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子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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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班长

    越往校园深处走,就会发现路越走越窄。要是打破习惯换个方向,路就越走越宽,宽到可以触摸到月光。

    她说:“要不要记一下我家的电话号码?我叔叔家的。90年代装的。64531998。明天乘31路到客运中心,知道吗?一路顺风!”

    这是我最后一次约她到外面走走。漫无目的。只要不是朝着人多的地方,只要不是太过熟悉。她在纸条上叫我哥,那是她比较能接受的程度。我甚至想不起来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刚开学的时候经常看到一个走路怪异的女生,穿着紧身牛仔裤老往班级常驻地去。有时是交代班主任布置的任务,有时是温习功课。要不是她后来跟我说,她就是在迎新晚会上说单簧的那个女孩子,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不能说她多么有趣,而是觉得她是个可爱单纯的女孩子。透明的双眼,专注害羞的表情,尤其是跟别人说话时声音轻柔得好像三月的柳絮落在你心头,令人萌生怜爱。“吃了吗?”

    每次路上遇到时,她总是礼貌地先开口问候别人。那副小心翼翼的眼神,像有一只蜻蜓停在上边。好几次我都害怕惊动她,只是好奇地对她点点头。心想:还有这么单纯的女生。我没想过在大学里要不要谈恋爱,会不会谈恋爱。可是精神的漂泊和情感的空白,又使我对主动示好的异性产生一些幻想。

    那时高中学妹柳出乎意料给我寄来两张她的照片,我就每天看着其中一张:碎花衬衣麻花辫,柳眉弯弯大眼睛。感觉那是全世界最美丽最干净的女孩。我常常一个人独坐五楼楼梯角,看书写字间隙就偷偷拿出来瞅瞅,仿佛成了这个世上最幸福的人。

    同学小秋见过后也称赞她的冰清玉洁,貌美如花,叫我好好珍惜。还说我要是不好好把握,她就会被别人追走。其实她在给我的信里提过她早有男朋友。我们从彼此陌生时就开始写信。经历高考失利后,她向我倾诉了一点苦恼。直到稍微熟悉一点,她寄了一张新年贺卡给我,说我们的缘分在高中毕业后就应该结束了,希望我在大学里遇到一个好女生;最后说要去苏州外公家,叫我不要再给她写信,“我收不到的”。我明白什么意思,就像我了解她的朋友君信上说的“也许我再也收不到你的来信”一样。因为两三年前,我稀里糊涂将君误认成柳,稀里糊涂将少男心事错寄到她手里。在青春正好的年龄,一个外地来的寄宿生,在高中校园内邂逅那些洋溢着少女气息,青春活力的姣好面容,怎不令人怀念。君淡出后,柳与我交流了几次,彼此不在一起,交情尚浅,加上志趣不投,我也只能抱着一张照片当作自己青春的纪念了。

    最初,班长的出现让我感到有一种被关心爱护的感觉。虽然她对谁都是那么热心,那么友善,那么直爽。在自己情感的空窗期,眼前碰到一位善解人意的女生,也着实难能可贵。我在平房二提笔给她写了第一封信,用的是开学初发的一堆作业稿子。我说很高兴认识你,也很高兴跟你说说心里话,因为我感觉你是一个非常真诚的人,能替别人保守秘密的女孩子。而且你的声音也很好听,像一位年轻的妈妈呵护孩子的那种,很温暖,很有爱。到了第二封信我就开始谈起自身的遭遇。我说要不是得了大学扩招政策和国家助学贷款的好处能够继续读书,我现在都不知道在哪里,能干什么。

    总理说不让一个大学生因为贫穷而没有书读。现在能步入大学校园,说到底还得感谢自己的顽固和坚持。可是家庭的负担,未来的迷茫,也在你踏进校园那一刻加在了你身上。那时我把大学想得多么美好。我曾对我妈说:“哪怕让我读一天大学,这辈子也甘心了!”可是现实总是高于头颅,在你还没有超越它的勇气和能力之前,你只能仰视它,接受它的目光。在这种监视和折磨中,我的精力和期望都在消散。我到学校真的一点也不像来苦读,也不像听力老师说的是什么可塑之才。早在高二时受“新概念”风潮影响,我就对这种压抑人性,一条道,一刀切,忽视个性的应试教育体制极度不满。步入大学非但没有丝毫异样,还有更加令人难以忍受的教条,变本加厉地摁进一个活生生的年轻人的心灵里。塑成型后,棱角磨平了,人变乖巧了,经过一些训练,慢慢能适应社会了,三年五年就放出去接受命运的再次洗礼。我们这样被别人设计好,庸庸碌碌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有时我都想到死。

    在那个宁静而冰冷的夜晚,平房二是我唯一安身立命之地,也是我一个人的战场。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整理好一堆剪报后,奋笔疾书,发出自己的心声,写出心中的愤懑。一张接一张,一口气竟写了八张。第二天托人转交给班长。

    很快她托她口中的“师父”小吴,把一叠同样的厚厚的作业纸交到我手里。小吴每天早上都来平房二读书,有时我比她早一点,有时她早早就在第一排念单词。那段时间,我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本疯狂英语的《国际演讲家》,每天都要秀一场,想学一口李阳所谓的纯正的美国英语发音,在假想对象面前展现自己的疯狂卷舌:

    “Let’syelltogether!SpeakingEnglishisapieceofcake!MakeyourChinesemuscleinternational!”

