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假沦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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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假沦陷(二十)

    二十

    “朵朵,你进去之后只用睡一觉,等你醒过来就可以看见姐姐还有付叔叔了,以后你就可以和其他小朋友一样去上学啦。”

    “嗯,我不怕。慕姐姐,我有悄悄话要跟你说。”

    慕色把脸伸过去,两瓣小小的唇落在她脸颊上。

    “朵朵又偷亲我,那我要亲回去。”慕色蹭蹭她的小脸,逗得她咯咯笑。

    “该进手术室了。”

    募捐者们推着病床一路到手术室门口,“咯噔、咯噔、咯噔……”,轮子每滚一下,都像是压过她的神经。

    直到朵朵的小手松开,大门紧闭,提示灯亮起,她还是失神地站在门口。

    “小慕色。”徐良成只是叫了声她的名字,走过去扶住她肩膀。

    他的时间似乎被拉长了,连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如此拖沓。快点、再快点……他已看不清表盘上的时间,依固执的反复去看。

    电梯缓缓上升,付司不断告诉自己要冷静,可是门刚一打开他就不受控制地冲出去。

    晃动的人影、骤然熄灭的提示灯。

    四四方方的门框像一张大嘴,框着医生和慕色。

    医生。

    摇头了。

    如果他们都是疯子,那爱丽丝就会爱上疯帽子。

    可惜爱丽丝不爱疯帽子。

    可惜他们,不是疯子。

    我们有意或无意,都想将离别拖得冗长,哪怕到最后已经乏味拖沓,像写作文凑字数,都要绞尽脑汁再凑些。

    但离别是个混蛋,它会将你所有的铺垫撕个粉碎,再狠狠踩上两脚。

    其实已经很迟钝了。四周的哭声像是装进了罐子,嗡嗡作响。赵冉、徐良成在晃自己,她无法听清一句话。

    走廊里跑过来一个人,也来摇自己。她好像是不倒翁,左摇右晃,就是不倒,只会眨眼睛……

    “啪!”

    她好像能听见一点声音了,又迟钝的闻见一丝甜香,还有淡淡的咖啡味,柑橘味。

    对,是付司回来了。

    她应该笑,所以她笑了。

    可是朵朵已经死了。

    她应该哭吗?

    赵冉在一旁不知所措。慕色不会伤心傻了吧,怎么还笑起来了……

    付司的胡茬冒出来了,和梦里很像。慕色抬手去摸,有点扎手。

    “慕色,慕色,你清醒点,慕色……”

    她忽然眨眨眼,捂住他的嘴。

    “舅舅,你好吵。”

    付司愣愣看着她,忽然有泪滚落到她手背上。

    是烫的。

    “哭有用吗?”

    她语气冷淡,替他擦眼泪的动作却格外轻柔。

    “没用也是要哭的……我去看看朵朵。”

    付司二话不说要把她强行扛走,徐良成拦住他。“哥,你也冷静点。”

    慕色径直走过去,没人拦她,或者说没人敢拦她。

    她没给自己犹豫的机会,直接掀开布。

    时间似乎卡顿了一下。

    付司脑中胡乱闪烁着她痛哭的画面,一种无措感死死勒住他。

    “慕色,你别冲动啊……”王茜甚至忘了哭泣,随时准备冲上去制止她的出格举动。

    小孩仿佛只是困了,脸还是温热的,摸起来像棉花糖。

    慕色慢慢弯下腰,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

    饱满,光滑,只是被消毒水和血腥味包裹了,洗发水的香味有点淡。

    白布落下,她径直走向付司。

    “舅舅,拜托你了。”

    付司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一切好像都在按部就班进行着,付司安顿好募捐者,秦玉溪和张国强装模作来哭,气势汹汹对慕色指手画脚。

    付司没让他们放一句完整屁。

    “这里是医院,要闹去警局闹。你们不做人还不许别人做人事儿了是吗?谁敢再放一句屁,我告死谁。”

    俩货闻言也只能噤声了。

    魏佳佳买了慕色最爱吃的咖喱饭。

    出乎意料,慕色丝毫没有绝食意图,比平时吃的还干净。

    见付司不吃,慕色拿过饭盒舀起一勺饭。

    “张嘴。”

    “吃不下。”

    “吃不下也得吃,张嘴。”

    他只能接过叉子。

    尽管这饭难吃的无法下咽,他还是勉强吃了些。

    啪——

    眼泪砸进饭盒的声音格外刺耳。

    他忽然停下动作。

    “也许我不该回BJ。”

    他如同一个破损的雕塑,无声落泪,流出的都是身体里灌入的雨水。

    “我为什么不早点回来呢?我,我可以早点回来的……”

    后悔和假如,是最无用的东西。

    “这不怪你。”

    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好像突然垮了,他的骄傲,他的自信,此刻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他食言了,哪怕只有一次,却到死都别想再弥补。

    “如果我、我再快一点,我是可以赶回来的,我可以……”他无措地望着慕色红肿的脸。“对不起,对不起,我该怎么办……”

