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假沦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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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假沦陷(九)

    九

    付司放蘑菇的手一抖。

    “……慕小姐,这是谈生意,不是过家家,你要想得是怎么尽可能把价格抬高又能让对方也满意……”

    “哎呀,你也知道我除了手工什么都不想管。你看着定就行了,我相信你。”

    一句“我相信你”把付司整得不会说话了。

    “你真的是……”付司夹起豆腐放她盘子里,“行,先吃饭,吃完再说。”

    慕色忽然抬头,就直直看着他,看得付司浑身不自在。

    “我脸上有东西?”

    “别动”。慕色忽然靠近,抓住他左手腕看那块纱布。“换药了吗?”

    “呃,换了……你干嘛?”

    四目相对,片刻后慕色忽然一撒手。“好了,吃饭。”

    好吧,她还是解释一下吧。

    “对不起,我有病。”她云淡风轻夹起蘑菇。“我饿了,先吃饭。”

    付司一头雾水,不过看现在这样子也问不出什么。

    两人各怀心事吃完饭,慕色掏出皱皱巴巴的纸巾擦嘴。

    “付老板,别猜了。我昨天是梦见你了。”

    还是和昨天一样穿校服走方队的木偶,还是那个手上缠纱布的高个子木偶。

    不同的是,他们开始追自己啦~

    逃,她又在逃。逃到死胡同,无路可逃。

    梦里的她不知这是梦。她不能一拳打跑怪物,她不能飞,她甚至不能醒来。

    她只是弱小的她。

    高木偶的脸逐渐清晰了。是付司,但也不是他。

    他穿着纯黑的袍子,正一点点靠近。

    慕色想喊,可是发不出一丝声音。

    木偶整整齐齐跟在他身后,无神的双眼就这么瞪着她,它们伸出手,在一片死寂里,缓缓地靠近。

    一步,又一步,不急不徐,踩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她是控制不了梦的,她的梦里没有反抗,逃不掉,就是死。

    “向——前进——向——前进——”

    走调的歌曲像是突然爆发的嘲笑,提前庆祝她的死亡。

    他手上的纱布脱落,伤口处钻出无数条肉虫,直直冲进她眼睛……

    “然后没了,就这样。”

    付司依然不解。

    “你想说这只是个梦?你又不会真的杀我?我当然知道,可是我无法克制。梦里我都能看清你的胡茬,我看见你的脸就会想起那个假付司。”

    “那怪我咯?”付司耸耸肩。

    “是,都怪你。”慕色笑了,她知道没人能懂她,无所谓,她也不奢求,毕竟她确实有病。

    说出来还是好一点,有人想听也不是坏事。

    “你有很想逃的时候吗,拼命跑,但就是跑不掉,那些东西像空气一样,永远缠着你。”

    “有啊。”火锅香气扑鼻,热气呼在他镜片上,白蒙蒙一片,难辨情绪。

    “我逃出公司跑这里养老啊,可是他们一有事还是要找我,甩不掉啊。你那边的肉都老了。”

    “噢。”她呆呆地把肉夹起来,吹凉了送进嘴里,笑得很满足。

    “谢谢你的火锅,我暂时不怕你了。”

    这算什么感谢。

    “我谢谢你不怕我。”

    付司拿出一份合同递给她。

    “你看看上面的条例——看仔细点,这是你自己的生意。”

    “好,好,我相信你不会坑我……等等,你给多少?”

    慕色一蹦三尺高。“三万多?就,那几张纸和几个泥疙瘩?”

    “你不是很在乎你的作品吗?你就那么评价它们啊?你的创意是无价的。不过我们买断版权之后你就不能再把东西卖给别人……”

    “我赚大钱了!不用跟我妈要钱了!”慕色一把握住他的手。“谢谢付老板!”

    “疼疼疼……”

    “对不起对不起,我太高兴了哈哈哈。你放心,版权给你们之后我一定不再卖给别人了!也不会发出去……”

    付司看她张开双臂,也跟着抬起手。

    慕色只是绕开他去拿合同。

    “那我签了啊。稿子我什么时候给你?”