    一天早上,小吴在不知不觉经我轮番轰炸后,终于忍不住转头大叫:

    “钟子星!你能不能小声点?我全都听你读啦!”

    我听完哈哈大笑。

    我的这些同学,他们不像我剑走偏锋学什么疯狂英语,而是为了考证考本考研不得不疯狂学英语,背单词。这种语言学习与其说是动力不如说是压力,而没有半点学习的乐趣。这样怎不造就哑巴英语和英语哑巴呢?

    看过班长的信,我算是棋逢对手遇到才女。她回我说刚开始有些好奇,怎么会有人给她写信,还写了这么多。她也有些惊喜,因为我信任她,跟她讲了那么多过去的事情和对学校教育的看法。还叫我别把自己裹住。她特别担心我说的想去死。她说她也曾经好奇一个人去死是怎样一种感觉,后来一想到见不到爸爸妈妈姐姐姐夫,怕他们伤心难过,就取消了这个念头。

    “你问我人活着为了什么?我可以告诉你,我活着就是要为国捐躯!”

    看到在她清秀的字迹里那四个写得特大字,我不禁大笑起来。脑海里浮现出她像一个儿童团的少年握着拳头对天发誓的样子。这跟她平时柔和的性格迥异,让我有些哭笑不得。但是她在信中说愿意做我的知音,听我讲自己的经历和心情,还说会将我看作她的亲哥哥,愿意对我好,问我愿不愿意。

    等她写到第四封回信的时候,我有了非分之想。竟然踌躇着两个人的关系是不是可以更进一步。

    那时,校园里成双成对的小情侣,土拨鼠一样四处安巢,盗洞。我在平房二就见过一对有趣的财会班的学弟学妹。每次那女的过来学习,就像举家搬迁。护花使者低头哈腰,百般奉承;唯命是从,任劳任怨。我才明白什么叫“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那女的长得有几分姿色,袒胸露背风骚出校规校纪——我们入学第一考就是抄校规——要不是那个学弟捧着哄着她,那个娇滴滴赤裸裸的样子,坐路边哭同学们怕都不敢搭理她。那男的大概还没搞定她,令她有一种被人追的虚荣,自然有些神气活现,目空一切。

    有一次,她大大咧咧跑到我的桌边大呼小叫:“钟子星!你这一天到晚在这下面都搞些什么呀?”我差点没说“要你管”。这时,那位忠诚的爱情的小奴刚从外面拎了一瓶开水进来。她就转回去泡茶喝,留给我一片真理般赤裸裸的背影。稍后在前面唱戏似的又是烫又是热地叫。后来察看亲密度,应该被泡上了。随着夜色加深,教室里自习的同学越来越少,这给了他们偷腥的勇气。我听见那女的缩着肩头,弯着背,在发嗲。一下欲拒还羞,一下母鸡一样咯咯地笑。那个瘦黑男生双手的热情被点燃,越来越放肆,从她小腹一路向西掀起那女的本来就没多少布料的裙子。有时候也会听到突如其来的自习生喊:“谈恋爱到别的地方去!”别的地方自然又有别的地方的爱情动作戏。

    班长在后来的一封信里说:

    “你总是叫我答应你,答应你!答应你又能怎么样?像别人一样吗?告诉你我真的害怕,害怕极了!哥,最近我的睡眠不好,都是滴着泪,打着手电筒,在被窝里给你写的信。明天又要变成大熊猫了!为什么一定要我答应你呢?我们现在这样做兄妹不好吗?

    其实说真的,我在上大学之前就告诉过自己:霄,你不能谈恋爱,你不能让感情影响学习,不能让家里人失望。你来到这里已是身不由己。过去无法改变,可是你一定要好好努力,以优异的成绩离开这里。可是我没想到你的脚步离我越来越近——对不起,对不起!我好害怕!哥。我也不想伤害你!