    “你知道,这不是你的错……”

    慕色揽住他颤抖的肩膀。

    对烟味极其敏感的她依然能闻见他身上残存的气味。

    虞美人,被烧焦了。

    灰烬飘入双眼,可她不能哭。

    两天后。

    慕色出院了,但没回寝室。佳佳姐帮她收拾好行李,带她到徐良成家。

    她看起来比谁都坚强,但付司完全不放心。来这里有奶团陪陪她也好一些。

    慕色钻进屋就去玩儿狗了,奶团一个劲儿舔她,她总算露出些笑容。

    “奶团乖乖的喔~想不想吃肉呀~”

    慕色一个劲它顺毛,付司越看越不对……敢情她安慰人的方式和逗狗一样……

    阿姨做的饭依然可口,慕色吃了不少。下午她就和徐良成打游戏。

    “空枪了啊啊啊救命!”

    “别急,我来救你!——哎对了你是女同吗?”

    战况正激烈呢徐良成突然来这么一句。

    “怎么了?不救女同队友啊?”

    徐良成咧嘴一笑。“纯好奇。”

    “我双,我觉得我只要喜欢那无论男女都行,不过现在看破红尘了,一个人最好。耶嘿,赢了!这波操作太帅了!”

    “基操基操~晚上想吃什么?”

    “嗯,螺蛳粉行吗?”

    “好,咱俩吃螺蛳粉,熏死老付……”

    “密谋什么呢?”付司慢慢走进来。

    殡仪馆找好了,朵朵现在就在那里,但付司不知道怎么开口。

    “我去换下衣服。”

    慕色能看懂他想说什么。

    她换了件粉色卫衣。

    殡仪馆比较偏,慕色感觉道路逐渐变得崎岖,她在车上颠簸,像一片无处安身的枯叶。

    付司从后视镜里悄悄看她。营养餐的效果不怎么样,她似乎比住院前更瘦了。

    门口有工作人员迎接他们。其中有一个和慕色差不多大的年轻姑娘。

    “您好,请跟我来吧。”

    慕色并不害怕朵朵的尸体,她平静地看着打扮过的朵朵。

    她穿着可爱的小裙子,还戴着自己画的猫耳朵。小嘴粉粉的,好像还会张口叫姐姐。

    工作人员离开了,慕色慢慢坐下,放下手里的书。“朵朵,这是小哲哥哥送给你的书,你想听吗,我读给你听。”

    “哥,让她们自己待一会儿吧。”

    付司犹豫片刻,还是出去了。

    他习惯性抽出一支烟,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放了回去。

    “你什么时候只抽薄荷烟了。”徐良成拿过来一看。“呦,还是清香型。”

    “有人是狗鼻子,没办法啊。”

    徐良成挑眉笑笑。

    “你看那些烟,都是烧尸体的烟。不管是多有趣多美好的人,最后还是只剩一把灰。灵魂会不会永存,我也不知道,都是安慰罢了。但是在有限的生命里,无限的爱一些东西,我觉得足够了。”

    天色渐晚,他呼出的白气在余晖里消散。

    “她很坚强,都会好的。”

    “嗯。走吧,买点吃的去。冻死了……”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空荡荡的殡仪馆里回荡着歌声,付司一愣,这是,慕色在唱歌?

    凄凉里透着一股幽怨,完全不像她说话的声音。

    付司有一瞬间以为她鬼上身了,随即打消了这荒唐的想法。

    “慕色,要不要喝点粥,吃点煎饼果子?”

    她等付司说完,然后接着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慕色?”

    她实在不想说话,她只想为朵朵唱歌,她得唱一晚上。

    “哥你别喊她,没事的,她就是送送朵朵。”

    徐良成这两天真是操碎了心,他真怕付司一激动又把人家脸扇肿了。

    慕色不知疲倦唱着,眼神轻柔,灵魂似乎飘到了别处。

    “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付司拍拍她的肩,她仍然没反应,就一直唱,从日落到凌晨。

    徐良成被他的医生叫走了,付司留下来和她一起守灵。

    “你要是困了就睡会儿吧,有我呢。”

    “真不饿啊?嗓子也不干?”

    “你唱歌还挺好听的,学过?”

    付司一晚上只问了三句话,慕色只是拿眼睛回答了一下。

    不困,不饿,没学过。

    太阳慢慢升起来了,一点点爬上窗沿,照进她浅褐色的眸子。

    冰凉的手忽然抓住他的手腕。她在看时间。

    “六点半了。”

    她终于说话了。

    “手怎么这么凉。”

    “这是朵朵最喜欢的歌,她听着,应该能找到回家的路吧。”

    “肯定会的。”

    他望着发呆的慕色。

    “你知道我和朵朵的约定是什么吗?她说你是希望女神派来的仙女……”

    “这是你和朵朵的约定,你要是告诉我了,朵朵会不高兴的。”

    “好,那我不说了。我答应她的事,我一定做到。”

    付司握着她的手,慕色只是发呆,没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