    “晚上喝一杯庆祝一下?”付司收回手,不知为何有点失落。

    “好啊。”她唰唰签完名字,“拜拜,晚上见。”

    “晚上见。”

    “这个疗养院志愿者活动你报不报名?你要报群里接一下龙。”

    “给几分?”

    赵冉走到镜子前整衣服。“两分呢。”

    “我报报报…咱们去那里干什么啊?”

    “就,陪老人聊聊天?其他院也有人去,咱们不用待太久,拍点照片给主席就行。后天三点半学校统一拉咱们过去。”

    “那行。呦,晚上有约会啊?”

    “同乡群打台球。”

    室友撩开窗帘搭话。“啧啧,上次那个帅哥也去吧?”

    “就你话多。”

    “慕色你也出去?”吃饭都懒得下楼的慕色居然晚上有约会,挺稀奇。

    “我有大事。”慕色试来试去,决定还是戴小红帽。她翻出几个月没用的帆布包,呃,正面写着“二手玫瑰精神病院出院纪念”……没事翻过来一样用。

    她整好手稿和雕塑,无意瞟到书架上一块黑东西。对了,付司的手套得给他带过去。

    付司总是提前到。他今天穿了一身白,倒不像黑无常,成白无常了。

    “你不问我带你去哪家酒吧?”

    “到了不就知道了。”慕色如果是本书,那翻开第一页就是俩大字——随便。

    慕色选了一杯“极光之夜”,薄荷荔枝朗姆酒,主要是颜色像翡翠,好看。味道嘛,她也不会品,觉得一般般。

    付司选了“恋爱沦陷”,只是因为样子好看。

    调酒师先把酒杯倒扣在玻璃碗中,加满蓝色碎冰,几分钟后取出沾满冰的酒杯。摇壶里倒金酒、柠檬汁、荔枝糖浆,放冰摇晃,最后将酒倒入杯中,点火。

    蓝色火焰配着粉酒,确实好看。

    “恋爱沦陷…我看是虚假沦陷吧。”慕色抿一口她的“极光”,冰凉的薄荷味直冲天灵盖。

    “为什么这么说。”付司轻轻转动杯子,杯壁外的碎冰已经开始往下掉了。

    “你看这外面的冰,徒有其表,也不能吃,没一会儿就掉了,最后什么都没剩下——就像爱情里虚幻的美好。这个火也就是图个好看,但冰火两重天本就矛盾,火还加速了冰的融化,最后冰化了,火也熄了,两败俱伤。”

    “那杯子里还有酒呢。”

    “所以啊,沦陷到最后,只剩下用来麻痹神经的酒精,不就是‘虚假沦陷’吗?”

    “一杯酒都能说出花来……”付司吹灭火焰,浅尝了一口。荔枝糖浆的微甜混合金酒的清爽,确实挺让人沦陷。

    旁边的小红帽突然趴下了。

    “你脸怎么这么红?”

    “轻度,过敏……我不是说过吗?”

    “这才喝了几口啊,酒还兑的少。”

    “我就是有点晕,我还能走直线呢。”

    她跳下吧台椅,摇晃两下又坐回去了。

    “哎呀,好像是有点走不了了。”她揉揉眼睛,跟个小孩一样趴桌上看调酒师晃杯子。

    他为什么要跟她喝酒……

    “我送你回去吧。”付司扶着她要往外走,慕色却豪爽的一掌拍上他的肩。“付老板!从今以后你就是我亲舅舅!咱们肝胆相照,荣、荣荣与共……”

    “好好好,大外甥女咱们回去啊。”

    “谢谢您。”

    她踮起脚尖刚能够到他脖子,这个拥抱的动作好像猴子爬树。

    付司微微弯下腰扶她,酒精和薄荷味涌进鼻子,他感觉自己也醉了。

    代驾师傅是本地人,自来熟地和他搭话。“这是你闺女?”

