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假沦陷(二十二)
二十二
房间里有一个不属于他的袋子。
那里面是慕色的画本和一些彩笔,还有朵朵画的耳朵。
慕色走的时候也没拿走,大概怕睹物思人吧。
付司拿起画本,缓缓翻开第一页。
水彩建筑物笔触随意,一看就是应付作业。
后面好几页空白,忽然又跳出来只小狐狸,她还画了些狐狸的小表情,还挺可爱。
本子是跳着用的,一会儿用正面一会儿用反面,后面都是朵朵的画了。
她画的有小天使、小猪,一颗草莓旁边还写着“付叔叔送的草没”。
他笑着往下看。
他们三个人在草地上手拉手,左上角有红通通的太阳,还有小鸟和小花。
付司翻开下一页,忽然发现背面有字。
“mù姐姐交我写了更多的字,写字有点nán,但是我很开心。姐姐说会爱别人是件幸fú的事,我不知到这是什么意思,但是我爱姐姐,也爱付叔叔,我要一直péi着姐姐,变成qiǎn蓝色大猫也好。”
他无法再看下去,心底的酸涩淹没了他。
他勉强回神,擦掉眼泪接着看画。
翻开下一页,入眼的是一片血红。
扭曲的线条勾勒出两个人形,她画得很传神,付司一下就认出那是他和慕色。
慕色的眼睛上抹了一撇红颜料,身上溅了许多黑血。
是她说过的那个梦。
望着妖艳的虞美人,付司渐渐蹙起眉毛。
其实他不想再拖了,可是这件事要慕色主动提才行。
他尊重她的选择。
第二天慕色就打电话了。作为一个一年打不了十个电话的人,她主动打电话足以表明她的认真。
“付老板,我决定去看医生了。”
“想好了?那我现在去接你。”
“好。待会见。”
付司放下手机,心里有点乱。
慕色画了淡妆,看起来精神不错。
“呦,付老板这身挺帅啊。”
他穿着镶毛领的灰绿色派克服,还挺有派头。
“怎么不戴手套,不冷啊?吃饭了吗?要不先去吃点儿什么?”
“付老板,咱们直接去找医生吧。”
平时他不是挺讲效率的吗?怎么突然变墨迹了?这是多怕她查出神经病?
车子停在一栋居民楼前。这楼看着有些年头了,慕色猜他的医生朋友应该是位老婆婆或者爷爷。
“你认识。”付司故作神秘。“进去就知道了。”
慕色小心翼翼敲门,听见门锁转动声忽然紧张。
“没事,我陪着你呢。”
门一开,她眼睛一下就瞪大了。
粉唇黑裙大波浪。
“美、美女姐姐?”
“这话我爱听。”彭玫玫嫣然一笑。“进来吧。想喝什么,热可可行吗?”
“好。”
“随便坐,别客气。”
彭玫玫有条不紊做着热可可,毛衣裙勾勒出她姣好的腰身。她随便扎起的头发带着一种凌乱美,低眉抬手间,风姿绰约。
“欸欸,眼睛都看直了。”
慕色白他一眼,美女谁不喜欢看。
彭玫玫轻笑。
“慕色,是不是很惊讶,我怎么突然做起医生了?”
“是有点。”
“我本来就是医生,那间铺子是家里传下来的,我有空会去店里看看,平时都是雇人照看。说来也巧,我都一个月没去了,一去就碰见你和付司了。”
巧克力的香味逐渐飘散,慕色闻得有点入迷,不自觉就放松了。
“付老板他是不是三番五次找你买怀表,还请你吃饭?”
被拆穿的付司表情心虚。
“他真的很会做生意,生意场上那一套玩儿得是真好。”
“我一来就损我,有你这么招待客人的吗?”
“我这是夸你啊。”她细眉一挑,端着热可可走过来。
“我叫彭玫玫,你可以叫我玫玫姐。”
“真好听。”慕色低头抿了一口热可可。“好喝,谢谢玫玫姐。”
“那我的呢?”
“你喝水。”
付司无语。“行行行。真双标……”
“慕色,我发现你身上有一种神奇的魔力。”
“啊?什么魔力?”
慕色被她灵动的表情吸引,一脸痴汉相。
“我第一次见你就有一种,捏你脸的冲动,我忍不住觉得你很可爱。”
“有吗……”慕色难压嘴角。
付司还没见过她这幅表情……唉不对,对着魏佳佳她好像也这样过,甚至把她拉到自己那边了……
她哪儿可爱了?真搞不懂……
彭玫玫见他脸有点黑,忍不住笑他。
“慕色,你最近睡得怎么样?失眠吗?”