    如果你真的为我好,认我这个妹妹,明天就来上课吧。班主任说三次点名未到,就要被通报批评。我不想哪天在公告栏上看到有我哥哥——你的名字。”

    那天我去了。在电子阅览室楼下上官老师的《英语学习指南》。她的面貌比起上次大大改观:头发蓬松,胡乱掐在后脑勺不说,两片嘴唇又厚又紫,每句话喷出来的口气中,都仿佛带着青霉素的味道。我又想起了敢哥之前发现官老师的病后,跟她聊了好久,还帮她指明了一条治疗之道。那是他自己说的,鬼知道是真是假。

    我坐在最右边靠窗的桌子上,埋头看我的课外书。耳边的嘈杂声渐行渐远。猛一回头,教室里几乎都没人了。只在靠门第二组上数第二桌上还有一个穿浅咖色外套的女生埋头在写些什么。我认得她耳边新剪的短发,脑海里浮现出两个人相处时难以言说的快乐——

    那是不久前的平安夜,我见她孤零零坐在五楼一个小教室里看书,差点没认出来。她有些羞涩地弯着背,终于抬头瞪着眼睛看我想说什么。

    我说:“平安夜快乐!”

    她说:“你也是。”

    我说:“平安夜是不是要唱《圣诞歌》呀?JunglebellJunglebell……”

    她说:“那你唱呀!”

    我看着她脸朝窗外,目光越过校园。校园外边是民房,民房外边是街灯。街灯外边是海军基地。海军基地外边是一片浓雾。

    我走到她前面的小桌子边坐下来,翻过身子看着她的新发型。她问我会不会唱歌。我说不会。但有听阿杜的《天天看到你》和《坚持到底》。

    就在这时,她却轻轻哼起了我念高中时风靡一时的《第一时间》和《流星雨》。

    哼了一小段后,她头朝向我,瞪着大眼睛怯生生地说:

    “见我剪了短发,是不是有些怪怪的?”

    我只是笑。她旋了旋脖子说:“任你笑!任你笑!”

    又对着我轻轻哼起熟悉的旋律。

    敢哥早知道我有意接近这个单纯善良的女生,也想撮合我们。但感情这种东西只能靠彼此的感应和默契。有时胖子会通过班里被他泡走的女朋友传口风,半真半假地说起女生寝室的单身比例。

    “她们问班长喜欢什么类型的男孩子,”胖子诡秘地说,“班长说她喜欢人长得帅有个性又有才华的男生。”

    这不明摆着?我中了胖子的迷魂阵只好对号入座。其实以我对这个“妹妹”的了解,她才不会那么说呢。

    刚到校那年,恰逢二十周年校庆。鹿城剧院有一场大型汇演。班长上门送票。早就对她觊觎良久的薛八磨磨唧唧地问班长坐几号,他想要一张坐她旁边的票。班长站在门口闭口不言,把票一挥,懒得理他。薛八将票贴到鼻子底下一看,大叫:“哇靠!站票!”

    私底下我跟贤兄当笑话聊起这件事,说班长也不总是白纸一张,也有机灵聪明的时候,他就帮腔说:

    “还不都是为了你!”

    那时节的郊区风特别大。一次回家返校时,妈妈将一件她丈夫在外打工穿的厚棉袄给我带到学校穿。贤兄瞪大游戏币大的眼珠口无遮拦地说:

    “这是那些救助站才见得着的衣服。”

    我听了有些心寒,可没办法。那时天冷,也只能裹上。敢哥时不时在我身上打量来打量去,发现我的左袖口有个地方脱了线,开了一道口子。

    有一个午后没课,班长不知道怎么回事,没头没脑往四楼来,刚从419寝室一闪,眼疾手快的敢哥“喂”了一声,她就退回几步,笑着探头探脑往里看。

    “瞧瞧你们男生平时都在干嘛。”

    “进来进来进来!相请不如偶遇啊!这——这,那个你们女生会不会缝衣服的呀?”

    “会呀!以前我姐教过我一点。就是缝得不整齐。”

    “没关系没关系没关系!Sitdownplease!Sitdownplease!快来帮子星缝一下袖子。我们大老粗是不行的啦。对班长大人您来说,肯定是小case啦!”

    “难怪连班主任都叫你敢哥。中外合资。真会说话!”

    “哪里哪里哪里!我这是班门弄斧。还是我女朋友说得好,做人嘛,有话就说,有屁就放。说话像放屁一样,如果放到一半不放完,那是难受的!”

    班长忍不住哈哈大笑。进来后,没多推辞,只是有点受宠若惊似的接过敢哥手里的针线。我脱了棉衣,看着她一针一线认真地缝补起来。敢哥慌忙从桌底下捞出一只热水瓶,又从抽屉里取出一筒塑料杯给她倒开水。

    “真是个好闺女!”

    “什么啦,我不是闺女啦!我是女生。”

    “哈哈。女生女生女生!我不会说话我不会说话!将来谁娶到这么贤惠的女生当老婆,真幸福!”

    她羞红了脸。打好补丁,说:“我缝的不好看,你们别笑话!”说完,水也没喝就走了。剩下杯子在窗口突突冒着热气。她走后,我看了看袖子,虽然补得不怎么整齐——我也不奢望有女生像同学玲玲一样心灵手巧,会给她在报社实习的男友织一条围巾——心底却有一丝小甜蜜。那毕竟是女生第一次帮我缝衣裳吖。

    后来她见敢哥热情大方,能说会道,特别会照顾女生,也愿意跟我们一起到外面散步,逛街。她说她一般不敢一个人大晚上出去。“这不是有我们两个大男人保护你吗?”

