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世的我被迫成为救世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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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黑色春分日

    蓝色春分,这个霍塔兰德所有人都耳熟能详的词语,代表着一个繁荣时代的惨然落幕,是60年代出生的人们心中挥之不去的伤痛记忆。

    70、80年代以及后来的人们只能从上一代人的口中得知当时的惨状。在那个百花争艳的春天,囤积的食物被烧毁,河流被牛奶与酒染成白色,许多树失去了叶子和树皮,许多人没能挺过这个春天。

    而今站在西南区某处的教学楼上看着飘着烟柱的默西亚,所有人都哑然静默了。

    周围回荡着孩子们的声音,充满童真和希望,他们并不知道今天意味着什么,仅是当做一个普通的日子。他们勾肩搭背、欢笑着走出校门,走向那个他们将要面对的悲哀命运。

    “至少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不是吗?”柯斯林率先打破了静默。

    “确实如此。”艾尔看着校园内如织的人群,只觉得脊背发凉。

    整个世界依然笼罩在一层胶片的滤镜下,唯一有颜色的孩子刚刚走出教学楼。他和其他人一样,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驻足,遥望着天际线上飘荡的烟柱划破夕阳,年轻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

    艾尔一行走下了教学楼,默默跟在唯一有颜色的男孩身后。

    男孩迈开脚步,一步一步走出校门。他抬起头,看到了校门口接送孩子的父母们,那些人表情空洞、神情恍惚,黑压压地站了一片,不动、不说话,像是尸体似的。

    男孩迷茫了,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能让一群人露出这种表情。

    “这就是当时的场景吗?还真是令人印象深刻。”艾尔看着那些人脸上的表情,不由得咽了口唾沫。

    “再多看两眼我要做噩梦了。”柯斯林不忍地偏过头去。

    达奇安呆呆地看着这些人群,梦呓般说着:“他们能看到我吗?”

    艾尔试着拍了拍旁边一位先生的肩膀,他的手却直接穿了过去:“看来不能,我们像是没有实体的。”

    达奇安看着那些人,他们的目光没有焦点,却又像无意识交汇一般聚集在自己身上。幻觉似乎又出现了,那些交错着的枯瘦的如同灌木的手臂又如海潮般袭来,以及那些无意识的落寞绝望的目光,让他内心刺痛着,仿佛撕裂灵魂的阵痛。

    “怎么了?这幅表情。”艾尔奇怪地看向达奇安。

    “没事,好像出现了一点幻觉。”达奇安深呼吸了两次,脸色稍微缓和了一点。

    柯斯林跟在男孩身后,朝着二人招手:“大家,这边。”

    男孩顶着这些奇怪的目光向家的方向走去,街上笼罩着一种奇怪的气氛,就像这座城市沉没在了海底,这海却是汽油味的,只需一点火星就会爆燃。

    一阵哭声划破这积压着的沉默,凄厉的哭嚎宣告着一个家庭的破产。街上静悄悄的,连汽车喇叭都失声,这悲恸的哭声传了很远很远,回旋在高耸的工人大厦间,消散在仲春温暖的空气中。

    他心里发毛,埋着头,快步地走着。

    路边的小商铺内,那台笨重的电视机报道着新闻,主持人的声音在颤抖,似乎压抑着莫大的恐惧。

    “……我们刚刚得到消息,霍塔兰德国立银行门口发生了冲突,恐慌的民众涌向银行,想把银行中的存款取出,他们与安保人员发生了冲突……”

    商铺的大爷用颤抖着的手换掉了台,却又是一连串的坏消息:“最新消息,股市暴跌,某些股一分钟之内下降了十一个百分点,并且还在持续……”

    男孩听到了这些消息,但是他还不懂。于是继续向家里赶去。

    “股灾么,确实股市崩盘在春分日中午时就有预兆了。”艾尔站在一旁听着。

    “当时经济上行期,很多人把钱投进了股市里,”达奇安附和着,“血本无归的人非常多。”

    “你们了解都这么详细?”柯斯林默默凑了过来。

    “差不多都有了解吧,毕竟我们家算是大企业来着。”艾尔点了点头。

    柯斯林接上话茬:“我倒是没那么清楚,只有一点点浅显的印象而已。”

    经过工人文化宫广场,他看到了一群人乌泱泱地聚集在雕像下,领头的人爬上了雕像的基座,朝着人群大声喊着什么,神情激动,还带上了很多肢体动作。

    下面的人群骚动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但从他们的声音来判断,他们应该出奇地绝望和愤怒。在嘈杂的人声中还有跺脚的声音,沉闷得如同擂鼓一样。

    男孩看着他们,快步经过,避免自己被他们的怒火牵连。

    终于走近了,那栋自己长大的工人大厦,那属于他自己的家。男孩抬头看着13层,内心却充满了惶恐——他不知道为什么外面变成了这样,他只希望自己的家里不要变成这样。

    一阵玻璃碎裂的声音从上空传来,伴随着一声尖叫。他疑惑地停下了脚步,看向声源的方向。高楼上有什么东西重重地坠下,坠在他面前不到两米的地方。

    他睁大了眼睛,看清楚了那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作为一个十岁的孩子,这是他第一次看见殷红的鲜血和蠕动的内脏。坠楼者躺在地上,砸碎了身下的地砖,从高空看起来,地面上绽开了一朵放射状的红色花。

