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末世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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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原本我是计划天黑之前回到研究所的,但现在看来泡汤了。

    我看了眼旁边的两个人,一个小憨呆一个病秧子。忽然又想起研究所里的人来。研究所与其说是研究所不如说是难民营,里面的人的工作大多没太大技术含量,对科研没有什么帮助,真正参与研究的其实就那么几十个人。

    我再看了一眼Bliss那副病怏怏的样子,不禁感到庆幸,幸好他现在很弱,不然还不知道要掀起什么风浪来。

    最近心里总是不安,章泽常说我最近看起来心事重重的。其实除了Bliss,最近我的生活倒是没有什么改变,心里也并没有掀起什么波澜,但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做梦做得很多,经常睡醒了感觉很累,醒来又经常不记得到底梦见了什么。甚至会做一些非常无聊的梦,比如观赏章平那个小胖墩儿一口一口吃掉土豆的全过程。

    院长说我从小就爱做噩梦,但我完全不记得这回事,甚至对小时候的事都没有太大印象,所有的记忆都是院长告诉我的。

    我什么都不记得,甚至有种强烈的感觉——我没有过童年。我仿佛一直都是一个大人,我也同院长讲过我的想法,他敲着我的脑瓜子,说你这孩子想象太丰富了,然后开始细细地讲述我小时候的那些趣事。说实话,我真的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我曾在图书馆里的旧书里翻到过关于记忆被篡改的观点论文,但作者在后文否定了这种猜想,他更愿意相信是人类自己记错了。

    这个说法一度让我信服,但不久后我又陷入怀疑。可是院长不会骗我,所以真相到底是什么?

    宇宙的秘密太多了,仰望星空似乎并不能真的让我们发现什么,而是陷入更多的思考,像是被黑洞卷进去,就像宇宙的四面八方的真相,或许等地球已经毁灭的时候我们也不会知道。

    可探索还是继续,大概是不甘于对自己的存在毫无感知吧。

    如果Bliss不是我的敌人,我大概会尝试从他那里套出许多话来,他或许知道更多,毕竟以他所言,他们的星球已经掌握了人类无法企及的技术。

    即便都是作为人的形态,他们星球的人与我们这些地球人终归是不同的。

    他们似乎没有许多多余的东西。

    他们没有细胞,没有遗传变异,没有生态系统……没有所有的东西,但他们竟然神奇地存在了,竟也不是以机械的形式,既不是生物又不是机械,他们到底是什么呢?

    或许这个问题的答案在若干年后会像细胞学说、进化论那样出现在报纸上,继而出现在教材上,成为人们统一的认识,但现在我无从知晓,或许Bliss自己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实验室的灯光已经出现在视线当中,我们需要走过一座桥,桥下根本不流淌的死水散发着一股恶臭,呈现出某种微生物或者藻类占据优势大量繁殖后一发不可收拾的泛滥状况。水下大概是一滩烂泥,水里的所有有害气体、固体颗粒物共同营造出一种死亡气息。

    现在想想能活下来的也能算是个奇迹。这种奇迹依靠于科技,也正是因为科技让我们必须祈祷这种原本并不需要的奇迹出现。

    诗歌里的烟笼的寒水、东逝的长江水、平生所遇湖海……总是干净的,处于没有受过污染的状态。必须有植物:花瓣飘落水面极具破碎感的荷花,浓烟笼罩的寒柳,风吹一夜满关山的梅花……

    那时候没有工业,没有机械化的生产,没有复杂的航天卫星、技术,交通方式单一。由此,少了煤炭燃烧和机动车等排出的大气污染物这些,气候自然也就好了。

    话又说回来,诗里的烟雾难道不可能是雾霾吗?毕竟古时候虽然废气排放源头少,但他们没有电,取暖做饭全都靠煤炭,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积累起来,也是一个不可估量的数字。

    我想说的是,其实几千年前地球环境就已经开始恶化了,只是那时候我们人类没有发现污染的存在,即使因此患病也只是感慨“时运不济,命途多舛”。

    如果真是这样,有没有一种可能地球原本就不是产生来给人类居住的地方,只是人类意外闯入这个星球,阴差阳错地将原本可以适应地球这种更迭变化的生物给挤下了高台,灭亡是不是人类最终的归宿?

