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华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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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千阴百诡谋和

    日落西山。

    正是六月中旬,菡萏开满园,蜻蜓立上头的晴朗日子。

    酸涩的橘子皮味,水晶葡萄的甜味溢满芳华宫。

    阳光照得最猛烈的地方,被持之用簸箕铺满,晒着满满当当的橘子皮和葡萄。

    梧桐树下的阴凉上被铺下一张竹席,覃娮明光着脚坐在上面,没有丝毫公主的形象,手上又拿着莲蓬在剥,颇有“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的意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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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恒从冰室端来一盆冰水,紧着脚下失了眼前,一个不注意,撞上放在地上的那口巨型黄铜钟。

    冰水哗啦啦地流了一地。

    覃娮明眯笑着眼睛:“以恒,你可是继承了月溪的优良习惯啊。”

    以恒撇嘴:“公主笑话奴婢笨手笨脚呢。”说着把盆拿起来,重返冰室,取了新的冰水来。

    被太阳炙烤的地面,之上的水已经干了。

    覃娮明把剥好的新鲜莲子放到冰水里,白白嫩嫩的小粒漂浮在水面上,颇有意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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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呈从前朝回来,带回个巨无霸的消息。

    “伽北王上书皇帝,请求两国联姻,将伽北许给太子,以结两国之好。”

    覃娮明“噌”地站起:“这么回事啊,伽北怎么可能会嫁给哥哥呢,熙宁才是我未来的嫂子。”

    裴呈道:“陛下没有同意,伽北国的使者就说,北威将军也很好,乃是太后的娘家人,陛下已经同意了。”

    覃娮明缓缓坐下。

    都围坐到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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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消息,有点劲爆啊。”

    “从没听过伽北郡主说过要嫁人这件事啊。”

    “伽北郡主不小了,女大要嫁人,我们怎么知道呢。”

    覃娮明抱着莲蓬啃,仍然不能接受的模样:“不应该啊,伽北姐姐说过,她有心上人的啊,不应该啊。”说着,瞟眼裴呈。

    以恒和持之都顺着覃娮明的眼角余光瞟过去。

    伽北郡主的心上人,居然是裴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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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是伽北王逼迫?”覃娮明踢踢裴呈,“你去问问哥哥,怎么回事啊?”她抬头看眼蔚蓝的天,“算了,我和你一起去。”

    月溪进来报:“禀公主,伽北郡主携迦南郡主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

    “请二位郡主进来。”覃娮明一边说着一边把鞋子捞过来穿,一边指挥,“把席子暂时收起来。”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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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迦南扑上来。

    “公主,你肯定知道了吧,伽北王派来使者,想要伽北姐姐嫁给北威将军!”迦南急匆匆地抓住覃娮明的手,“我问了姐姐一路,她一句话都不说,肯定是被逼的!公主,你快帮帮姐姐,姐姐她喜欢的是你身边的……唔唔唔!”

    被伽北及时地捂住了嘴。

    裴呈就在旁边呢。

    覃娮明看着二人,感情这桩事伽北是知道的呢,提起和迦南说好了,等今日下朝,消息传进来,再带着迦南来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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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吹来,梧桐树叶子沙沙地响。

    覃娮明脸色有些认真:“这里凉快,坐下来一块说吧。”手指梧桐树下的石桌石凳。

    “谢公主。”伽北含笑点头。

    持之盒以恒端来冰镇的果汁酒水和许多吃食,竖着耳朵听八卦。

    商量事情,覃娮明从不避讳她们,这次也没有例外。

    覃娮明却看向裴呈:“女孩子要说私密的话,你且回避片刻。”

    裴呈明白,作势就要离开。

    “不用。”伽北瞧着他,“裴将军留下来吧。”瞧裴呈的眼神,带着不甘也带着服输的气味。

    裴呈看覃娮明,他向来只听她的话。

    覃娮明点头:“郡主不在意,留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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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过了多久,伽北才开口,倒是难为迦南这个急性子的,安安静静地坐等了半天不说一句话。

    伽北低着头:“这事没人逼我,我是自愿的。”

    迦南一把捧起伽北的脸:“看着我和公主眼睛,把你心里话说出来。”她毫不客气地指覃娮明,“混世魔王在这里呢,有她在,你怕什么,出事了她保你。”

