一边悄悄地继续往石子里施入术法。
闻言,墨欢即刻回忆,少焉,答道:“从前臣在身边时,见公主最多可打出九朵花,但,公主独自在宫苑玩耍时,或许会有打出比九朵还多的可能。”
不知为何,芙宁的眼前竟是闪过从前某次打水漂时沐嬛师姐为了获胜而“耍赖”的情景——沐嬛和芙乐一样也为水灵,她曾暗自往石头里注入灵力,让其在接触到水面之时可以欢快地跳跃不停歇、花开连连,甚至一路蹦跶到了对岸也没有停下跳动,这让他们目瞪口呆也万分语塞。
而自己虽和哥哥一样灵力为木,但因母亲的灵力为水,所以他们二人多少也是能操控水流的。
芙宁再将施了灵术的石头递给墨欢,道:“来,咱们比试一番,看谁打的水花多。”
她这轻快的语调像是将他当作友人一般,而且,没有了从前的记忆反倒让她像是卸下了什么负担似的。墨欢沉默地摊掌接过石子,微微垂首身体前倾高抬右臂,以示请公主先行。
可他再次展现出这般过于恭敬的态度,却让芙宁感到些许失落和无奈,似乎,在与楚绍谈话相处之时,他亦是如此,总将无形的隔栏端起,不让自己转换成友人之间的轻松状态。
她偏首叹息,随手一掷,五朵水花于湖面上接连绽放。
见状,墨欢思虑片刻,控制着手劲,打出了六朵花。
而他们扔出的石子皆沉落水底碎裂分散,被牵引融入那灵力旋涡之中,使其能汇集更多潜藏于湖中的力量。
她们曾看过完整的海东陆山川图,发现这片明湖的水源之地临近秘境青川,因此流水中会有青川之境的灵力伴随,此明湖虽为活水,但历经了上千年,底部沉积了不少灵力,倘若真的再有傀灵出现,她们就能借助这湖水之力破除傀灵术。
嘭!嘭!嘭——
霎时,十连撞击之声携伴着水花猝然响起,惊得正在预想着对战画面的芙宁顿时脑袋空白嗡响,心跳也似乎停顿了一瞬。
“玉人依岸戏鲤,石落六莲骤生。真是苑中好风景呐!”
听见这语气高昂却略微飘浮的声音,芙宁便知道来人是那宁元晗。
他怎么过来了?
她气闷地想着,转步躲到了墨欢身后,沉着脸道:
“宁公子好文采呐,只是,岸边何来的玉人和锦鲤?适才画舫之上倒是有挺多玉人,宴厅里或许会有浅池锦鲤,你不如去那寻?”
宁元晗忽而一愣,眉间微皱,眼前说话之人的冷漠态度似乎与从前的“芙乐”别无二致。莫不是,她已经记起什么了?这么想着,他不觉朝前走去,却是被墨欢阻挡了前路。
他只好大步迈前搂过墨欢的肩,细声道:
“欢儿!就容我与你家公主说几句话,我又不会伤害她,更何况庄王和那位仙士不也在附近吗?而且,你瞧那边,有人在等你。”
这最后一句话,让墨欢淡漠的神情出现一丝变化,他略表疑惑地朝宁元晗目光所视的方向看去,那不远处的树丛间正半隐着一位身形清瘦且衣着板正素净之人。
“季叔叔?!”
见那等待之人竟是墨锋的心腹季恒仁,墨欢不由得紧张些许。
宁元晗拍着他的肩继续道:“我猜,是你义父有什么重要但不便让旁人知晓的事,所以才遣人来想悄悄带你回去。”
的确,季恒仁在树荫下蔽身,只静静地观望着墨欢的举动,并不主动上前,反而是等着他发现自己。
墨欢即刻掰开宁元晗的爪子,回身向芙宁拱手道:
“公主,义父忽然遣人前来寻臣,怕是有要事,臣需离开一、时.....”
芙宁猝然凑近,正捏着一株小白花在他衣前比划些什么,并道:
“既然是令尊找你,那就快些去吧。”
说着,她将花儿别进了他的腰带空隙里。
如此举动,让墨欢和宁元晗都不禁讶然瞪目。
芙宁却淡然道:“我方才在地上发现了它,见这花枝弯曲、白花含苞,与你这衣服上的银纹还挺相似的。”
二人不解其意,怔怔地看着她转身提裙朝花海行去。墨欢顿觉自己心如浮云,飘忽游空,他不知这是何种情愫,无措地盯着这株别在腰间的小花,是宁元晗凑近的脚步声让他迅速回神,疾步离去。
宁元晗愣在原地,左右转顾着俩人远走的背影,无奈叹气,便选择跟上芙宁。可正要提步,楚绍倏而从旁蹿出,抡起臂膀就勾住他脖子将他拖走。
“元晗呐,你来的正好,我忽而想到一个关于暗营的问题,要向你请教。”
“殿下,你莫不是故意的吧!怎么在这时......”
突然被迫倒行,宁元晗茫然不解地看向楚绍,但挣扎无果只能仍由他带着自己去往后方的竹林。
无关之人皆已被支走,此处湖岸花海只剩芙宁和阿勒俩人。
阿勒缓步走来将一只由花草编织成的手环递给芙宁:
“阿宁你看!这是你哥哥方才为你编的花环,他还为这些枝蔓注入了灵力,令它们可以长久鲜活。”
芙宁眸中亮起欣喜的光,她双手接过,捧近眼前欣赏,细细摩挲着,浅笑道:
“手还挺巧,是你教他编织的对吧!”
花环中看似微弱的灵力正活跃地流动,润泽花叶,似乎,还能与她自身的灵力相互感应,让掌心触碰到温暖。她立即将它穿戴在手腕上,但面上的笑意却是淡去。
“我已在湖中设下两个阵法,一护船行、二汇灵气。只是,我们都不清楚那幕后的傀儡师究竟会如何,他们真的会选择在昭卉宴上再次动手?或是另有目的?”
望着风抚澜动的湖面,芙宁道出自己的忧心。
阿勒与她并肩而站,纤手轻柔地拨动花丛,坠落的雪瓣被风挽起,飘向人群聚集的宴厅和画舫,她道:
“方才楚绍与我说,这君上似乎正在演一场戏,而且,是在陪东瀚权麟宫而演,这出戏应该已持续了十多年,所有人都是台上的伶人却不自知。”
初听这话,芙宁未能明白其意,但反复思忖,她将近段时日的所知所遇都堆集一起——先是月灯节刺客引出胥唐织锦,楚烨之下令彻查帝都布行,而后胥唐布商遭遇傀灵,随后谣言四起却不去制止,以及那位因阙罗灭族而来到昭黎降生的胥唐质子......这样一捋,浑沌中有一丝清明忽现,她好似从中寻到了什么关键。
芙宁缓缓道出猜想:
“哥哥的意思是,父亲所做出的那些决策,实则是在做戏给东瀚?他想引东瀚之人出手,然后顺着他们的意故意与胥唐产生矛盾?”
“人心难窥,这些也仅是猜测,但权麟宫必定还会有所动作,毕竟再过不久,胥唐使臣就会到达昭黎,而东瀚定然会想继续加深昭胥敌对。”
远方的云皆乘风飘来,光照被截断,致使天色明暗轮转。如蝶舞翩飞的花瓣碎叶已因灵力而化为刀锋,盘旋于人群上空,静待着藏匿其中的“猎物”露出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