    回过神来我才发现我简直是疯了,刚刚的想法简直是异想天开,几乎是颠覆了前人几百上千年的经验成果,我是在凭空想象一套宇宙的运行机制了。

    Bliss突然拉住我的袖子,小声说:“好想死。”他难受得不行了,但他知道我不想管他,所以一直不敢说自己不想走了。

    我真无语,为什么我还要对自己的敌人施以援手?

    我看了眼研究所的方向,反正没几步了,姑且背他过去算了。

    背上沉甸甸的,我都不记得这还第几次背Bliss了,大概是上辈子我欠他的。

    回到我屋子里的时候我已经出了一身大汗,Bliss被我扔在床上,我是那么大劲儿他都没什么反应。我摸了摸他布满汗珠的额头,滚烫,他出现了类似于发烧的症状。

    他的脸绯红,眼睛紧闭着,睡得很不安稳。

    现在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对于我这种老年人作息的人来说,现在是我该睡觉的时间,不过看Bliss的样子……

    我打了个哈欠,眼泪含在眼眶里,困死我了。我出去给Bliss打水擦擦身体降降温,毕竟我们没有退烧药,只能采取物理方法退烧。

    人工湖的水与外界隔绝,所以没有受到污染,又有棚,酸雨也落不进来。我打了两桶回屋,天可这冷了,我打了个寒颤,搓了搓手,将那一桶水灌进净水器里,然后看着干净的水慢慢地流进另一个桶里。

    浑黄的灯光下,乱糟糟的屋子里没有太多物件,地板没有瓷砖,还残留着若干年前施工时不小心洒落的油漆,桌子上唯一的照片是去年章泽给我拍的,照片里的我笑得很灿烂,但谁也不知道,就在拍这张照片前的两三个小时里,我在与变种搏斗的过程中滚下山崖,晕倒后天黑时才自己醒来回到研究所。

    那是我第一次感到死亡的重量,感到生命有多轻,随便什么就可以让我死去。

    昏黄的灯光打在Bliss的身上,他光着膀子被我摆弄一般后不大舒服地躺在床上,他紧实的肌肉让我十分羡慕,我虽然也是战斗型选手,却还是不如他身材好。

    我把他收拾好兀自坐在小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屋子里除了抬起手臂时衣料摩擦的声音没有什么别的动静了,忽然间,我感到一种落寞,就好像我已经步入老年,开始安于平淡的生活。

    但真实的我不是这样的,我想抽烟,我想喝酒,我想成为爱情故事里的主人公,我想随风飞舞,我想站在一个物资充沛的广袤土地上,享受科技的成果,而不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去承担几百年前科技带来的后果。

    生活已经足够无趣,我或许可以用活着已是万幸来安慰自己,但可悲的是哪里都去不了的我心却还可以出去,我读书,见识了大千世界的美好,又怎么甘心永远呆在一个灰色的世界。

    条件无法满足的时候太有想法也不是好事啊,只是徒增痛苦。

    “水……”Bliss动了一下,迷迷糊糊地嚷了几声,我将刚才放在桶里的净化过的水舀了一瓢起来喂给他。

    我心不在焉,水洒了很多在床上,我把半瓢水倒完也不管Bliss到底喝到了多少。

    通讯仪响了,我回过神赶紧把它接起来再看了一眼依旧熟睡的Bliss,“喂。”

    “阿恒,是我。”

    “是章泽吗?”我问,他鲜少和我通电话,特别是在晚上。

    “对,何恒,有新发现!你猜猜。”章泽的语气听起来万分雀跃,仿佛真的发现了新大陆一样。

    “什么?”我不想猜,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我格外的emo,心底的想法消极起来,消极到我自己已经不能够说服自己往好的方向想。

    “大发现啊!西边有人,往西一百多公里,有城市!”

    我立刻站起来,“你说什么!?你说什么!?城市城市!”我简直不能太高兴,城市不仅仅代表了人类的存在,还代表着维系着城市生态系统所有东西,交通网络、供电网络、供水网络……说到底是技术,有这样的技术还有什么怕的呢?

    太阳要升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