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宴进行到一半，彭老头就跟叶老侯爷去了后面的书房，那是城主府里专门给叶老侯爷腾出来的地方。

    书房内摆设陈旧，一看就知道经常没人光顾，胡玮大城主行伍出身，城主府内能有书房就不错了。

    叶老侯爷正在研墨，听彭老头说：“直接写婚书吧。”

    叶老侯爷一口老血差点窜上喉咙，没成想来一趟这穷乡僻壤的越城，赔了个孙女。若是让远在汉都的小儿子知道他的独女就这么潦草的许了人家，就算清文再怎么不争不抢，也会很他父亲急眼吧！

    洋洋洒洒百字的婚书很快就写成，上好的云宣纸，叶老侯爷从怀里掏出一块印章，方方正正，通体白玉质地，彭老头能感觉到里面有一丝微弱的儒家气息。

    “这皓皓章是当年机缘巧合，荀圣人赠与，佩之不迷不惑不蛊。”

    “这些年我一直将它贴身存放，虽然没有成为我的本命物，但也跟本命物相差无几。如我不愿，印章如废石无异，有印章在婚书上，我叶家的孩儿们都是认的。”

    “但是老师，这婚书只是一纸约定，我还是希望，如果秀秀不愿与阿破结为夫妻，请老师不要强求。”叶家老侯爷说完，便将皓皓章盖在婚书上，“一叶知秋”四个红色小篆跃然于纸上。

    “这你大可放心。”彭老头笑着拿起婚书，也不客气，折了折就放进怀里。

    “我与你要这婚书，不到迫不得已，我不会示人。若阿破与秀秀两情相悦，偏偏被你那些短视的后人逼着嫁给别人，我自然需要用婚书让他们知道，你叶老侯爷早就把秀秀许配给了阿破。”彭老头说道。

    “老师行事还是这般……，异于常人。”叶老侯爷还是没有说出“阴险狡诈”这几个字。

    “那老师到底长生不老吗？”叶老侯爷不死心的又问道。

    彭老头却没有回答，而是走到了书房内挂着的几幅画面前，问道：“你这里面的几幅画是从哪里寻来的？”

    “是我多年间偶然寻来，感觉这些古画里面有些人，像极了老师，便保存了下来。”

    “你倒是跟我有缘。”彭老头神情莫明的笑了笑，指着左手边的一幅画，准确的说是一幅木板画，保存还算完好，“这幅画，是殷商时期。那时候百姓还算安居乐业，有一个家伙叫寇华，非得要画一副百业图，想囊括民生百态，野心很大，而这幅画恰巧就是我当年授业的时候。”

    “这个，就是寇华那小子。”彭老头指着一个站立作揖的小人说道，画里面的寇华早就模糊不清，倒是彭老头口中的自己，模样清晰，足可见寇华画工卓绝，却绝不是彭老头现在的样子。

    彭老头又指着第二幅画，上好的绢布画，“这幅画，是西周时期，但这幅画的内容可跟我一点关系没有，纯属姬蘅瞎编乱造，我为人师表，怎么可能去青楼狎妓，这里还有个袒胸露乳的，何其荒唐。”

    “老师，您不必解释！”叶老侯爷无奈说道。

    第三幅画是在某种不知名皮质之上，彭老头轻轻抚摸上面的纹路，“这第三幅画就更有趣了，这是我当年自创的行炁之法，我无法修炼，你们这些普通人倒是可以练练。你倘若在青壮之时修炼，强身健体，延年益寿，就不会是现在这幅样子了。”

    叶老侯爷也不见懊悔神色，而是急切问道：“既然老师长生，可否救我？就这么死去，总感觉不甘心。”

    “吃了融雪丹，神仙难救啊！还有，我就是个普普通通的长生之人，你为什么以为，我有办法救你？”彭老头看着叶老侯爷笑道。

    “这融雪丹不是老师研制的吗？”叶老侯爷试图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我有说过是我研制的吗？只是我帮忙取了个名字。研制出融雪丹的是……也算是我的一个学生”彭老头说道，虽然不想认这个不学无术的学生，好好的圣贤书不读，偏偏坠入邪魔外道。

    “老师，学生想活下去，学生还有很多事情想做。”叶老侯爷在书桌前深深作揖，“请老师助我长生。”