    覃娮明猛敲迦南的额头:“你才是混世魔王呢。伽北姐姐,你别搭理她,迦南从来就是个不正经的。”

    伽北轻叹,拿出一张大纸铺在桌上。

    “公主看,南疆百国,如今只剩下迦南伽北两个国家了。”她指点之外的地盘,“这些,已经被郢朝收入版图里了。”

    覃娮明一愣,顿时就明白了。

    迦南这个傻乎乎的,夺过地图,不明所以地发脾气:“那又怎么样啊,郢朝还能打我们不成,有公主在,必然让他们连我们国家的一寸土地都踏不上去。”

    伽北凝视覃娮明。

    覃娮明沉默。

    答案一目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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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迦南是个嘴门把不住的,又大大咧咧,心无成算的,所以从没人和她说过覃娮明和郢朝二皇子辰王的事,也不曾主动留意,可伽北就不同了,对二人的事情了如指掌。

    而今,赵晔煜的身边站着覃娮明,白淮暗暗接济他不少。因为白淮和覃娮明的支持,郢朝的军队一大部分是握在赵晔煜的手里,攻南疆百国的那支队伍,就是由他统帅的。

    若是迦南和伽北国与郢朝发生冲突,那么护短的覃娮明最后会保谁,真的说不准,也赌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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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覃娮明轻轻倒杯茶给伽北:“姐姐,郢朝不会对你们怎么样的,在他对南疆百国出兵之前,我就和他说过,动谁都可以,唯独不能动伽北迦南二国。”

    伽北哑言。

    迦南这个二傻子还是没听出来,直愣愣地问:“姐姐,这可是你自己说过的话啊,你喜欢的是裴将军,怎么,就因为惧怕郢朝,就要委屈自己,嫁北威将军吗。”

    伽北皱眉:“北威将军乃是人中俊杰,出身高贵,文武双全,才情难得,我的父王母后很看好他,我嫁给他,不委屈。”

    “姐姐!”迦南朝她吼。

    伽北抬起头看裴呈,眼眶里面不知道何时有了泪水,直打着圈圈,楞是不滴下来。

    覃娮明拉住迦南的手:“好了,别说了,没看出来吗?”

    “嗯?”迦南看看伽北,看看裴呈,又低头看看图纸,突然懂了什么似的,把嘴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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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时正刻。

    太阳就像火炉子一样,树叶子红花朵都焉了垂向对面,没有一丝丝风。

    迦南蹲在梧桐树下哭得厉害,猛啐伽北一口:“我呸,伽北,我就是看错你了!初初来皇宫,你说,你想要做太子妃,要我帮你,让我不要和你抢,好,我帮你了,没过几个月,你又说,你喜欢裴呈。”

    “伽北,你知不知道啊,我也喜欢裴呈,我是为了他才留在宫里那么多年的,要不然我早就回我父王母后身边了。”

    一院子女眷听得都呆了,那么口无遮拦大大咧咧的迦南,居然藏着那么深重的心事。

    迦南抹去一把泪:“因为你说你喜欢他,我不想和你抢,我也知道我抢不过你的,就把他让给你了。这么多年了,因为你,我躲着,避着他,你如今说,你要嫁给北威将军!伽北,你到底把裴呈当做什么了啊?”

    迦南说得激动,要不是这是石头桌子,都要被她掀翻了。

    伽北耳朵嗡地炸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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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了迦南的声音,一切都是静悄悄的。

    “伽北国和迦南国本来就是一家,你的父王是我的叔叔,你们全家都比我家要聪明,治理国家也比我父王好。你从小就比我厉害,学什么都比我快。你比我优秀,比我美貌,比我家世雄厚,你想要什么,我都不敢和你争,我都让给你了。”

    迦南哭得像是要断了气:“我让给你了,到最后你却不要了,而我为了你,两手空空。”

    “伽北,你以为只有你是带着父王的旨意来的吗?你以为只有你身上肩负着保家国安宁的使命吗?你以为只有你的父王要求你争气,成为太子妃吗?”

    “伽北,你瞧着自己与太子妃的位置无望,所以就转移目标。先是裴呈。我猜猜,你喜欢裴呈,是真的喜欢,可是,你如今选择北威将军,是因为你想,裴呈只是公主的近身,空有将军之名无将军之权,北威将军可就不同了,他是太后的娘家人,是布王府未来的继承人,所以,你就选择了他,祈求嫁给他之后,万一来日伽北国有难,用你的婚姻,保住伽北国。”

    “伽北,对吧?”

