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汾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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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翟国 7

    大家忙扭头,只见从厅外步履匆匆走入一女,竟是季隗。

    季隗自前几日与重耳邂逅花苑,便铁了心要嫁给她这个晋国表哥,因知道宴会间翟君将和表哥亲提婚姻之事,所以没好意思出席,但又放心不下,于是悄悄来到门口偷听……

    当听到重耳再三拒绝,她急了,忍不住闯进来,在重耳旁边给翟君跪下:“请外公恕季隗冒昧。刚才表哥之言我都已听到。我觉得,季隗没看错人,表哥确实是一名坦荡君子,亦是季隗梦中如意郎君!今日当着众人面,季隗发誓:今生今世,非表哥不嫁!若表哥不想现在娶亲,季隗愿意等!直至表哥释怀故人那一日。至于叔隗,她其实并不中意表哥,她中意的是救命恩人赵衰。所以,表哥大可放心!不必为同娶姊妹为妻而有所顾虑!”

    季隗的突然闯入和大胆表白令在场众人面面相觑、目瞪口呆,翟君见荔隗欲言又止,表情尴尬而复杂,于是对重耳笑道:“看看!看把你妹妹急的!都起来吧!”

    重耳刚要再辞,狐偃抢先说道:“此事归根到底,终究是一桩好事,可与不可,一切听从君上安排!季隗,坐到你母亲身边去;重耳,你过来!”

    重耳只好到狐偃身边落座,他见舅舅神情严肃地看着他冲他轻轻摇头,只好缄口不语。

    翟君本来也觉得,这是亲上加亲的好事情,如今看季隗这般坚决,重耳也从刚开始的拒绝转为沉默,沉默不就是默许吗?重耳还太年轻,还处在痴迷于儿女情长的年纪,他是过来人,自觉更了解男人一一过往旧情再深,总敌不过眼前需求,便作主道:“重耳,你暂时不想娶亲的心情寡人能理解!但是你未婚妻已然离世,若她在天有灵,难道愿意看着你整日伤心难过吗?相反,她肯定希望你早日痊愈,早日振作,重新觅得良伴,舒心畅意地幸福生活。你坦荡磊落,季隗性情直爽,你们俩还真是天作之合!既然你季隗妹妹铁了心要跟你,你就别再推辞了!至于叔隗,她若真愿意与赵大夫结为伉俪,寡人认为也未为不可,主要看荔隗了。过些日子就到十月,依寡人看,择个良辰吉日把喜事一起办了吧!好!就这么定了!寡人等着喝你们的喜酒!哈哈哈哈!”

    季隗听了,狂喜不禁,谢过翟君便羞得低头跑掉了。

    翟君已做主订下婚约,重耳心里纵有一百个不愿意,却也不好再说什么。待喝完茶散了席,随舅舅一起告辞退出。

    刚步出宴席厅,他便听到里面传出杯盘落地的破碎声,接着传来狐陟的吵嚷声:

    “就知道你们都小……小瞧我!季隗、叔隗是我的……姑表妹,论理是不是该先问……问问我愿不愿意娶,对不对?凭……凭什么先仅着那姨表外亲的重耳?国君大人啊!我……我可是您的亲孙子!你们做事,还有没有……里外之分?啊?”

    接着是狐乞的声音:“你瞧你那个举止无状的样子!到哪里都没规没矩!正儿八经人谁愿意嫁你?都是你娘把你惯的!早知道你变成如今这不成器的样子,小时候不听话就应该狠狠揍你!”

    翟君愤然道:“你整日价娶妻纳妾,已经有一屋子的妻妾,弄得家里鸡犬不宁,还嫌不够啊!正因为季隗、叔隗是你表妹,寡人才断不会让她们往火坑里跳!”

    “还不快给我滚出去!”狐乞呵斥。

    狐陟哭道:“你们……你们都见不得我,我明儿就找根绳子勒死我自己算了!”

