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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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崖洞奇遇

    “哼,沈—雄——,沈—涌—泉”木老翁一字一顿地咬着这名字,像是要把每个字咬出血来,表情阴沉得可怕。

    “即便蜕去一万层皮,老夫亦能认出。”他恨恨地说着,目光冰冷到透彻心骨。

    沈姑娘惊讶地半张着嘴,脸色转喜为恐。

    本以为通过木老爹与爹爹的相识,可拉近彼此的关系。可万没想到,再提及爹爹,木老爹的情绪却突然大变。

    “臭丫头有所不知!”他突然跨前一步,怒哼哼地拎起沈姑娘的衣领。

    “乍然瞥见此鳖甲鹿茸坠,老夫恨不得即刻扔汝于崖涧之下,然而,顾及……!唉……!”他指着沈姑娘脖子上的鳖甲鹿茸坠,仿佛又从恶劣的情绪中抽回神来,面色亦温和了许多。

    “罢罢罢!死亦死过,何须再怀记恨之心!原以为尘缘已了,不曾想……!”他一松手,沈姑娘如一团烂棉花般,瘫坐于龟背上,差点儿背过气去。

    大象抬起鼻子托扶着她双臂,海龟伸长脖子轻轻蹭着她的腿,给予安慰。

    木老翁见小乌鸦已吓得面如土色,反又疼惜地摸摸她的头,“莫怕,小乌鸦。过往之事,老夫不再计较。自坠落崖涧之日起,前世之恩怨便已散作尘埃。”说罢,他故作释怀地挑挑眉毛,耸耸肩。

    继而,扭头冲洞内喊道:“小白鹅,带小乌鸦前往小天堂转转!顺便安排卧房,侍奉其歇息。”

    话音刚落,一只憨态可掬,头顶绿叶的大鹅便从如瀑的绿墙中钻出来,一摇一摆地踱到沈姑娘跟前,仰起脖子,“嘎嘎”地叫了两声。

    “老夫亦回房歇息,尔等均散去吧!”说完木老爹便转身向绿廊深处走去。

    海龟,大象,蜗牛们目送他离开,顿时象顽皮的孩子,你碰碰我,我撞撞你。

    蜗牛一连打了好几个滚,海螺也一侧身,滚下了大象背。而大象则一伸鼻子,把沈姑娘卷到自己背上。

    沈姑娘惊呼一声,随之咯咯地笑着,张开双臂作飞翔状,大白鹅在前方领路。

    顺着绿廊往里走没多远,前方豁然开朗。

    绿草,大树,碧水,野花……,原野般铺展开去。

    奇怪的是,那青草地上,均匀分布着大小不等的水池,水池的上方不停地有液体滴落,“吧嗒,吧嗒!”亦均匀而有节律。

    “怎地这般耳熟?”纳闷之余,沈姑娘立马想到了孔最,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孔最……!”

    是的,她想起来了,这声音跟孔最里的“吧嗒”声如出一辙。

    “世上竟有如此巧合之事?莫非此洞与孔最一脉相承?”这样想着,她抬头望向天空,可那深不可测的洞顶,以及满眼的绿色分明与孔最内的景象截然不同。

    “莫非此地深居于孔最之下?两处滴漏声又恰恰相应和?”一个个问号在她脑中盘旋着。

    但当看到一众小伙伴憨态可掬的样子时,一切困扰都释散到了成九霄云外。

    大象载着她在碧水绿树丛中穿梭,蜗牛和海龟自知跟不上脚,干脆缩成一团,恣肆地在地上翻滚;大白鹅走在前面,一会儿展翅,一会儿扭腰,好不欢喜。

    沈姑娘的影子,不停地在澄明的水面上闪现,这让她确信不是在梦中。她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快乐!