    伽北没有否认。

    迦南苦涩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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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覃娮明看眼裴呈,后者脸上波澜不惊,看不出来收到迦南和伽北的一丝影响。

    罢。

    伽北霎时手足无措:“对不起,迦南,我,我不知道,我,我不知道你……”话都说不顺溜了。

    迦南满脸苦涩:“伽北,我是想要成全你的,你想要什么,我都让给你了,而你,什么都抢我的。你说你疼我,是你用你的自以为是疼我,禁锢我,强迫我,逼我。伽北,你不知道我为了你,我答应了我父王,嫁给北威将军。这是你抢我的,伽北。”

    伽北听得目瞪口呆。自己,抢了好姐妹未来的丈夫?

    “伽北,我们再也不是好姐妹了。”

    “迦南……”

    迦南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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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风来的时候,真的就是一丝丝凉爽都没有,一来就是大风,吹得梧桐树哗啦啦地掉叶子。

    覃娮明看着低头暗暗抹泪的伽北,又抬头看看跑远了的迦南,真的是,不知道安慰那一边好了。

    都是错的,这段孽缘。

    伽北抹把泪:“公主,你去看看迦南吧,迦南是小孩子心性,我没事的,坐一会就好了。”

    裴呈亦劝:“公主,迦南郡主的心智都没有成熟,去看看她吧,属下担心她会看不开,做傻事。”

    “持之以恒,好好照顾伽北郡主。”

    二人领命:“是,奴婢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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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迦南跑得快,把服侍的都甩了,躲到假山的洞里涩涩哭泣。

    覃娮明和裴呈费了好大力气才找着她,又是飞又是爬的。

    迦南躲的洞很小,小到只能容纳迦南一个人,而且还是蜷缩着身子,收着手脚埋着脑袋的。

    “迦南,你属狗的啊,躲到这么小的一个洞里。”覃娮明蹲在洞口。

    迦南被吓了一跳,猛然抬头,狠狠地撞上了洞顶。

    “疼死我了!覃娮明!都怪你!”迦南气冲冲地爬出去,猛地把覃娮明扑倒在地,死死地摁着她。

    裴呈双手插着腰站在路口,第一次在覃娮明被人欺负时没有动手,坐在一旁干看着。

    覃娮明假装挣扎了好几下,由着迦南朝自己出气。

    迦南的拳头没多大力气,软绵绵的,像棉花似的。

    打着打着,泪珠滴答滴答地从她脸上掉下,落进覃娮明的眼角。

    “好啦好啦,你赶紧的,从我身上下去,不然我可要叫裴呈把你拎起来了啊。”

    迦南一边哭一边哼:“让我欺负一会怎么啦,你别以为就只有你有护卫,我也是有很多护卫的!”

    “得得得,祖宗,算我求你的了,快起来,地上的石头硌着我的背呢,疼。”

    迦南这才放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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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覃娮明拉着迦南坐到地上,掏出牛肉干:“啊孜姆阿玛家的,吃吗?”

    迦南毫不客气地一把拽过:“你买了啊孜姆阿玛家的牛肉干,怎么不早点给我,我想吃她家的牛肉干很久了。”说完,狠狠地咬上了一口。

    真是,有吃的就行。

    覃娮明摸摸口袋,没摸着帕子,朝裴呈伸手去,后者立即把一条丝帕递到她手上。

    覃娮明轻轻抹去迦南脸上的泪:“你看你,好好的妆没了吧,丑死你得了。”

    迦南猛打她一巴掌:“你才丑呢,我明明那么好看,你睁眼说瞎话,哼!你别以为你自己长得好看,你又不是没见过范云舒,那张脸才是倾国倾城,世间绝色,你就是骑十只马你都赶不上她!”

    “诶,你火气够大的喔,我就说了一句,你就把我贬到泥地里去,说得我多难看似的。哼!我不该给你牛肉干吃。”

    迦南又恶狠狠地咬了一口肉干,就像是咬怨气和愤恨,一口咽下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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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覃娮明声音柔和:“迦南,你会有自己的机缘的,而且还会更好。”

    “我的父王一定会很失望吧,我这么无能,什么都被伽北占去了。”她又咬了一口肉干,又要了一杯奶茶喝。

    “我让了伽北那么多次,从今往后,我不会再瞧着我们是亲戚的关系,再让她,帮她了,我更不会让她抢我的东西,抢我的人。”

    “放心吧,你已经把话说明白了,伽北那么聪明,不会……”

    迦南打断她:“怎么,你也觉得我笨是吧。”

    “我可没说,是你自己说的。”

    “覃娮明!”

