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被规划出的痛苦和未知的痛苦，你选哪个？

    都要痛苦，有区别吗。

    叔叔，伤口记得换药

    你也是。伤口好点了吗，有没有想吃的东西，告诉你佳佳姐让她买

    我好多了。那我找佳佳姐去了

    付司这话多少带点调侃，慕色却以为他在忙所以让自己找佳佳姐，压根没听出来。

    嘿，对着傻子话里有话的人才是傻子。

    中午时分，付司去了医院。

    “魏佳佳有别的事要做，没人给你送饭了。”

    付司剃了胡子，看起来精神不少。

    他一副看热闹的表情。

    “我没别人难道还活不了了？”慕色跳下床。“我自己买饭去。”

    “咖喱鸡腿饭、绿茶，还有你要的糖葫芦。”付司亮出背后的手。“咖喱饭多加土豆。没错吧？”

    慕色咋舌，“无事献殷勤？”

    “我是商人，当然不做亏本买卖。还真有事。”付司打开自己那份咖喱鸡。“先吃饭。”

    看他剃了胡子还有点不习惯了。

    慕色啃着糖葫芦，忽然想起梦里挨的那一下打。不对啊，梦里不会疼啊……

    撸起袖子一看，胳膊肘青不拉叽紫不溜丢一大片，比昨天更吓人了。

    我说怎么浑身疼呢，摔的真不轻，哎呦……

    付司抬眼瞅见她猴子似的动来动去。

    “怎么了？”

    “长跳蚤了。”慕色瞎扯一句，捧起饭盒接着吃。

    付司说晚上接她出去有点事，收拾完桌子便走了。

    又剩自己一个人。

    一个人最爽了。

    慕色揣了一口袋糖，边吃边晃晃悠悠着往楼下走。

    走到第九层一间病房门口。

    “啪嗒嗒嗒……”

    黄色的乒乓球滚到慕色脚下，她弯腰拾起，一个女孩慢慢走过来。

    “姐姐，这是我的……”

    “给你。”

    女孩大概四五岁，小手粉嫩嫩的，眼睛很大，看人的时候有点怯生生的。

    她扫一眼病房，除了床上的病人，没有其他大人。

    “你一个人吗？”

    慕色想搭话，可女孩扭头就走了。

    是她长太丑了？……

    “那我走了。”慕色有点尴尬，挠挠头打算溜之大吉。

    “姐姐…”

    “啊？”

    “你扣子系错了。”

    她低头一看还真是，这下更尴尬了。

    “哈哈，我脑子不太好使……那我走了，你要是有事可以到1106找我。”

    慕色胡说一通溜回病房。算了，自己这傻样别再吓着人家小朋友。

    有点奇怪，这么小的孩子也没个大人照顾……

    慕色回屋拿起画本打算画作业，笔都掏出来了才想起现在右手不能用。

    不管了，反正就差上色了，左手也行。

    脏兮兮的水彩盘里挤上颜料，她先戳几笔蓝，再来点绿……紫罗兰来一点，不对，还要点黄，灰一点…

    她正勾勒衣服纹路，余光忽然瞥见一个小脑袋。

    是那个小姑娘。

    “是你啊！你想过来吗？”

    “你在画画吗……”

    “是啊，我在画月亮仙子呢，你喜欢画画吗？”

    女孩点点头，还是有点胆怯。

    “你看。”慕色笑着举起本子。“好看吧？要不要一起画？”

    女孩终于走过来了，虽然还是有点拘谨。

    “来，给你笔，你想怎么画都可以的。”

    慕色对这张底稿不太满意，就给小孩玩吧。

    “姐姐，你画得真好看。”小姑娘眼睛一下就亮了。

    “嘿嘿，还好吧……”这小姑娘嘴真甜。

    “你叫什么呀？”

    “张薇朵。蔷薇的薇，花朵的朵。”

    “真好听。我叫慕色，羡慕的慕，颜色的色。”

    “姐姐名字也好听。”

    看小孩实在可爱，慕色差点忍不住上手揉她头，但还是克制住了。

    “是吧，我妈取的。来，我们画画，你看这个月亮，应该是黄色的吧，那我们用这个颜料，这个叫柠檬黄，是不是很像柠檬皮的颜色……”