    狐乞:“你最好现在就去……”

    狐偃驻足听了一会儿,领重耳离开。

    路上,狐偃边走边对重耳说道:“瑄儿是个难得的好姑娘,舅舅知道你还放不下她。但是翟君很热心,你姨娘也是一番好意,加之我们借居于此,你我倒也罢了,咱们还带着二百来号人,生存生计全要仰仗翟君,所以即便心里不愿意,也不能硬生生拂了人家的面子,你说是不是?再者,季隗也是一个不错的女子,当着大家的面向你表白,怎好拒绝,是不是?你外公有一句话说得有道理:凡事还要向前看。事已至此,该放的要放下,该接纳的要接纳。依目前情势看,我们只能蛰伏于此,耐心等待合适时机,再重返晋国。”

    重耳低头默然不语。

    少顷,重耳说道:“我们借居于此,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返回晋国。追随我来翟国之人,或留或走,让大家自便吧。”

    “这个你不必多虑,他们既然追随你来到翟国,也不会轻易散了的。我们还是需要有一些自己人,以备不时之需。你外公已经给了咱们能够自给自足的食邑,他们也乐意一起留下,等公子把亲事办了,让他们也各自成个家,就都安心了。”

    听舅舅已经把所有人事都安排妥当,重耳自然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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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隗从宴会上跑出来,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飞也似的跑回居室,一把抱住愁眉不展的叔隗,把叔隗吓了一大跳。待季隗将宴会上提亲的经过细述一遍,叔隗高兴地跳了起来:“真的吗?寡君真的同意我嫁给赵大夫?太好了!昊天有眼!昊天有眼!”季隗、叔隗欢呼雀跃、皆大欢喜。

    然而荔隗却不怎么高兴。

    白天家宴上的场景,真是大大出乎她所预料,她万没想到重耳会一再拒绝翟君和她的一番好意,更没想到季隗半中间突然闯入,当着众人的面向公子表白,最让她心惊肉跳的是一一叔隗竟然看上了公子从臣赵衰!虽说翟君当机立断,拍案做主定下了这两桩婚姻,但她心里却百般地不自在。

    夜里,荔隗思虑再三,对两个女儿说道:“季隗、叔隗,你俩先别睡,为娘有话跟你们说!”

    季隗、叔隗见母亲面色凝重,知道接下来要谈今日之事,不禁规规矩矩、洗耳恭听。

    母亲先对季隗语重心长道:“其实,你们姐妹的好模样在周边几国是颇有名气的,这些邻国也都遣使向你君父表达过婚姻之意。娘亲打听过,有几个公子还是非常不错的,你不妨再考虑……”

    “娘亲,”季隗打断母亲,“我只喜欢重耳表哥!其他人概不考虑!”

    “从小到大,你一直是娘的掌上明珠,你确定你不是在委屈自己吗?孩子!”

    季隗:“不委屈!怎么会委屈呢?他就是我最中意的那个人,错过他,我才觉得是天大的委屈!”

    “为娘我可能太贪心了。即希望你们所嫁门第相当,又希望你们婚后能够夫妻和睦。看得出,你重耳表哥确实是重情重义的好孩子。可是,万一他对旧爱割舍不下,一直不愿接纳你的感情,你不委屈吗?孩子!”

    季隗笑道:“娘亲放心!我会让他喜欢我的!旧爱再深,怎敌得过新欢?日后,公子难以割舍的,必定是我!焉有她人!”

    荔隗见季隗如此自信、如此执着,只能无奈叹息。接着她转问叔隗:“孩子,重耳的身份是公子,而赵大夫是他的从臣,你真的愿意下嫁?”

    叔隗:“娘亲,先不说我如何选择,重耳表哥压根儿就不愿意娶我们俩,我们硬要上赶着拿自己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这有意思吗?”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真难听!”姨娘嗔怪道。

    叔隗继续说:“哎!论理也不能怪我表哥,人家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说自己不想娶,妹妹还当着众人面逼人家答应,也不知怎么想的!”

    “现在不是说你妹妹,是说你!你真的愿意下嫁吗?”