    “哎,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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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言万语,都比不过一句“我在”。

    迦南收回要打人的手,默默地啃牛肉干。

    牛肉干没一会就都进了她的肚子,还不够。

    覃娮明不情不愿地再从束口袋里掏出一大包,看着迦南贪吃的眼睛,塞进她的怀里:“吃吃吃,吃那么多,你早晚得胖成猪。”

    “猪长什么样子?”

    一直住在皇宫里的郡主,怎么会见过猪呢,又不是像覃娮明,东西南北天上地下哪里都去。

    “一百八十斤,你自己想是什么样子吧。”

    “真胖,不过,我不怕,我吃不胖,你羡慕嫉妒吧。”

    “切,又不是你一个人吃不胖。”

    覃娮明戳戳她的酒窝:“不恼了?”

    迦南摇头:“不恼了,可我还是伤心,伽北……算了,她终究不是我的亲姐姐,表的。伽北国和迦南国也不是同一个国家,哼。以前我真是蠢,事事都让着她,以后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你这思想转变得有些快啊。”

    “是有些吗?不应该是很快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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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迦南往覃娮明身边挤去,一双油腻腻的手抓着她的衣袖。

    覃娮明满脸嫌弃,推又推不开她,也就放弃挣扎。

    两个脑袋靠在一起。

    “公主,伽北她已经为自己,为伽北国争了,我是迦南国的嫡公主,一国之民养着我供着我,我也得为我的臣民们做些贡献。”

    “你想怎么做?和伽北一样吗?”

    “我是父王唯一的女儿,迦南国唯一的嫡公主,我……”

    “我知道,迦南王想要用你和白淮联姻,把迦南国和白淮捆绑在一起。”

    迦南点头:“是。虽然,我和伽北姐姐在宫里生活好多年了,陛下和澜后娘娘对我们都很好,可本质上,我们与质子无异,只有两国联姻了,父王才能安心,我的国才能无虞,长久。”

    “迦南,你放心,一切有我在呢,你尽管嫁给你自己喜欢的,如果允许郢朝打你们的,即使万一打起来,我一定亲自带兵,帮你们退敌。”

    “公主,我们会永远都像现在这么好吗?空口无凭,父王不会心安的,我的臣民更不会。”

    “放心吧。”

    “真的?”

    “真的,我以公主之尊向你保证。”

    “迦南,宫里的人心已经够复杂的了,你是一朵莲花,不要因为朝局,后宫的事污了自己的心,万事有我呢。”

    “安心地,嫁给你喜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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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我不喜欢裴呈了,我要嫁给谁比较好?”迦南眨着大眼睛看覃娮明。

    覃娮明嘴里的一口奶茶喷涌而出:“你和伽北是半斤八两啊,变心变得那么快。”

    “才不是呢。”迦南努嘴,瞅了眼裴呈,傲娇地哼声,“我躲了他那么久,有情也被磨没了。”她抬起手指着裴呈,“公主你看他,我都哭了那么久了他都无动于衷,跟个木头桩子有什么区别?我才不要嫁给他呢,我要嫁给一个全心全意对我好,满心满眼都是我盖世英雄!”

    “裴呈,榆木疙瘩!”迦南气呼呼地走过去,啐了他一口。

    啐完,一溜呲跑了。

    覃娮明起身,背靠着石山,戏谑:“榆木疙瘩,感觉如何啊?”

    “公主都唤属下榆木疙瘩了,我这个榆木能有什么感觉?”

    “呵。”覃娮明抿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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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伽北与北威将军订婚的消息,没多久就传遍了整个后宫。

    熙宁都惊呆了,伽北明明是喜欢裴呈的,而且,她一开始进宫来的目的就是做太子妃,怎的,没有个征兆,就决定要嫁给北威将军了。

    圣旨已经下了,先订婚,且定下婚期,在今年的十月十日,取十全十美之意。

    熙宁抿着茶,一时间还没从这消息里回过神来。

    忽而她的嘴角露出一抹笑,这样的结果对她对自己来说都是好的,竞争太子妃的位置上,又少了一个竞争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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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消息传到绮春院,已经是下午了。

    这里的消息闭塞,一向打探不到第一手资料。

    范云舒在用膳,含着筷子忖思,“伽北郡主要嫁的这位北威将军是何人?”