    “长生其实并不好。”彭老头说道：“长生也仅仅只是长生不老，并不是不会死，你将无法修行，体内真炁凝滞，还会看着你在意的人一个一个死去。”

    “老师，学生在意的芷儿已经死去，秋蝉和阿语也去世多年，至于学生的那些孩子们，儿孙自有儿孙福，也不想去管了。至于修行，我本来也不通修炼之法，倒也没甚遗憾。”叶老侯爷又一次作揖，“请老师助我长生。”

    “可我确实不知道如何让他人长生，我生来便是长生不老，我也不知缘由。”彭老头无奈的说道，但是旁人听了，是万万不会相信的。

    “老师，长生的岁月太过孤寂，您应该找一个人来陪您走下去。”叶老侯爷说道：“就让学生在以后的岁月伴您左右，报答老师的教导之恩。”

    彭老头有些烦了。你一个大老爷们，谁要你的伴我左右，我有楚翘就够了。

    “老师，我之前从未想过打扰您，但如今我大限将至，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叶老侯爷的老脸满是苍凉。

    彭老头“呵呵”一声，“叶侯爷又何必强人所难！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我五十多年前就教过你，怎么年纪大了，越发偏执了呢？”

    “我只是想活下去而已。”叶老侯爷声音低沉。

    “我知道，所以你就想让我把这满身的气血都送给你吗？”彭老头笑着说道：“我又不伟大，凭什么舍弃自己的生命，来救你呢？”

    “你派人查我，那便查了，但是你查得那些东西都浮于表面，漏洞太多，根本难以让人信服。叶侯爷，你从小就是个理智的人，若没有万分确定的把握，是不会奔波远行千里来越城，让我救你，更不会服用融雪丹。”

    “所以，你是遇到姬蘅了，还是其他什么人？”彭老头说道：“让你以为，只要找到我，你就能活命？”

    叶老侯爷愣了一瞬，也便释然。老而不死是为贼，老师活了这么久，自然不好糊弄。

    叶老侯爷确实有万分确定的把握，因为他身体里有一个东西。

    “姬老，您出来吧！”叶老侯爷闭上眼睛，他眉心处瞬间赤红，好似竖立的第三只眼，眉心裂开，从内部钻出一道黑影，“桀桀桀……”的笑着，阴寒之气瞬间充斥在屋子的每个角落。

    “这么久了，你还这么笑。你不嫌烦我都嫌烦了。”彭老头无奈的看着黑影，黑影的尾部依旧连接着叶老侯爷的眉心，似乎在通过叶老侯爷的躯体在汲取能量。

    “老师，好久不见。”黑影之上裂出两个血红的缝隙，似乎是眼睛，直勾勾的对着彭老头。

    “不久不久，对我来说，弹指之间的功夫。你把那些画摆出来，不就是想告诉我你在这里，还是这般喜欢画蛇添足。”彭老头笑的很轻松，又见到优秀且愚笨的学生，总是让人开心的。

    “……老师，您说话的方式一点没变。”黑影“桀桀桀”的大笑。

    “你再这么笑，信不信这一次我让楚翘直接把你灭了。”彭老头扣扣耳朵，笑的难听，声音还大。

    “……”黑影笑声戛然而止。

    “哼，老师，这次可没这么简单了。我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楚翘可不会有机会来救你了。”黑影又想嚣张的“桀桀”笑两声，但是及时止住了。

    外面宴会已经没有了楚翘的身影，而是追着一抹黑影去了西面，楚翘那个动不动就提剑砍人的做事风格，黑影还是怕的，所以就用了一招调虎离山。

    阿破和秀秀，也不在宴会上了。

    “姬老，您别忘了我。”叶家老侯爷脸庞已经彻底没了血色，强撑着身躯，吃力的看着黑影。

    “放心，老师这一身气血，我分你一半，躯体跟剩余的气血都归我。”黑影已经开始分配战利品了，完全没把彭老头放在眼里，黑影自然知道，没有楚翘，彭老头的战力跟普通人无异。

    彭老头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黑影顿时有点浮动，叶老侯爷的脸庞已经开始渗出血珠，轻声问道：“姬老，你在害怕吗？”