    “…我,外甥女呵呵……”

    “你还陪外甥女喝酒啊,你这舅舅挺开放。这姑娘是失恋了吗?哎,现在的小姑娘老容易被骗,我刚才就送了俩姑娘,一路上哭哭啼啼的,一人出来喝酒也不怕出危险。我就怕我闺女出来被人灌酒,虽然她三十瓶啤的下肚也没啥事……”

    师傅自顾自念叨着,付司半天接不上话。

    “她是高兴才喝的酒,谁敢惹她伤心啊,我这个当舅舅的还在呢。”

    “小姑娘大老远跑来上学,有个人照应是好多了……”

    慕色把下巴藏进衣服,只露出眼睛和眉毛。她眼睛大,睫毛很长,眉毛弧度温和,带着一些古典美。

    可她偏要画个上挑的粗眼线,让人一看就不好惹。

    慕色睡得东倒西歪,一会儿往窗户上撞,一会儿又要倒他身上。付司有点别扭的托住她的头,努力让她保持不动。

    司机忍不住搭话。“第一次带孩子吧,你把她脑袋放你肩上不就得了,不然睡得多难受。”

    “欸。”

    付司小心翼翼放手,慕色总算舒坦了,枕着他肩睡得特香。

    慕色在梦里看见一只大棕熊,特别可爱,她开心地跑过去抱它……

    拥抱让人觉得安心,睡梦中的慕色和付司都觉得安心。

    可是慕色,只是需要大熊而已。

    赵冉扶她上了楼,她睡到后半夜清醒了,也没觉得哪里不对,下床洗个脸刷个牙接着睡了。

    直到第二天中午。

    精神病院袋子呢?噢,在付司那里呢。

    看着微信里的转账,她忽然觉得不真实。这钱真的给她了?要不要跟爸妈说?……

    “妈妈。”

    “想起来打电话了?又没生活费了吧?吃饭没啊?”

    “吃了。我又赚钱了,挺多的,这下半学期生活费我自己能解决。我给你转点钱吧。”

    “这么能干啊。你照顾好自己就行。”

    “好……那你吃饭吧,掰掰。”

    慕色转过去一万,又转给姐姐一千。

    你别乱买东西啊,花完就没了

    wc这么多,我妹会赚钱了

    你之前欠我的四百也得还啊

    行行行,胖宝最好了~

    “支付宝到账九百三十元。”

    还真是执着。

    他揉揉发酸的眼睛,又拿起手机。

    你的精神病院包还在我这儿,什么时候来拿

    最近忙,有空再说吧付老板

    “付总,张护工辞职了,他说这个月的钱也不要了……”

    “我知道了,给他两份工资吧。”

    “好。”

    还不想放弃吗…可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阳光透过车窗照在慕色脸上,明亮而没有温度。

    慕色戴上耳机听歌,好像要睡着了,赵冉低头看看她手机。

    听二手玫瑰助眠,人才。

    雪停了快一周,天气死冷死冷的就是不舍得下雪。不下雪凭什么这么冷,冻得她脑子都转不动了……

    唰拉——易拉罐的铝片划破拇指,她叹口气,看着血涌出来。

    “诶呦你怎么搞的……”

    她接过白纸,血缓缓渗了进去。

    不会要出事吧,像电影里演的那样……乌鸦脑,这好端端的怎么可能出事,又不是去疯人院。

    赵冉借来创可贴给她粘好,“谢谢。”

    核桃露的味道她不太喜欢,但是搞活动便宜,有的喝就不错了。

    到地方已经快下午五点了,午饭当然得自己解决,可以去医院食堂吃。赵冉去觅食了,慕色是没一点胃口,一个人啃着香肠在院里闲逛。

    这里有些年头了,花园走廊里的柱子斑驳老旧,看起来反复涂了漆又脱落。有的窗户还是几十年前那种老木头窗,风一吹就哐哐响,颤颤巍巍的似迟暮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