    碧舟答:“北威将军是开国元勋布阿古的后人,更是当今太后的娘家人。也许是为求安心,也可能是为求无忧,总而言之,不管是为了什么,伽北和白淮的联姻,是不可避免的。”

    “是政治联姻?”

    “看样子,八九不离十。”

    “那,那位迦南郡主呢,可否也是要联姻的?”这才是她关心的,毕竟那日迦南下了她好大的脸子。

    碧舟摇摇头:“这奴婢就不知道了,也许会吧,毕竟现今,迦南国的处境和伽北国是一模一样的。”

    半戈乐得开怀:“管她是多嚣张的郡主呢,结果不还是一枚用来稳定国家稳定朝局的一枚棋子,活该,让她瞧不起小姐。”

    范云舒吓得放下筷子,连忙四下张望,没有外人,这才松了口气。

    半戈连忙捂嘴,自是知道了自己一时嘴快,说了不该说的话,要是被外人听到告密去,脖子上的那颗脑袋必然得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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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雷滚滚,大雨滂沱,树叶子乱哄哄地摇摆,风呼呼地吹,雨丝像一张密密麻麻的网从天上被抛落,掉在地上,四分五裂。

    范璀珠坐着,数着满满一盆的金豆子,一颗颗圆滚滚的。

    她的的脸色不是很好。

    “伽北这个孩子,要嫁人了啊……宫里已经好多年没有这种喜事了。”

    陷入了回忆里。

    “哀家第一次入东宫,也是这样的一个雷雨天。那会他还是太子,他说,他父皇不知道我们的事,也不能让他知道,这样的雷雨天,悄悄入东宫,能隐蔽身份。那天的雨珠子,和这金豆子一样大。在东宫,我住了很多年的地下室。”

    “委屈您了,好再苦尽甘来,大圣皇宫的琉璃金殿,您想怎么住就怎么住。”

    范璀珠摇头:“哀家很怀念那时候的日子,那时候,我们一家四口在一起,和和美美,过得很开心。金殿虽好,挡得住风雨,却抑制不了人心变凉薄。”

    “可是,哀家有什么办法呢,哀家上了年纪了,哀家一点办法都没有,一点都没有……”

    “太皇太后,您还有奴婢呢,有奴婢在,您的这点年纪算得了什么呢。”

    “你退下吧。”

    “太皇太后……”

    “退下。”声音里充满了威严。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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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也无风雨也无晴。

    一顶轿子从绮春院出去。

    熙宁站在楼上,身侧还有覃娮明,正好瞧见了。

    “她向太皇太后请安,去得很勤快,早中晚几乎没有落下的。”

    覃娮明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姐姐帮我盯着她。”

    “公主这就客气,见外了不是。”

    覃娮明盈盈一笑:“也是,反正未来你是做我嫂子的。”

    熙宁小脸羞红:“公主!”

    又是个禁不住逗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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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云舒伺候范璀珠梳妆打扮,进宫短短的日子里,对范璀珠的喜好她已是了然于心。

    “太皇太后,舒儿看您今日的气色红润,要不要戴这支红宝石钗?”

    范璀珠应声:“这支红宝石钗,是当初陛下赏赐的,哀家最爱的也就是它,可总是舍不得戴,放在匣子里收着,你既然开了口,那就听你的,戴上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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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外很热闹。

    范云舒搀着范璀珠走出去,当凑个趣。

    通往璀华宫的宫道,至御花园,颇有几分喜庆的意味了。

    二人登上假山亭子。

    “皇帝破例,准伽北从宫中出嫁,不必回到驿站,免得来回折腾。”

    范璀珠坐下:“可见陛下是多重视这个婚事。舒儿,你是哀家的亲人,哀家也希望你将来能够许配得一个如意郎君,风风光光地出嫁。”范璀珠的双眸紧紧盯着范云舒,看得她浑身不自在。

    范云舒的头微垂:“太皇太后,舒儿乃是戴罪之身,不敢奢望别的,若能能够在宫中安稳度日,顺顺当当的,就知足了。”