“还好,就是经常做噩梦,总是心悸。”
“这样啊。之前我托付总给你的那个问卷你写完了吗?”
“写完了。”她从包里取出几页纸,付司忍不住偷瞟。“姐姐,有些话我可能说不太出来,所以我把我的想法写了出来,你能帮我看看吗?”
“好啊,那我先进屋看。你们先坐会儿,这里有些拼图和小玩具,你要想玩随意。”
屋门半开,慕色能看见她半个身影。她还是有点紧张,无意识攥着衣角。
“没事的,她可是北大心理学博士毕业,很专业。”
“这么厉害?”慕色一惊。“对了,你也是北大的吧,那你们还是校友。”
“你怎么知道?”
“名片上有啊。”
“……噢,我忘了。”
“你也真是,不早点跟我说是玫玫姐,我都没好好化妆。”
“你觉得在医生眼里,你化不化妆有区别吗?”
“就算医生眼里人都只是生物,那人也是视觉动物。再说化妆也是对别人的尊重,谁说一定是为了博好感。你今天怎么跟吃枪药似的……”
付司拿起杯子喝水,不接她话。
他好像是有点紧张过头了。
“你怎么填的?”
“忘了。”
……
“那你写的话你总记得吧?”
“嗯……我想想……我觉得我不是抑郁症,我是真的神经病。我会情绪低落,但是现在感觉我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脑子,可我不是变开朗。
“我感觉像是,接受痛苦?我发现其实它可以很小。痛苦的人太多了,我能帮到他们一点的时候我就挺开心的,我自己这些就都无所谓了。”
她捧着热可可慢慢喝,感到无比惬意。
“但是我可能真的有双向情感障碍,我最近才发现,挺长时间我也无法接受。
“就是我感觉我很重感情啊,我还很有同理心呢,我为了在受苦的人类和动物流泪悲伤,我为什么会不爱我家人?”
付司看着她垂下的眼睛。
“但是我却懒得给家里打一个电话,就是懒。说起来挺难受的,我也觉得别人会难受。我不希望他们难受,但原因,不是因为我‘爱’,是责任感和道德感。”
她蹙起眉头,但眼里没有情绪。
“挺可怕对吗。抽象的爱人类几乎只等于爱自己,特别虚伪。可是我对自己也不怎么爱,不讨厌,就是能接受的程度。”
付司摇摇头,一时说不出话。
慕色忽然抬手捧他的脸。
“付老板,你是真的吗?”
这直勾勾的眼神让他心里一紧。
“不然你面前是鬼?”
“哈哈哈你紧张什么,我又不会嘎了你。”
慕色直接把他的头“扔”掉——真的是随手一丢。
“来,我们来玩抽棍子吧。”
“不会。”
“很简单的。”慕色取出一个半透明的空心椰子树玩具。“你帮我把棍戳进上面窟窿,穿透这个树。”
付司一块和她戳棍子。
“然后我把这些猴子扔进去,猴子就挂棍上了。”
“然后呢?”
“咱们挨个儿抽,最后谁掉的猴子多谁输。”
“……哇,这个游戏这么无聊啊。”
“很好玩的,我小学经常玩,没你想那么简单。你先抽,快点。”
他抽了一个光棍,慕色也抽了光棍。
下来就没光棍了,付司弄掉了两只猴子。
慕色不紧不慢捏住棍子。“等一下,咱们是不是该赌点什么?”
“慕小姐,你在给自己挖坑。”
“你要是输了,你得无条件答应我件事。”
“好,这是你说的,你要输了也得答应我。”
“成交。”
“那拉勾……”
他忽然沉默了。
“好了好了,该我抽了。”
慕色挑了根猴子少角度好的棍,抽出来一半,接着慢慢移动,把猴子全挂到旁边的棍上了。
“耍赖啊你。”
“规则有说不能把猴子挂别处吗?没有吧,那就不是犯规喽,玩儿游戏要发散思维。该你了。”
付司也学着她转移猴子,不过他运气没那么好,手一抖还是啪啪掉四只。
“哈哈,六只了哦,我可是一只都没有。”
“快点快点。”
付司玩游戏从来没这么认真过,他小心翼翼把猴子抖下棍,马上就要成功了。
“啊丘!”
“噼里啪啦……”
“你故意捣乱是吧?”
“我又控制不了喷嚏,你别诬赖我啊。”
“得得得,我认了。你来。”
慕色专心转移猴子,付司冷不丁大叫一声。
她连眼都没眨。
“大叔,这种行为我小学之后就不做了。”
使坏失败,他吃瘪的窝进沙发。
我还不信了……
几局下来,战况激烈,不过付司的猴子还是比她多六个。
“就剩四个棍了,下面咱们谁先抽要猜丁壳决定。”
“行,那先说好,赢的先选,不许耍赖。”
付司怕她又耍心眼子,必须提前说清。
“好。三局两胜。石头剪子布!”