    “有一次我爸爸带我出门,看见一个人在取款机边鬼鬼祟祟的,突然夺走一个女的刚取出来的钱就跑。我当时大叫起来想冲过去,我爸爸拉住了我!”

    那天说着说着,不知怎么回事,她的身子突然一斜,向我这边靠来。她瞪大眼睛吃惊地看了我一眼,连忙说“对不起”——

    我像块木头似的粘在座位上。

    书已经看不下去,心里翻江倒海,自己跟自己较起劲。她怎么还没走?你傻呀!她当然是因为你在这。看样子她最近也不太好受,但她为什么要拒绝答应我呢?那就是不留余地喽?我也不能让自己那么心慈手软做出退让。不行就拉倒,谁还离不开谁呢?可是她并没有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吖?让我主动跟她打招呼,我又能说什么呢?我怎么知道此刻她的心里怎么想的呢?

    要走也是她先走吧?可是到了这个份上,我真的做不到假装自己很大方过去与她握手言和。她就是看不起我吧?我丢不起那脸去附和别人吖。

    终于我听到桌子有课本和笔的撞击声,紧接着“嘎”一声椅子摩擦地板的刺耳的响声过后,我用余光看见她站了起来,收拾好东西朝我这边说:“还不去吃饭吗?”

    我说:“你先走吧,我看完最后几页就走。”

    下午的课转到平房二来。那是我的老巢。不管什么班级上什么课,来这里我都铁打不动,镇守在第一组最后一桌靠窗的角落。曾经我写了一首自励诗贴在后墙上,最后两句是:锁定了眉长期潜伏,心要学会狠。

    那时基本上受了李敖自我炼钢吃苦耐劳,忍耐图强的强者思想的影响,要在情绪面前表现出铁石心肠,做所谓最重要的事。那时因为自己的欲望没有得到满足,感觉有一种被女孩子拒绝的羞愧,但心里其实也不想失去这个心地单纯的好妹妹。课前我又收到了她的一封信,读后更是百感交集。信上说:

    你根本不像自己说的那么了不起,你连一个男孩子的勇气都没有!你不知道我当时心里想了几百次几千次,哥,哥,快主动跟我说说话,快主动跟我打招呼!你都没有!你像块木头一样一动不动。你胆小,你没有勇气。你太令我失望了!两个人在同一个班级里,难道要大眼瞪小眼?连普通朋友的一声问候一个招呼你都不肯,还要我答应你什么?

    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对你是否有感觉。通过这几天的验证,我发现我已被你征服!——算了,机会不可重新再来,你失去了!你失去了!我没有办法。朋友,你已失去了!!!

    我真的太累了,心累。没想到我心目中最亲的哥是这个样子。还说我看不起你。我怎么会看不起你?我凭什么看不起你?我要是看不起你,还会给你写信叫你哥,跟你好吗?

    你真的太不了解女孩子了!好了,我累了。我只希望你能过得好一点。曾经那个活泼可爱无忧无虑的我,因为你的出现都不知道哪里去了!

    接下来大家请都别再彼此伤害好吗?不管你心里怎么想,想怎么待我,我依然愿意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你能明白吗?哥!我会真诚待你!!!因为我知道你是一个好人,而我是一个善良的人!!!

    我除了自己的固执根本无法明白一个女孩,尤其是班长这样一个女孩的心思。我只是自私,不会替别人着想,只关心自己那微不足道的一点痛。还用书本上别人的脑子武装自己脆弱的心灵。要不是身心俱焚的疼痛,我几乎要辜负了这份珍贵的情意。

    那天刚好贤兄坐在我前面,我写了张字条向他倾诉我近日来的苦闷和与班长关系的不和。他劝我胆子要大点,要有男子汉气概一点。

    “你看人家薛八,喜欢就直接上去!跟她聊天,听她说话,感情就是这样培养起来的。班长其实喜欢你的。她嘴上说做朋友心里也想做女朋友,只不过她或许有什么顾虑。做朋友就做朋友嘛!还不是照样可以一起吃饭,一起逛街,一起做该做的事?何必在意这些名分?她要的是你粗犷的一面,豪放的一面,而不是情感细腻,多愁善感,犹豫不决。想开一点,有什么大不了的呢?难怪昨晚那么迟才回来,我说怎么找不到人?原来一个人躲在七楼自残。真是太令人难以想象了!你是我见过最会自责的人。退一步说,就算班长不跟你好,天下的女生多了去。再说你一表人才,别妄自菲薄,贬低自己。女孩子嘛,还是要哄的,你要是学得胖子那张嘴,什么烦恼没有,或许都不知道泡上几个了。”

    “你别开玩笑了。你知道她最近那么伤心,于心不忍,想约她晚上出来聊一下。”

    “约呀!”