    叔隗思忖半晌,说道:“女儿认为,只要人好,又两情相悦,我倒不介意这个。也是怪了,那天我落水,救我的偏偏就是赵大夫!这也许就是天意、是缘分!不过,虽说我中意于赵大夫,但如果人家不愿意,我是断不会上赶着求人家、逼人家的!”

    姨娘点点头:“好,为娘我明日就去探探赵大夫的意思。”

    “好!”叔隗立即褪下手腕上一只玉镯递于母亲:“娘,替我把这个送给赵大夫。就说他不必为难于寡君媒约之命,我们只是感谢那日搭救之恩,他若推辞不要,切不可勉强,立刻把玉镯拿回来就好。从此我们再不提婚姻之事。”

    姨娘点点头,对叔隗说道:“平日里总觉得你妹妹更懂事,其实大事情上,还是你心里有分寸。”

    叔隗听母亲如是说,将脑袋倚在母亲肩头,娇嗔道:“娘亲!娘亲!我滴好娘亲!”

    “怎么了?说!”

    “能不能现在就去问呀?”

    “现在?这么晚了!”

    “娘亲娘亲!我滴好娘亲!”叔隗继续缠磨。

    荔隗叹口气:“好好好!我也正想知道赵大夫的意思呢!哎!我咋生了这么两个宝贝!”说完,起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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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饭后,重耳、赵衰、子推、贾陀、魏犨、先轸在狐偃室内喝茶。

    狐偃反复觑看赵衰面色,说道:“我说子余这几日总面呈桃运之色,原来老天果然有一段姻缘要成全!”

    贾陀:“可不是!子余,真是没想到,你被仙女相中了!”

    赵衰莞尔:“人家只是玩笑罢了,岂可当真!”

    狐偃:“那人家要不是玩笑,是认真的呢?”

    赵衰:“那……自然是我沾了公子的福气。”

    贾陀:“如此说来,子余很乐意这门亲事喽?”

    “人家不嫌我老,愿意屈尊下嫁,模样、性情又好,我有什么不乐意的?”

    “你哪里老?你这么说,岂不连累我也老了?”贾陀说道,“前几日,还有几个窈窕淑女打问我年龄呢,我说跟我们公子差不多,她们没有不信的!”

    “嘁!你就招摇……撞骗吧!”魏犨不屑一顾。

    先轸笑道:“好啊!你以后在我们面前可要老实点,不然哪天看你不顺眼便戳穿你骗局!”

    贾陀:“我如此面嫩可人,谁会以为我在行骗?怎奈老天偏爱,叫我如此惹人待见,怎样?你俩眼红吗?”贾陀得意地冲先轸和魏犨做鬼脸。

    先轸和魏犫对视一眼,彼此会意,一面嘴里问着“子推,麻经穴在哪里?”一面朝贾陀身边坐过来开始一起“修理”他,引得贾陀躲闪不迭,嚎笑不已……

    狐偃听了赵衰之言对重耳说道:“那敢情好!我还一直担心子余再不乐意,又要让你姨娘难堪一回,这下我放心了!如此说来,子余和叔隗彼此中意,翟君也同意,就是不知你姨娘乐不乐意,她本来一心想让两个宝贝女儿都嫁给公子的。”

    重耳:“那……舅舅明日不妨去姨娘那里探探口风,若姨娘不乐意,也不必强求,从此互不相干也就罢了,回头我去跟外公说明。”

    狐偃笑道:“明日?我看用不着等到明日,今晚就会一见分晓,我了解你姨娘脾性。若她今晚来,至少说明是不反对这门亲事,她和叔隗都急于想知道子余之意;若她今晚不来,那大概就没什么戏了。”

    贾陀问:“那如果姨娘明日再来呢?”

    狐偃:“那更说明姨娘是不怎么乐意的,因为不乐意所以必须要来把话讲清楚,省得含含糊糊让子余误会。”

    先轸:“还有一个细节可以看出叔隗姑娘和姨娘本意,那日叔隗姑娘披了子余的衣袍,至今未还,若姨娘带了来还给子余,我看基本就可以断定没什么戏了。”

    一语未了,忽见谷儿进来禀道:“公子、狐大人,隗夫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