    “如若得以重来,吾定伴汝今生。即便不能相伴,亦要以心相牵。如若得以永远,吾愿一生相望。即便一世别离,亦要守望汝不衰之容颜……!”正玩到兴浓处,远处突然传来这忧婉的歌声,伴和着悠悠凄凄的琴瑟声,所有的热情瞬时冰凝起来。

    “如此感人,如此悲凄!”沈姑娘滑下象背,禁不住寻着声音走去。

    歌声是从一道绿墙后面传出的。

    走到墙根,沈姑娘以手指抵住嘴唇,扭头作了个“嘘”的动作。

    蜗牛伸长着触角站定,大象举着鼻子站稳,海龟和大白鹅更是屏住呼吸。

    抬头望去,这面绿墙从高空斜垂下来,浓密的绿叶,瀑布一样倾泻。仔细看来,夜交藤,络石藤,凌霄花藤,雷公藤……,数不清的中药藤蔓交织成网,形成这道密不透风的屏障。

    沈姑娘蹑手蹑脚地拨开绿叶,露出一丝缝隙。透过缝隙,她看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木老爹。

    但见他着一身藏青色的长衫,面色红润,黑髻束顶,正坐在一架悬琴前边弹边唱。那迷离的目光如隔空的梦幻,流淌着柔情与哀怨。

    再看那架宽大的琴,原来是由两只硕大的绿蜘蛛以丝架成。任木老翁怎样拨动琴弦,分立两侧的蜘蛛都纹丝不动。

    沈姑娘被这一切深深吸引住。但当她的目光落定于木老爹胸前那白色百合花上时,却差点儿喊出声来。

    一枝纯白色的百合花,就那么醒目地附在藏青色的底面上,犹如蓝天映衬着白云,又若清莲依偎着碧水。那么醒目,那么扣人心弦,她怎能忘记呢?

    “天啊!竟如此巧合?”她甚至怀疑起自己的眼睛,于是用力眨了眨。

    “确凿无疑,一模一样!”瞬时,她的心突突地猛跳起来。

    因为那块藏青色的绣有百合的手帕,她第一次看到爹爹暴怒,第一次挨揍。

    她至今也想不明白,那块从母亲遗留的妆箧中翻出的手帕,为何会招来祸患。

    犹记那个秋日的午后,小小的自己举着手帕边扭边唱,刚好被爹爹看见。

    他箭步窜过去,一把夺过那手帕,怒不可遏地嚷道:“此乃肮脏之物,速速丢掉。”边嚷边把手帕扔到了地上。

    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懵了,定定地望着他,她好一阵儿才缓过神来。

    “不,此乃然儿稀罕之物,然儿耍耍何妨。”她嘟着小嘴,倔劲上来,又跑去捡起来。

    可万万没想到,这一下彻底惹怒了爹爹,他蓦地夺过手帕,恨恨地踩在脚下。

    “稀罕,有其母必有其女,老子今儿便清除祸患!”此刻,他似乎要把心中的积郁一股脑地发泄于手帕,猛劲地踩几脚,使劲碾了碾,再搬过沈姑娘的屁股来“啪啪”就是两巴掌。

    “哇……,娘……。”沈姑娘哪里受过如此委屈,张开嘴大哭起来。没想到这喊娘声,却一下喊醒了沈涌泉。

    他一把抱住然儿,又为刚刚粗暴的行为自责起来,“爹爹对不住然儿,为爹不好,日后再不动手打然儿了。”

    那时沈姑娘也就七八岁年纪。之后,沈涌泉倒信守承诺,再也没对她发过火。但这朵白百合,却在她心里扎了根。

    所以,当看到木老爹胸前的百合时,她呆若木鸡般惊骇。

    “进来!”曲终音落,木老翁富有磁性的声音从绿墙后面传来,“如此偷窥岂不有失礼貌!”

    话音刚落,身后的大象用鼻子拥了沈姑娘一把。这一拥不打紧,她一个趔趄,破墙而入。一时收不住脚,差点儿撞到木老翁身上。

    幸好老翁出手敏捷,一把扶稳了她。

    而她脖上的鳖甲鹿茸坠,也顺势滑出衣领,在胸前左右摆动,引得木老翁脸上又覆一层阴云。

    “啊……!没,然儿并无偷窥之意!”沈姑娘窘得没法,脸瞬时憋得通红,又摇头又摆手地解释。待抬眼看到木老翁正以阴郁的目光盯着鹿茸坠,复又慌措地双手护住胸前。

    “哈哈,哈哈!”又是仰头大笑,但这笑声是如此空洞,又如此地不可一世。

    沈姑娘颤抖着缩低了头,心也拧成一团。她不知道接下来,木老爹会怎样惩治自己,是因为偷听的事,还是因为鳖甲鹿茸坠!