    太阳怕冷，走得早，四点半天就黑透了。

    “你真的没学过吗？画得很棒耶！”慕色这么说不只是为了哄孩子。薇朵很聪明，慕色说过的颜色她基本都记住了，画得虽然生疏，但是调色却有自己的想法。

    “吃糖吗？”慕色掏出兜里的水果糖，薇朵伸出手却犹豫了。

    “怎么了？妈妈不让吃？”

    话音刚落，慕色忽然听见门外有人在喊“朵朵”。

    坏了坏了，忘看时间了，薇朵在自己这儿快俩小时了。

    “你家里人找你呢。”慕色赶紧拉她。

    “我不想出去。”

    慕色一愣。

    “乖乖，你有什么事先出去再说好吗，别让你妈妈等着急……”慕色已经要急死了。

    房门突然被推开，闯进一个保安和女人。

    慕色吓得不敢吱声。

    闯祸了……

    “朵朵，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是姐姐，带我过来的……”

    啊？不是……

    慕色直接傻眼。

    阿姨开始盯着她打量。

    “小姑娘年纪轻轻的，不干自己的事……”她瞥一眼床上的糖。“你还给我女儿糖？你不让我女儿出去，想干嘛？”

    “不是，阿姨我没有……”

    慕色一委屈就急，一急就想哭，一想哭就说不出话。

    “没有什么？你这糖是不是放了什么东西？”

    “我没有……”

    年轻保安被女人拦着也没敢走，站一旁不吱声。

    “朵朵，你没吃那个糖吧？以后遇见这种人要远点，妈妈跟你说过什么……”

    鼻子酸涩难忍，她一遍遍骂自己没用，可辩解的话还是半句都挤不出来。

    朦胧间忽然看见一个人走进屋。

    “以后遇见这种人要远点，妈妈跟你说过什么……”

    见门口围了几个看热闹的人，付司纳闷地走进屋，看见小学生一样罚站的慕色和三个陌生人。

    “怎么了？”

    付司关上门走过去，阿姨就开口了。“你是谁啊？”

    “她朋友。”付司递给她一张纸。

    慕色躲在他身后胡乱擦两下泪，还是说不出来话。

    “你们不会是一伙的吧，难道想拐卖我女儿？”

    “这位女士，您这么说有点不讲道理吧。这里是医院，到处是监控，我们怎么可能会绑架你女儿呢？”

    “是她让我女儿来找她的，还不让我女儿出去。”

    “您女儿是这样说的吗？”

    女人一时语塞。

    “……反正肯定是她威胁我女儿不让她出去的。我不管，这事必须给个说法！”

    慕色这下明白了，她是想要钱。

    “保安大哥你给评评理！”

    “我看这事都有责任，都有责任。”他能怎么办，只能和稀泥。“那我还要回去值班呢，你们自己协商吧……”

    面对不依不饶的女人，付司镇定自若。

    “您的女儿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如果您觉得不满意，我们可以报警协商。”

    听见“报警”慕色心里一紧，偷偷扯他袖子。她是担心吓到小孩儿。

    女人知道自己不占理，一听报警气焰瞬间蔫了。“报什么警，贼喊抓贼……我不和你们计较了，朵朵咱们走。”

    脚步声渐远，慕色吐出一口长气。

    付司一扭头，人已经跑出去了。

    慕色钻进厕所，心里委屈又哭不出来。

    这一刻她才觉得，她好累，真的好累。

    付司静静等在外面，没过多久就见她出来了。

    她一切如常，除了眼睛有些红。

    “谢谢。不愧是大老板，应变能力真强。”

    付司能猜到前因后果。

    “不是什么都不怕吗？怎么蔫了？”

    “我泪失禁控制不了。”慕色揉揉眼睛。“你不是说晚上有事吗？走吧。”

    “你穿成这样，参加睡衣趴啊？”

    慕色被逗笑了。

    “我去换衣服。”

    万年不变的黑色宾利，不同的是车里多了个新成员。

    “汪汪！”

    那是一只帅气的成年杜宾犬。

    “狗狗！”慕色惊喜地凑过去。“咬人吗？”

    “你咬它它都不会咬你。”

    慕色瞪他一眼，钻进车狂撸狗头。

    “怎么这么乖啊……”“汪汪！”“欸它能听懂我夸它吗……”