慕色输了。
“再来!”
小剪刀碰到大石头。
“你输了。”付司贱嗖嗖飞眉毛,找了根猴子最少的棍,再把猴子堆到另外三根棍上。
“没关系。”
慕色挑了个还算少一点的——也差不多挂满了,她小心的转移,还是掉了四个猴子。
现在算来,付司还是比她多六个。
稳住,到决胜局了。
“石头剪子布——”
俩布。
“石头剪子布!”
俩石头。
“舅舅,我已经看透你了。你下来要出布吧。”慕色开始玩心理战术。
小剪刀,大布。
“耶。你下来要出剪子吧?”
“你也要出剪子吧?”
俩人同时出了剪子。
“我出石头。”慕色眯眼一笑。
虽然还是要赌运气,不过扰乱对方也是有用的。
石头剪子布——
嗯哼,慕色扰乱别人的时候,把自己也弄乱了。
布包石头,输了。
还有一把。
付司挑眉。“我还出布。”
“骗人是小狗。”
“好,我一定出布。”
结果还是大石头砸了剪刀。
“你!”
“汪汪汪。”
……付老板为了赢都不要脸了,她就让让他吧。
付司把猴子慢慢移到最后一根棍上。
那根棍儿承受太多了。
看着满满一串儿猴,她陷入了沉思。
这要直接一抽,那毫无悬念就输了。
慕色转转眼珠,发现了什么。
“怎么,还要挣扎一下?”
“付老板,你说我该认命吗?”
忽然认真的语气让他一愣。
慕色开始抽棍子了。一只、两只、三只,第五只掉下来的时候,她忽然停手了。
接着她转动棍子,将后面的猴子慢慢放到一个……一个塑料毛刺上。
椰子树制作的时候有瑕疵,多了一块毛刺。
付司一心看猴儿,根本没注意那个地方。
那里可以再挂两只猴子。
但是棍上还有四只猴子。
慕色望着椰子树,忽然抽走了棍。
“好了,我输了。愿赌服输,说吧,有什么事想让我做。”
“那,我可得回去好好想想。”
“不能太过分啊杜宾犬。”
“那不好说老色批。”
“你什么时候知道我外号的?这是我室友专属的,你不许叫。”
“玩儿挺开心啊。”彭玫玫笑着走出来。“谁输了?”
“我。付老板是北大硕士,我输他不丢人。”
“哈哈,付老板又欺负人家小姑娘。”
“我没有啊,是她要玩儿还要下注的。”
“行,知道你是正人君子。慕色你进来吧,我有话跟你说。”
“好。”她拽拽袖子,跟着彭玫玫进了屋。
“你别紧张,我就是问你几个问题,你想到什么说什么就好。待会儿这个表还要你再填一次。”
“严重吗?”
“你问你的病?其实心理学上来说每个人都有病,只不过程度不一样。你写的东西还挺有趣的,尤其是列举卢梭的例子。”
她说自己跟内个卢梭为远方受苦的人类哭泣,却把八个孩子都送进福利院那种心理有点像,虽然没他那么神经病。
她还补充说知道卢梭为人类的贡献,但是他确实也是个混球没错。
“你喜欢分析自己?”
“主观的猜测一下?因为挺好玩儿的。”慕色扣扣手。“姐姐,我感觉我很虚伪,但是这又好像是真实的我。”
“你真的这么想?”
“我、我也不太确定……就是,如果我告诉家里人其实我谁都不爱,我看他们难受我也难受。我会为了家人离去而悲伤,也会去关心,但我感觉这全出于我的道德和善意。”
“你相信自己的善良,对吧?”
“是,虽然我心里也有黑暗面,但是我确信我是善良的。”
“那就好了啊,你依然会赡养你的父母,好好对待家人。你不爱他们,又不是你故意的,只是因为你生病了。”
“是啊……但我还是会迷茫。”
“这需要一个过程,你不用着急,慢慢来。”
慕色点点头。
“我看你说帮助别人会让你快乐,如果有机会,你会想帮助更多人吗?”
“会。”
“很好啊,那你有什么想做的吗?”
咔哒。
门开了,付司慢慢转头。“好了?”
彭玫玫见他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模样,心里暗发笑。
“那现在去吃宵夜?”
慕色看起来泰然自若,不过付司还是放不下心。
“好。那玫玫姐一起去行吗?”
“行~走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