    “那我写张纸条给她。”

    “写呀!”

    “下课后你帮我送一下。”

    “好呀!”

    我们相约当天晚自习第三节课后在足球场见。说是晚自习也是自愿的。由于功课多,她一般都要学到九点多才打道回府。我九点就在操场边的一棵树下等。四周除了煤渣呛人的寒气,没有半个人影。我开始在靠里面的五十米长跑道上疯跑,发泄近些日子的苦闷,然后纵身一跃,跳进了最角落的大沙坑里,平躺了下去。

    第二天中午,我才听她亲口对我说她去足球场了,但没有见到我,只看见一条黑影倒在沙坑边不敢过去,等了一会就回寝室了。问我:“还好吧。”

    我一时哭笑不得,说:

    “好得很。你看到的那条黑影就是我。”

    “挺吓人的!我带你去我勤工俭学的地方看看吧。”

    我随她到了电子阅览室。我第一次进入二楼那间不时散发着键盘灰尘和电线味的小教室。我说我没办卡。

    “你要上网吗?用我的卡刷吧。可以查些资料什么的。我帮你开一台机。现在大家还在吃饭,人少。你就随便坐坐。我也是通过一位大姐介绍,才到这边帮忙做点力所能及的事。”

    “挺好的。至少不用像那几个在阅览室大教室打扫卫生的同学那么辛苦。”

    “本来我也想去阅览室的,只要坐在那里看看书,理理报纸,轻巧得很。可大姐那么热情,我就跟她来这边了。我穿的这件外套还是她的呢。你不是说喜欢我穿浅咖色吗?我们寝室的女生衣服都是换来换去的。大家跟亲姐妹一样,关系都特别好。”

    “上次我老乡阿辉说她寝室里的人不团结,爱斤斤计较,一两毛钱都算得很清楚。有个晚上她蛀牙又疼得受不了,眼泪一直流,也没有一个人关心她一下。”

    “那也要看人了。我跟她不是住在同个寝室。不过我们几个姐妹,像银燕金飞她们,关系真的是特别好。”我想起寝室编排名单是入学成绩时的名单。她说的几位姐妹那时都可以上二本,由于运气不好被刷下来,只能选择到这里,大多计划专升本或者参加自考提升学历。我说也是她这个班长寝室长带的好头,大家都拥护她。

    “我就是大家的开心果!”

    她笑着俯下身子,趴着电脑桌,画着鼠标说:“可以了。你想玩多久都可以,反正用我的卡。不过这里一点半上课后就关门了。”

    我油然而生一种受到照顾的贴心感。之前那一封封眼泪鼻涕咸咸的心情,在那个中午都烟消云散了。

    她是大渔那边人,住的地方靠海,每年都有台风。记得入学第一次班会课上,她自我介绍时还兴高采烈地说:“台风来了好有趣。狂风吹来吹去。大浪翻来覆去。”下面同学喊:“这还有趣?”她说:“过后可以到沙滩上挖海螺捡贝壳呀!欢迎大家来玩!”下面同学连连摇手说:“不敢去!不敢去!”她又笑着说:“来吧来吧!来我可爱的家乡,我等着你!”

    每当想起来那个午后,我都奇怪自己怎么会被一个女生那么惦记。“你跑到哪里去了?”

    一点半我在五楼楼梯口碰见她。她急匆匆地冲上楼梯,差点撞到我怀里。

    “我跑遍了学校每个角落,怎么就是找不到你!老梁说你神龙见首不见尾,我看你是神仙,首尾都不见!”

    我有些好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让她费这么大的劲到处找我。

    “你先告诉我,你下午到底藏在什么地方?”

    “我没藏吖。我就在楼上吖。”

    “你骗人!楼上我都跑了两趟。五楼六楼根本就没有半个人影。”

    “我骗谁也不会骗你吖。真的在楼上!我在七楼。”

    “七楼?你们这边还有七楼?七楼在哪里?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

    “七楼在六楼上面吖,哈哈哈。到底什么事吖?”

    “你跟我去打针!”

    “什么针?”

    “预防针!”

    “预防什么?”

    “甲肝乙肝。”

    “甲肝还是乙肝?”

    “你管它!反正打就是啦!”

    “我不打。我从小到大只打过三次针,除了体检抽血,我不会让第四枚针头进入我血管。”“你就去吧,又不会疼!你一个男孩子还怕疼呀?我一个女生都不怕,你不会那么胆小吧?”

    “我不跟你多说,我就是不打。打死我也不打。你们这是在哪打啊?”

    “校医务室呀。”

    “那是不是免费的?”