    付司看狗已经趴上慕色大腿，尾巴快成螺旋桨了。

    “奶团你矜持点儿，尾巴都快上天了。”

    “它叫奶团？”“汪~”

    这么帅的狗叫这么可爱的名字。

    “良成取的名儿。”

    “良成生病之后，奶团我一直托人养着，今天刚接回来。咱们一起吃饭。”

    看来是要商量旅行的事吧。那叫她来干嘛？出主意？

    “奶团你真可爱。”

    付司看着她发自内心的笑容，心里涌起一丝暖流。

    晚餐是在徐良成家里吃的，请阿姨做的饭，都是简单的家常菜。

    虽然上次慕色说了一通“推心置腹”的话，但她对徐良成依旧生疏，多少有点尴尬，还好他是自来熟，先扯开话题，慕色也没那么不自在了。

    “我哥说你很会做手工来着。你会做魔杖吗？”

    “会是会，但是我没工具，没做过实木的。”

    “材料不重要，好看就行。我看过你的手工，特别棒，我想在你这儿定制一个魔杖——呐，价钱你随便开，反正让我哥出。”

    付司笑着推他一把。

    “那我不得狠讹付老板一笔啊。”慕色一口干了啤酒。“包在我身上！”

    徐良成和付司张罗着开始烤肉，又不让慕色帮忙，她就在一边看看月亮逗逗狗。

    “奶团，我好像已经无所谓了，但我为什么还是会难过。”

    它光滑的毛皮带着沐浴露的香味。

    “给。你最近不能吃辣，我就放的少。”

    盘子里的五花肉散发着阵阵香气，慕色一口气吃了一大半。

    “好吃。”

    “左手用挺利索啊。”

    “那是，我以前没事干练过，没想到能派上用场。”

    “哎哎烤糊了！我的大虾！”徐良成大惊小怪地哀嚎。

    “真笨，我来我来……”

    付司走过去接着烤肉，慕色拿起啤酒咕咚咕咚喝。

    就看他们打打闹闹，什么都不用想，挺好。

    “慕色，我和哥想邀请你参加我们的旅行，你愿意吗？”

    “啊？”慕色以为酒喝多听岔了。

    “我打算下个月开始旅行，你想和我们一起去吗？你应该快放假了吧。”

    “是快放假了，但是我得回家。”

    “那你慢慢考虑，不急。”

    付司看吃得差不多，该带慕色回医院了。

    告别徐良成和奶团，慕色顶着红脸蛋往车边的方向走。

    “今天我看见，看见薇朵一个人——就是那个小女孩，我看她一个人无聊，我就说她可以来找我玩。我本来以为她不喜欢我，但是她来了。”

    慕色靠上车门，感到一阵眩晕，但是她意识很清醒。

    “我很开心，我说教她画画，她也很开心。她画得可好了，我说我明天接着教她……”慕色嗤笑着摆摆手。“我跟你说，我其实不喜欢熊孩子，但她特别可爱……但是她跟她妈妈说，说是我带她过去的……好像，好像也没问题啊……但是我为什么这么难过呢……”

    付司静静听她说着。

    视线逐渐模糊，酒精让她发热，让她心跳过速，血液仿佛在倒流。

    汽车骤然驶过，一抹红光突然落在付司脸上。

    黑血，花瓣，死去的人……

    “不，有人要杀我……”她忽然神经质地喃喃自语，语气却极其冷静。“又是梦，真实的梦。我梦见好多黑血……”

    “都是梦而已，慕色，那不是真的。”

    付司扶上她的肩。

    “我知道，我知道。”她闭上眼，仍旧无法克制恐惧。“我杀的人…好像是你……”

    她抬头注视付司的脸。

    “红色的花瓣，落在你脸上…是你……”两行泪滚落而下。“我杀了你，捅了你很多次。”

    “那些都是假的……”付司覆上她冰凉的手。“我不会伤害你，你更不会伤害我。你是个善良的人，永远都是。”

    “我知道。”慕色垂下头。“对不起…我，我不想这样，可是太多了，太累了。”

    “不是你的错。”

    拥抱真的好温暖，好像掉进了一团温柔的毛毯里，所有恐惧都消失了，所有那些流泪的夜晚、那些刺眼的鲜血，都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