    “丫头,老夫有事相问,可要如实相告,休得有半丝谎言。否则……,可别怪老爹无情!嗯?”收敛起笑容,他以极其严肃的口吻道。

    沈姑娘怎敢说不,“恩公尽管问,但凡晚辈知悉,定会如实相告!”

    她双袖合拢,躬身一揖。

    “其一,丫头为何坠落于此?其二,据说此鳖甲鹿茸坠为沈夫人之物,又为何戴于汝身?”木老翁直视着她,那炯炯的目光,仿佛能洞察一切,揭穿一切。

    沈姑娘把爹爹和沈府遭难,自己如何到寅府求助,又如何落难孔最,如何坠崖,以及在她三岁时,娘亲如何被土府的人害死,临终时如何嘱托把鹿茸坠传给她!都祥祥细细地说给了木老爹。

    木老爹手捻髭须,点头听着,“嗯,沈涌泉实属可恨,罪有应得。然,小丫头倒也诚实,值得夸赞!”

    但当他听到沈夫人被土府的人害死时,竟猛然挥手拍向绿墙,“怎会如此,怎会如此呢?婉云……,青川一度记恨于汝!汝却先于青川而去!”

    他颤抖着双唇,幽幽地说:“处心积虑求之,却未袒之护之。即便千刀万剐,亦难消吾心头之恨!”

    他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恨,最后竟抱头而泣。

    沈姑娘半张着嘴,呆呆地站着,也不知如何是好。

    海龟,蜗牛也受其感染,互蹭蹭,屏了呼吸。

    整个绿房子内,一位七尺男儿的痛泣声久久地回荡。

    待情绪稍事平定,木老翁一挥衣袖,“尔等皆退下吧!”

    话音未落,沈姑娘他们已急不可耐地转身,退出绿房子。

    大白鹅冲在前面,沈姑娘压后。刚出得绿墙,他们就像撒欢的野马,而唯独沈姑娘,一脸的忧虑。

    大白鹅又振翅又欢跃地跑在前头,大象把沈姑娘卷让背。

    绕过木老翁的绿房子,再转过一片静水,斜对面又是一排绿墙。大白鹅一闪身,已钻入墙中。

    沈姑娘娘滑下象背,也拨开茂密的枝藤跟了进去。

    里面自是别有洞天,绿色的房顶,绿色的地面,墙壁上却开满了各种花,有白色的雪莲花,黄白相间的金银花,还有金黄色的款冬花……,各色花挤挤挨挨地开满墙壁,满屋子的花香令人陶醉。

    再看靠墙的一张绿色床上,苔藓样的床单一直垂落到地,猴头菇与小蘑菇铺就的小被可爱得让人心疼,百合花束就的枕头更是沈姑娘的最爱。

    床头分立的一只梅花鹿和一只小山羊,见到沈姑娘,齐低头作礼。

    沈姑娘欣喜地碰碰这,再摸摸那,已经把刚才的一切抛于九霄。这一切分明就是为她而设,就是她梦寐以求的。

    她捧起百合枕贴向脸颊,好一阵清香覆面,五脏六腑瞬时如洗过了般地清透。

    抬眼,墙上挂着的圆镜里映照出她美丽的倩影,粉红色的瓜子脸,嵌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微向上卷翘,肉嘟嘟的嘴唇泛着鲜润欲滴的玫瑰红。在洁白的百合枕的衬托下,她就像梦中的仙子,乍看上去,自己都被自己的镜像迷醉。

    以前常听爹爹说,从自己身上能找到母亲的影子,如此看来,母亲的美丽亦是令人惊叹!她禁不住向前几步,伸出纤巧的小手触摸镜中的自己,可刚碰到镜面,手就迅速缩回。原来这面镜子是由冰块雕成的,表面透出刺骨的凉意。

    对于面前的一切,沈姑娘即感到好奇,又感到好生熟悉,好生欢喜。她梦中的童话王国也不过如此。

    看着她满意的表情,大象它们都纷纷退去。

    沈姑娘也抱着百合枕迷迷糊糊地进入梦乡。

    睡梦中,隐约感到有人在轻触她的发梢,眯眼睁开一道缝,“天……!木老爹!”她的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

    “木老爹,木老爹……来此作甚?”她强作镇静,却依然眯着眼睛,装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