    “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一针两百。”

    我脑海里浮现出一百碗炒年糕一字排开,从两兄弟饭馆越过墙头直通平房二的壮观。

    “我不会去的。你自己快去吧,一会人家关门了。”

    “我已经打过了。你们男生就你跟敢哥找不到人。”

    “反正是自愿的,没事啦。你自己好好的就好。”

    “哇!怎么说半天都听不进去呢?这也是以防万一,以后要是生病——”

    “放心。想我小时候种水痘前上医院那天,只剩最后一支疫苗,刚好一个妈妈抱着婴儿来也要打。医生说我年纪大没什么大碍,就让给那个小孩子打了。不久我就病发了。后来除了眉头抠了几粒痘,还不照样好好的?”

    “你就真的不打吗?”

    “好啦好啦!让你这一顿好找。我一般都在平房,偶尔会在七楼看看对面的龙元山。”

    我们从来没有相约一起游玩,哪怕就在学校对面的龙元公园溜达一圈也没有机会。

    那个期末过后准备回家的前个晚上,我们在两兄弟家吃了个分手饭。热气腾腾的汤面蒸得她在我面前拿下了眼镜。我才第一次近距离看到她的庐山真面目。那双水汪汪的眼睛里,流动着一个少女所有的清澈,动人,美丽。她突然瞪着羞怯的大眼睛说:“我问你个问题?”我说:“好哇,你说。”“你没见到我的时候,会不会想我?”我说会。然后问她前段时间在寝室复习是不是很辛苦。她说没有。我说那怎么都很少见你到平房那边。她说:“怕被你吃掉!”

    我看着她天真的脸,忽然有些莫名忧伤。

    吃过饭,我们边走边聊,不知不觉到了山脚。前面是一个村子,有一条铁道穿过,我与她在一个废弃的工厂高墙边停下了脚步。月亮升得刚刚好。我们坐在金黄色的月光里,聊起了寒假的打算。她思绪纷飞,神采飞扬,一会说要干这,一会说要干那,但前提是得听她当老师的姐姐的话。她说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房间,但目前不太可能。临别时我握了一下她的手。她说:“我第一次握男生的手。大学三年我会对你好的,三年后也会。”

    后来琴说林霄好像有点后悔了。

    我没有话说。即便没有遇见她,那一别之后,其实她在寄给我的信中尽情抒写,倾吐着她的相思之苦,令在家乡老屋漆黑楼上的我,顿感四壁发光,浑身触电。可就是不知道什么原因,我们不可能在一起。或许是我首次发觉她手背细细的绒毛;或许是她戴的一顶御寒的娃娃似的毛线帽;或许是不想伤害搅扰一个小女生的心思;或许只是一个季节后自己变回了自己,而不再继续受眼泪和暧昧关系的煎熬。

    第二年开春,阳光隐藏在新年的云层深处,校门口的寒风锁住了寒假里令人激动的一股暖流。我们相视一笑,一句话没说,黯然朝着各自的方向分道扬镳。

    我不知道琴为什么会那么觉得,难道只是因为后来她变得更加爱打扮自己,迅速跟隔壁班的阿波好上?阿波借用我们寝室电话,用电话卡一个钟头一个钟头跟谁聊天,那晚躺在床上的我心里是有数的。

    我没有醋意。何况他们还是同一个地方的人。阿波憨厚老实,做事认真,又懂得保护女生,我对他并不反感。要是他们能够走到一起,我也为她感到高兴,就不会总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一蹦一跳走向孤单。要是这小伙子值得依靠,大学毕业后能走到一起,那自然更好。

    自从平房来了黑衣女孩,我所有的注意力已经从柳和班长身上移开。班里的女孩子我熟识的不多。有时候走在街上,她们认识我,也知道我的底细,每每我都是看着那些曾帮过我的同班同学形同陌路。季节一到,谁也抵挡不住青春的绽放。随着年龄的增加,身体的变化,去了几次市区,班长寝室的大姐小妹也经不住时间的煎熬,最终不是被学长带走,就是与同学约会。从犹抱琵琶到大白天下,也只用了一阵风的时间。

    我甚至都想不起来,后来我还有没有跟她单独聊过天。

    早前班级的根据地就在我隔壁平房三。那里的空间跟平房一差不多,不到半个平房二大,每天晚自习挤着一堆小学妹。那次响应学校号召,班级要出黑板报,有人想到了我。我的字写得并不好,又不会画画,难道只凭我喜欢看几本破书,在校报上写过几篇骂人的文章,就让人家误以为自己多有才,可以通吃诸如运动会通讯员墙报抄写员一类文艺性的事吗?要那样我还不如每周三帮女生提水做点体力活,倒还心安点。

    我最终架不住班长的叮咛过去了。只在“十六大”的“大”字后面一笔拉长三寸,最后那些前来打分的学生会成员,见多千篇一律规规矩矩的书写,给了个好评。班长说最后只报了我和另一个抄写女生的名字上去,给我们的功劳加综合素质分。不过是举手之劳,不值一提。至今让我记忆犹新的跟班长有关的一件事,与老甘的交情一样,也是发生在大教室二,倒有点英雄主义色彩。

    临近期末,校园路上人流增多,班级的出勤率普遍增高。毛主席都说了: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大家最感兴趣的自然不会是因为彼此好久不见,会会老同学叙叙旧,主要还是担心错过老师在课上最后透露的考题。这相当于送分题呀!哪个不想一次性通过,别找那麻烦花那时间补考呢?