    范璀珠摇摇头:“安稳度日,顺顺当当,在这偌大的皇宫里,才是奢望。”拉着范云舒的手,让她也坐下。

    “趁天气好,哀家和你聊聊天吧,这会子,你别把哀家当太皇太后,咱们就像一家人一样,坐着唠嗑。”

    “都听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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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脚下路过一群人,看装扮,都不是宫里的,而且嬉嬉笑笑的,没有规矩。

    “都是陛下的恩典,赏赐伽北,允准她的家人入宫,届时送嫁。”

    范云舒眼睛霎时就亮了:“在宫里出嫁,有此赏赐?”

    若真是如此,这赏赐可真是赏进范云舒心里去了。

    范璀珠轻轻笑:“得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才能得此殊荣。你瞧过了,伽北,乃是伽北国的嫡公主,自幼入宫,养在太后膝下,与覃娮明交好,换做旁人,断断是不得的。”

    范云舒眼里的光黯淡下去。

    范璀珠握住她的手:“舒儿,莫要灰心,哀家知道,你想念夕云台人,只要你相信哀家,听哀家的话,按哀家的吩咐办事,哀家保证,待你红衣出嫁日,一定让夕云台人来为你送嫁。”

    “太皇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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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一群人从山脚下走过,是宫女,提着红灯笼,捧着彩缎红绸,面上喜笑颜开。

    范璀珠站起身:“舒儿,皇宫是深海,即使无风,波浪也不会止的。你自己也说了,你是戴罪之身,此罪不除,你如何能安稳度日呢?而今,你和夕云台人尚且有哀家的庇佑,可来日哀家若是不在了,谁来护着你,保着夕云台人呢?”

    夕云台……老祖宗,母亲,弟弟……

    范云舒跪下:“舒儿会听您的话的。”

    “好了,你这是做什么,都说了,咱们就像家里人一样聊聊天,莫要拘礼。”

    “是。”

    “舒儿啊,想要做成一件事,得到什么,靠我扶持你尚且不够,你自己也要努力,要尽力,要拼尽全力去争,才有可能。”

    “舒儿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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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摆驾回宫。

    没多久,端瑰公主哭哭啼啼地跑进殿里,梨花带雨地扑倒到范璀珠膝前。

    范云舒捧着冰沙正吃着,霎时就被哭得不成样子的端瑰吓着了。

    不止是她,范璀珠也吓着了,何时见过端瑰此般狼狈的模样。

    “端瑰,怎么了?何故哭得那么伤心?快起来,坐到母后身边来,告诉母后,是谁欺负你了?”

    端瑰抽泣着:“回母后,是驸马,是他!母后,你要为儿臣做主啊,不要放过白兰若那个贱人!”

    又是白兰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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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端瑰的一边脸上,明显有一个巴掌印。

    范璀珠震怒:“他们竟敢打你!?”

    皇室的金枝玉叶,堂堂端瑰公主,岂容他人欺负?欺负皇室没人呢吗!?

    端瑰抽噎地点头:“是……”

    “混账!哀家要杀了他!”桌上满满一盒子的金豆子,都被她大手一挥的衣袖拂倒,掉在地上,滴答滴答地响。

    范云舒进退两难,不知道是该退下好呢还是继续听着,可是外臣责打皇室公主,此事太过重大,不想错过八卦的第一手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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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见范璀珠怒火中烧:“敢欺负哀家的女儿,好个赵光!好个白兰若!哀家忍了你们多年,你却变本加厉,蹬鼻子上脸了!对哀家的女儿动手!既然你如此爱你的妾,那哀家就让你送她上路!若蔷!”

