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夷人歌(三)
回头望向身后的那五名兵士,林澄德果不其然的在他们的眼中看到了不赞同的目光。
暗暗叹了口气,林澄德明白,在只以名次论成败的春猎仪式中,参赛者们能不互相捣乱都是因为时刻有人在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谁还会有闲心去帮助他人?况且这片山野里也没有什么凶猛野兽,就算参赛者意外受伤,跟随他的兵士也自会护送其退赛,其他人根本不需要,也不应该去插手。
然而……
洗净短刀和双手,林澄德淡淡道:“去看看吧,反正也不远。”溪水的流速并不算慢,既然还能闻出味道,估计也就是三五十步的距离而已。
说罢,他便牵起缰绳,朝着溪流上游走去。
五名兵士互相看了看,无奈地跟上了他的脚步。如果只是“去看看”的话,他们也确实不好出手阻止,只能到时候再看情况行事了。
没走多久,林澄德便不出意外的看到了人。
而令他感到意外的是,映入眼帘的居然是两拨正在剑拔弩张的对峙着的人。
其中的一方一望便知是春猎仪式的参赛者,而另外一边……看着那几人穿戴的衣饰,林澄德皱起眉头,还算平静的神色下,他的内心已是波涛汹涌。
夷人!
由于种种原因,顺州的夷人几乎不会离开故土,所以反过来说,既然有夷人在林氏都不知情的情况下出现在了霄州,哪怕只是眼下的区区几个人,也足以证明顺州的夷人诸部里一定发生了什么非常严重的问题。
想到这儿,林澄德只犹豫了一瞬便立刻高声喝道:“都住手!”
不提站在他身后的五名兵士有多么诧异,那两方人马几乎立刻就把注意力转到了林澄德的身上。
“我是永昌林氏的主家长子林澄德,”林澄德摊开双手示意自己并无敌意,“你们应该都听说过我的名字。”
报上身份后,他便不再去管那名参赛者,谨慎地朝那几名夷人缓缓走了过去。
州府派遣的兵士肯定会依照相关规定进行沟通,林澄德现在只关心夷人这边的状况。
“你!停下!”领头的中年夷人断喝道。
“都先别动!”林澄德转头朝身后喊了一句,转回身来面对着指向自己的刀箭,用镇定的语气道:“我是永昌林氏的主家长子,林澄德。”
这一次,他说的夷人的语言。
空口白牙自然不足以取信于人,林澄德拉开猎装的衣领,裸露出的皮肤上是一片极其复杂的文身。
——所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没有哪个中原人会愿意如此“毁坏”自身;但对身具夷人血统的林澄德来说,左半身体上的文身正是身为夷人的他获得了部族肯定的证明。
——夷人传承至今的古老传统,年满十六岁的男孩必须要完成一场严酷的试炼才会被承认是男人。根据试炼中的表现,文身的样式也会有所不同。
还好在年节后抓紧时间去了一趟顺州;看到夷人们半信半疑的放低了武器,林澄德不禁在心里感慨了一句。
在中年夷人身前七步的位置停下脚步,林澄德从腰间掏出一块黑色的石牌,抛给了对方。
接过石牌,中年夷人仔细地反复检查了三遍之后,这才终于相信了眼前这位年轻人的身份。
“林……”中年夷人把石牌抛还给对方,开口后却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才更为合适。
“叫我林澄德就行,”摆了摆手,林澄德用夷语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们先去我家吧——你们有人受伤了,拖不得。”
这几个夷人既然会出现在霄州永昌的地界,想也知道一定是来找林氏的;至于夷人诸部里究竟出了什么事,自己现在就算问了也没用。
“可是他们——”一个年少的夷女突然抬起手中的弓箭,指向林澄德的身后叫道。
“我知道。”林澄德微笑着打断了她的话,随即转过身,面色严肃地朝那个已经准备离开的那个参赛者高声喊道:“这就准备走了么?”
“你什么意思?!”仿佛被踩到了尾巴,那人相当不耐烦的用暴躁的语气怒吼道:“就算你是林氏的大少爷,也不能随便欺负人吧!”
“啧,”林澄德摇了摇头,露出了玩味的笑容,“本少爷还什么都没说呢,你怎么知道我就是要欺负你了?”
“你!”
“闭嘴吧你!”林澄德怒斥道:“堂堂春猎仪式,你作为参赛者,抢夺别人打下的猎物还有理了么?!”
“……你、你在胡说什么?”
“是不是胡说,检查一下‘你的猎物’不就知道了?”林澄德冷笑着道:“夷人惯用长短双弧刀,你身边那几位军中兄弟背着的大块鹿肉上,该不会恰好就有弧刀才会造成的伤口吧?”
道理其实很简单:一方面,先不说这些夷人到底是来干嘛的,但从刻意避开了大道这点来看,他们肯定不会主动跟霄州的兵士起冲突才对;另一方面,身为霄州的兵士,在永昌的山野里突然遇到几名形迹可疑的夷人,怎么着也不该仅仅只是对峙而已吧?那么结论就很明显了,只有上不了台面却有些麻烦的小事,才会导致这种奇怪的对峙局面出现。
“……我还给他们就是了。”那人原本嚣张的气焰立刻跌落无踪。
“哦?”林澄德状若无意地扫视过站在他身侧的那五名兵士,用好奇的语气问道:“我怎么记得,抢夺他人猎物是要被直接取消参赛资格的呢?”
言尽于此,林澄德向派给自己的兵士们做了个“交给你们”的手势,懒得再跟这种败类浪费口舌。
——虽然春猎仪式在原则上会对所有参赛者一视同仁,但面对这种严重违反规则的情况,永昌林氏的主家长子也已经明确地表达了态度,想必那十名兵士都非常清楚应该怎么做。
事情很快便得到了解决。那个家伙被当场剥夺参赛资格、收缴携带的兵器,跟着他的五名兵士会负责将他送出会猎场地以及向州府说明情况,并在林澄德的请求下护送这几位夷人前去林氏主家的府宅。
“小姑娘,以后做事要稳重一点。”分别前,林澄德对那个夷女劝诫道。
“我不是小姑娘!我已经十四岁了!”夷女恶狠狠地对林澄德摆了个鬼脸,然后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林澄德无奈的摇了摇头,接着便抛下了这件小事。
将注意力集中于眼下;继续在山林中穿行,林澄德在心里告诫自己。
先拿下这场会猎的头名,再去关注顺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