    那天第四节综合英语课结束,时间已经很迟了。老师走后,班长慢慢从第一桌上绕了个弯,说:“请大家安静一下,我这里有几道期末复习题非常重要,属于必考题,请你们拿笔记一下,我逐条念一遍。”她好像生了病似的,说话有气无力,整个人看起来也不像以往开班会或传达通知时兴致勃勃充满激情。她不顾下面的同学闹哄哄地喧嚷,瞎叫,眼皮都没抬一下,管自己念了起来。

    前排几个女生叫“慢点慢点慢点”。

    他们刚写了几个单词,班长只重复一次,开始念第二句。这时有人站起来喊她写在黑板上。那天她的情绪很低落,念单词的声音都像游丝一样,双手无力地捏着一张纸,胳膊轻轻抖动,整个人倚靠在讲台边。

    叫声过后她突然停了下来,双目无光,茫然地看着下面,眼里凝着一层阴郁,说:“我真的不想写。”

    她又抬起手里的纸看大家。场面僵持了三分钟,几个男生居然也还没走,紧握着笔等待着,干巴巴记不下一个单词,更别提句子了。

    我见这情形,把手里的课外书往门边桌子一扔,从第一组与第二组间过道的喧闹声中穿梭而上,径直走到她面前,二话不说,从她手里摘走纸条。她愣了一愣,转身回到座位。我从粉笔盒里掐了一支到手上,站在讲台后就唰唰唰大书特书起来。写完三道题,粉笔刚刚剩个蒂,我用大拇指使劲将它顶碎在最后一个字母上,把纸条带回她桌前,快速穿过寂静的人群,提走桌面最厚的那本书,若无其事地出了教室的后门。

    运动会是大学校园生活不得不提的课外活动。我能清晰记得的只有两次,一次是我作为班级通讯员专门负责写通讯稿,给参加各种项目的同学加油鼓劲的话。第一次我没有报任何项目,为了体现全民参与运动的精神,班主任充分利用人才将我拉去。我不是个不通人情的人,也不想跟别人太过疏离,将自己搞得那么孤僻,于是顺水推舟加入大家庭中。

    班长文笔好,本来可以帮忙写稿子,但那次她报的项目太多,女子接力4×100,她最后一棒;女子短跑200;女子中长跑800;还有跳绳。好像那是她一个人的的运动会,几乎每个项目都与她有关。

    我从没想过她那么勇敢。要说她的体质,在女生中应该偏弱。但她非常刻苦。每天坚持锻炼,一早过来都是先跑完步再去教室念单词。

    有一次女生上体育课,男生没课。我在七楼看书,偶尔看看操场。我见班里的女生先是热了一下身,过后便绕着操场跑圈。由于期末测试要跑800米,平时自然少不了训练。我看到她们绕了一圈又一圈,隐隐约约发现那个平时走路跑步的姿势跟别人不太一样的穿绿色毛衣的身影。

    她的脚步越来越慢。刚刚还在前头,两圈两百米下来后,就退到队伍中间。忽然我听到有女生喊:

    “班长,你怎么样啦?”

    队伍停止了游动拧成一团。在人群的拥簇下,我看见她几乎被抬了起来,坐在篮球架边的铁皮管上休息。看样子是在吃力地按着肚子。我见状,着急万分,又不知道怎么办,只好跑回寝室问敢哥。在敢哥的怂恿下,我有生以来第二次鼓足莫大的勇气,来到只有女生的操场边。霎时间四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射向我。我在离她们三米开外的地方低声问了一句:“你还好吗?”

    她见我来得有些突然,又面对全班那么多女生,只是管自己弯着腰,静静坐着不说话,眼睛里有点点的泪光在闪烁。银燕金飞丽琼几个靠近她,对我说:“她没事的。我们会照顾她。你放心吧。”

    我天性害羞,从来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接近一个女生去关心她。上一次这股勇气迸发还是三年前在三魁。有天傍晚快下雨了,我突然想起柳与君肩并肩往校外回家,情急之下抓起一把伞就追了出去。当时身上好像潜藏着一股巨大的蛮荒之力,将我一把一把往前推。等推到两个清秀的女孩子面前,我都忘了自己说什么,也忘了她们说什么,扔下伞就拼命往学校跑回去。