    若蔷会意,立即拿出一瓶药水放到端瑰手上:“公主,此水名百日绝,无色无味,您只要在白兰若的膳食里每日加入一滴,百日之后,公主定然能够得偿所愿。”

    “可是……”端瑰却犹豫起来,“母后,若是儿臣杀了白兰若,熙宁一定会与儿臣反目成仇的。”

    若蔷浅笑:“公主放心,此药乃是奴婢精心制作而成,奴婢胆敢以性命担保,任谁查白兰若的吃食,都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到时候,白兰若死,您就是熙宁郡主唯一的母亲了。”

    范云舒吓得眼珠瞪得浑大,一动不敢动。

    早知道要杀人,自己早早走出去好了,干嘛要那么八卦,这可怎么办,知道了端瑰公主如此辛秘……

    半戈亦是吓傻了,躲在范云舒身上,大气不敢喘一口。

    这可是杀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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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璀珠阴沉着脸安抚着端瑰。

    若蔷朝范云舒使个眼色,后者了然,立马退出去,不敢多留一秒。

    回到绮春院,二人还是吓得魂不附体。

    碧舟斟茶:“小姐不必害怕。”

    范云舒握着茶杯的手在瑟瑟发抖:“叫我怎能不怕?姑姑,那可是杀人啊!”

    碧舟笑笑:“小姐有所不知,公主心爱驸马,即使驸马如此待她,仍然舍不得他死,可公主实实在在是挨了打的,若是不给个交代,那皇室的尊严便荡然无存了。而且,莫说打公主,哪怕是辱骂皇家人,都是死罪。太皇太后要白兰若死,一则维护了皇家的尊严,二则保全了公主,三则免了赵府的死罪,三方有益。所以,白兰若,必须死。”

    “非死不可?”

    “非死不可。”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用,用,百日水,而不是……”而不是直接赐死。

    “而今,太皇太后失势,而赵光颇得皇上青睐,白兰若又是赵光的爱妾,宰辅的嫡女,太皇太后若是光明正大地赐死她,赵光与宰辅必定不会善罢甘休,所以,为了皇家,为了端瑰,为了赵府,太皇太后只能如此。”

    “可是……可是……”一想到百日后,熙宁的生母要奔赴黄泉,想想就害怕,还不如白兰若现在就死了呢。自己与熙宁比邻而居,这百日里必然会与她时常见面,该如何与她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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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端瑰被打的消息传进芳华宫。

    连一向不瞧不上吉福寿康宫那一群人的覃娮明都恼了。

    “是觉着太皇太后失势,就可以枉顾天家威严,动手打公主了?”

    裴呈分析:“想是赵大人太顺风顺水了,且有熙宁郡主这位宝贝女儿,就枉顾许多了。”

    “不管如何,端瑰是我皇室公主,是他赵光区区一个臣子可以动手打的?”她看裴呈,“去告诉父皇,让他狠狠地责罚赵光,也好让天下人知道,不得轻蔑皇族。”

    “属下这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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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圣旨传到赵光府邸,满宅子的人已早早列了队,看样子,是知道圣旨要来。

    赵光被打三十大棍,褫夺爵位,外派做官去了。

    白兰若哭成泪人:“老爷,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该和公主顶嘴,惹恼了公主,害了您。”

    赵光抱着她安慰:“这事不怪你,是我冲动了,早知道她是那个性子。我出去做官,不知道几时回来,你独自在府里,要多注意安全,我会书信熙宁,让她时常回来陪你。”

    “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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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芳华宫。

    “可惜啊,一对璧人……”覃娮明听着裴呈从赵府的见闻,不由得唏嘘。

    “不知道赵晔煜怎么样了,好久没有见他了……”

    覃娮明正惆怅着,裴呈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的,回时覃娮明还在失神。

    被裴呈压来的宫人吓得扑通跪下,顿时就把覃娮明的心绪从天边拉回。

    “跪下何人?”

    “回公主,奴才是小周子。”

    覃娮明看向裴呈,眼神里透着:什么意思?

    裴呈解释:“公主,您命属下查那日引太子与范小姐见面的宫人,属下几经探查,查出了此人,请公主发落。”

    覃娮明笑笑。

    真是,哪哪儿,都是事。

    她摆摆手:“好了,我知道了,只是我现在没心情,人你来审把,审清楚了再来回话,我乏了。”她站起身,伸个懒腰,“我要回去睡会了。”说着,拍拍裴呈的肩膀,朝屋子走去。

    裴呈冰冷的视线落到小周子身上。

    后者吓得就差屁滚尿流了:“奴才招!奴才招!”

    快走到屋门口的覃娮明顿了顿,不由一笑。

    没骨气。但转念一想,裴呈审问犯人的手段乃是宫里一绝,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住的,何况此人只是太皇太后用金银买来为她办事的,哪里犯得为她上守口如瓶呢?若是守口如瓶,只怕是死得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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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阳落下山,天黑了。

    又是一日,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