    “放狗屁，老子今晚定能一觅即中。”黑影之中接着飘出一连串让人搞不懂的咒语。刹时间，黑影迅速膨胀，黑色的雾气几乎充盈了屋子，彭老头被卷在黑雾中，脚下升起繁复的咒文血光，手脚已经不能动弹。

    黑色雾气升腾之际，房门突然被打开，秀秀站在门口，吃惊的看着屋子里面的两人，一黑影。

    “爷爷，你们……”秀秀手中端着的茶水点心掉了一地，惊惧的看着面前涌上来的黑雾，转眼间秀秀已经被黑色雾气笼罩，失去意识。

    秀秀本来是打算给叶侯爷和彭老头送一些点心茶水，没曾想见到如此骇人一幕。而黑影自然是故意放秀秀进来的。

    “你这孙女，一身灵血，本就是你的血脉，与你正好兼容，换去你一身枯竭的血气，定能脱胎换骨，还能消减老师长生气血所带来的弊病。”黑影在叶老侯爷耳边蛊惑道，他也能因此尝一尝灵血的味道。

    “不可，姬老。”叶老侯爷心中不忍，大叫道。

    “难道你不想长生不老？一身灵血，再加上老师的长生气血，绝对事半功倍，你想一想你们叶家，想一想你死后，叶家将面临什么样的危机，再想一想你改变汉室积弱已久的雄心。机会可只有这么一次，错过了，就没有了，你可得仔细想清楚。”黑影游荡在屋子上空，他在机缘巧合遇到叶老侯爷之后，很早就眼馋秀秀那一身醇厚的灵血，曾经他就蛊惑过叶老侯爷，借秀秀的灵血，再多活一些年岁，但是叶老侯爷迟迟不答应，只是这次来越城，叶老侯爷专门带上了秀秀。

    叶老侯爷看着躺在地上的秀秀，脸色挣扎变幻，最终艰难的点头道：“麻烦姬老了！”

    “看来这百年间你也走了不少地方，脑子好用了点，知道耍计谋了。这巫族的秘术也让你学了个七七八八，难怪有底气到我这继续兴风作浪。”彭老头被束缚住四肢，周身古怪符文若隐若现，隐隐有血气在其中流转，不过彭老头丝毫不见紧张，饶有兴致的看着黑影还有叶老侯爷。

    “笑话，我本就聪慧，老师难道忘了？要不老师求我一下，我肯定会给你保留一部分气血，让你度过余生。”黑影又“桀桀桀”的笑了起来。符文变幻，黑色的雾气内部有血光闪烁，在朝着叶老侯爷的身体流去。阿秀身体被黑雾禁锢在空中，在黑雾中的躯体流光溢彩，看的黑影啧啧称奇，不愧是灵血，味道确实不错。

    灵血被黑雾引渡，也在朝着叶老侯爷涌去，阿秀在肉眼看见的苍老，头上已经明显有了白发。

    反观叶老侯爷，鬓角已经有了黑色的痕迹，激动的脸庞依旧苍白，却也有了年轻的迹象。

    而彭老头更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胡子，白发，皱纹都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皮肤白皙，脸庞秀气，乌发剑眉的少年，只有眼神，依旧平静如深潭，无波无澜。

    “老师，今天就让学生帮你结束这长生的痛苦。”黑影与叶老侯爷同时阴森森的说道，声音重叠，更让人毛骨悚然。在此之前，阿秀醒了过来，此时的阿秀皱纹满面，气息微弱，已是花甲之年的老妪模样。

    少年模样的彭老头就这么看着黑雾不断截取自己的气血。

    “人间万物我已观之万万年，早已乏味，枯燥，也令我心恢意懒。”

    “人间不值得之事十之八九，我却偏偏留恋那十之一二。”

    “汉唐之后又会是怎么样的光景？是否会再有一个始皇一样惊才绝艳的人重整九州？是否真的是有天人授我长生？在九州之外是否有另一个天地？月亮之上又有什么呢？天外是否真有天外？……这一切的一切，我都太好奇了，所以谁说长生是痛苦的？只有活的够久，才能见到更多我们所无法预料的未来。”

    那蜕变后的少年开始面露痛色，眼神却依旧古井无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