    这种傻事,不是任何时候任何年龄的人都做得出来。尤其对于一个腼腆内向怯于跟人交流的人。比起写文章骂人,那次是我在大学里,在女生面前做过的最有勇气的一件事。

    班长在运动会上的表现没有令大家失望。02英语二班获得那么多奖牌,她占了近一半。班主任特别高兴,邀请我们到耐宝大酒店吃火锅。那也是我第一次在高档酒店里吃火锅。敢哥在的地方气氛总要好很多。难怪胖子开玩笑说,施怡像是敢哥的女儿,对他说的话提的建议,频频点头称道。他有时也是个搞笑的家伙。那天吃火锅时,大家点完了食材,他突然转身问女服务员有没有卫生巾。逗得整桌哈哈大笑。女服务员羞红着脸,识趣地跑去拿来一包纸巾。当大家开始调侃敢哥的时候,班长往热水里倒了一些生菜,又投了几个羊肉卷进去。我还好几次偷偷往她碗里夹羊肉。

    第二次运动会,是我迄今为止摔得最惨的一次运动会。连当时编辑部老搭档童玲见了都特别心疼,更别提我后来的女友琴和闻讯赶来的班长了。其实我的实力被大家错判和高估了。我自幼体弱多病,经常上火,口腔溃疡,脚水肿,手抽筋,只是后来很长一段时间被遗忘了。加上在学校挺刻苦,不畏风霜,每天跑步锻炼,就有男生觉得那届运动会4×100,我应该跑最后一棒。就算当时41码的脚穿的不是38码女生的运动钉鞋,以我的体能,即便不摔倒在地,也未必能赢得那场比赛。

    偏偏一切不利因素接踵而来。刚开始我还满怀信心,在琴的照料下第一次穿上黑色的运动短裤(实不相瞒,我一直羞于暴露我的腿毛,似乎自己还没进化成人),在操场上热身。在离终点不到三十米的地方,我感到全身的血液都集中到十个脚趾头尖。

    蹬蹬蹬——蹬蹬蹬——

    五十米,四十米,三十米——我的大脑骤然一片空白,双腿再也撑不起整个人到达终点,“呼啦”一下瞬间狠狠摔到了地上。等爬起来跑完时已经是最末尾,留给在场的同学一片唏嘘。而留给自己的则是身上的四个洞。

    琴忘了拿那条深蓝色李宁运动衫,就跟着我到医务室里来了。虽然手心磨破,双膝挂彩,血肉模糊,我的大脑血液回升后,心里还是一清二楚,并不是什么特别严重的事。我还拿自己的伤疤开玩笑,说:“司令员好枪法!后面枪一嘣,前面打出四个坑!”

    琴琴一直在旁边问我疼不疼,给我吹气。因为有人心疼我都忘了疼。女医生像母亲一样在帮我清洗另一处膝盖的伤口时,班长已经追了进来。她站在我裸露的右膝盖旁,说着“不用这么拼命重在参与”的话,一直站了很久,大眼睛里凝着久违的忧伤。

    看到自己因为这一摔换来左右两个在大学里最亲近的女生的关爱,心里有一股莫可名状的幸福感。而我这个混小子,曾经又令这边这么一个可爱的女生不知掉了多少眼泪;而后来,还不知珍惜,又另那边那么一个可爱的女生操碎了多少心!

    人为什么会那么怀念和眷恋青春?不论多大年龄,它都是嵌在每个人皮肉里最简单,最无偿,最干净的伤痕。而就在这些皮肉背后,那些纯真无瑕的故事有多美丽动人!刚说自己沉醉在那种被两个女生左右怜爱心疼的幸福里远多于皮肉之痛,这不,运动会还没结束呢。第二天还有三场拔河比赛。本就不多的男生中又怎么少得了我呢?

    大概是日常不良的生活习惯,419寝室男生总体实力欠佳。拔河比赛安排我当先锋打头阵没有任何异议,安排胖子压阵也没有丝毫不可。虽然三场两胜定输赢,只要拔一场就知道结果了。

    班长说的是,重在参与,友谊第一,比赛第二。

    对手是吴老师带的隔壁班:02英语一班。两队势均力敌僵持良久后,胖子一鼓作气,拉回一段;结果如泄气的皮球软了下来,又加倍偿还回去,给我们制造一次将要赢的幻觉,又被现实抽走,基本上大势已去。我们在班长和女生的尖叫声中死命地拉扯,挣扎,扭动,最后拔的不过是精神。

    到了第二场,我知道自己那双平常不多劳作的手,细皮嫩肉,经不起粗大的尼龙绳索的蹂躏,何况上面还有新鲜的伤口呢?于是找来一双劳务用的白线手套,将伤口紧紧贴在线上,将线贴在索上,企图在拔河上为失足的接力赛赢回一些尊严。

    可是凭我一个人的拼搏蛮动,一切都已经无力回天。我只能徒劳地挣扎,眼睁睁看着绳子中央的石头一点一点秤锤似的往对方那边挪走。就在这剧烈的较量中,我的伤口,在还未来得及愈合的地方,再次被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