    男孩害怕了,发疯似的冲进楼道内,拍打着电梯按钮。电梯一开门,他便窜了进去,按下了关门键。

    远远看着电梯门关闭,艾尔回过头看了一眼那地上的“血花”,顿时觉得想要呕吐,只好捂住嘴闷声说着:“即使是幻觉,看到这种还是会不适啊……”

    柯斯林虽然看起来好些,但依旧躲得远远的,并紧紧捂住了鼻子。

    达奇安已经跪在地上吐了,他这样的富二代也不知道见过几次血,但是这样残忍的场景肯定还是头一次见到,并且极具冲击力。

    “街巷纵横,十道六路开红花……”艾尔幽幽说道,“虽然这句诗是写蓝色春分余波消散之后的夏天,但是总感觉用在这里……好像也有道理。”

    柯斯林一手捏着鼻子,一手拍了拍艾尔的肩膀:“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有吟诗的雅兴,但我不想在这里待了。”

    “行,咱们跟上那个男孩。”艾尔快步走进了楼内。

    一行人进入了电梯,随便试了几个楼层按钮,发现只有十三层能按亮。看来在这个幻觉里,他们只能对幻觉世界做出有限的交互。

    电梯门打开了,十三层的一扇门前站着那个男孩,他扶着门,一手捂着胸口,似乎是在做心理准备。

    男孩屏住呼吸,颤巍巍地打开了锁,将门嘭地往里一推,发出巨大的响声,像一只慌乱的兔子一样窜了进去。

    “小崽子干嘛呢!想吓死人啊你!?”父亲站在电视前,回头对着男孩就是一顿臭骂,他对刚才的巨响心有余悸。

    “是啊,你干嘛呢儿子,不光是你爸,连我也被你吓一跳。”母亲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一点,显然刚才也被吓到了。

    听到父母的责骂,男孩反而嘿嘿地笑了起来,直接把书包甩到一边,扑进父亲的怀里,眼泪却忍不住滚落下来。

    世界又波动起来,如同电视没有了信号,泛起一片雪花。视角变换,似乎过了一段时间,男孩又一次站在了房门前。

    “哦?这次还没结束?我以为又可以收集一段话了呢。”艾尔看着再次出现在门前的男孩。

    达奇安站在窗前,伸着头往下看,他看到的是一片红色的树木,那是默西亚的市花,每当盛夏时便会绽放,红得似着了火一样。

    “时间变动了,现在似乎是夏天。”达奇安不确定地说道。

    柯斯林站在男孩的旁边,看着男孩将家门打开一条缝,悄悄往里瞧:“似乎这才是关键剧情呢。”

    男孩往里瞧着,看向沙发上父母的背影。耳边飘过的是一声声的叹息。

    “……负债,负债,还是负债,虽然看起来经济危机已经逐渐接近尾声了,但账面还是好看不到哪去……”

    “……政府已经在做最大努力了不是吗?医生、警察、老师和关键职能部门的工人工资照发……”

    “……虽然是这么说,我们厂的运转还是有问题,卖不出去也买不起材料……”

    “……要知道现在优先保障的是各大学校和医院的运转,厂只能往后稍稍了……”

    男孩静静地在门外听着,背上的书包似乎更重了,他深呼吸了几口,推门而入:“爸妈,我回来了。”

    父母看到男孩,立马笑脸相迎,就好像那些负债根本不存在一样。

    “你回来了?在学校里学习怎么样啊?”母亲笑盈盈地说道。

    “当然还不错,我的成绩你们也是知道的。”男孩笑着,很好地隐藏了他眼底的一丝悲哀。

    涟漪一样的波纹扩散开来,整个世界都在无序地振动着,仿佛像是一个坏掉的日光灯管。虚无的空白从四处渗透进来,直至填满整个世界,还是只留下一道门。

    “这下是真结束了,该到下一幕了吧?”艾尔看着眼前的那道门,门上照例贴着纸条。

    “我飞往各处鲜花开放的草坪,用颤抖的虫肢将花蜜采掘,”柯斯林把纸条上的内容念了出来,“这是一首诗吧?”

    “诗?或许是吧。”艾尔附和道。

    达奇安看着眼前的门,神情恍惚,仿佛还沉浸在刚才的幻觉中——校门口人群绝望的目光、街道上凄厉的哭喊、高空坠下的血花,裹挟着千万只枯瘦如柴的残缺手臂如潮水般向他涌来。

    再冷血,再无情的人在这种绝对的苦难面前尚不能视如无睹,更别说从未见过这种血淋淋的伤痛回忆的达奇安。或许酒精和烟草已经麻痹他的神经,但他依然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虽然不知道这幻觉是不是真实的,但是我想象中的蓝色春分和这差不多。”艾尔叹了口气,语气中充满悲哀。

    “心湮产生的异象很大一部分都是和那个人有关的,说不定我们误入了他的记忆里,所以可能这就是真实的历史场景,”柯斯林分析着,“至于怎么离开,可能要把那首诗集齐吧。”

    艾尔拍了拍摇摇欲坠的达奇安:“你没事吧?被神秘学事物袭击了?”

    “我看他不像,倒是像是精神冲击太大了一下子接受不了,”柯斯林插嘴道,“我想起刚才的场景也有点反胃。”

    柯斯林走上前揭下纸条,拉开了门:“不管怎么说,先往前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