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说你老李，真是大地方呆久了，家都不想的，这都多…多少年了。”

    李宇文看着对面冲着自己嘟囔的胖子，眼神迷离，火锅店里人声鼎沸，他没太听清胖子说了什么。

    想往前靠坐一些，离那个熟悉中又透着陌生的面庞近一些。

    可刚一动胃里便翻江倒海，赶忙抿着嘴坐直了起来。

    随手摸起桌上的一根烟，也不管烟屁股被酒打湿了多少，匆忙点上却慢悠悠站起身。

    “尿个尿。”

    桌上其他人没太在意李宇文的离场，转过头聊起了以前班里最好看的姑娘嫁给了谁。

    李宇文控制着身子，尽量走的稳一些，感受到胃里的翻涌，又赶忙走快了两步。

    关上厕所门的一瞬间，李宇文转过头哇地一下冲着蹲坑吐了出去。

    不知道吐了多久李宇文终于感觉胃里的寒凉没有那么强烈了，狠狠地洗了把脸，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挤眉弄眼地笑。

    “怎么就他妈成这样了。”

    他自己也不清楚这话是说什么，就是突然感慨一下，或许是吐槽这场莫名其妙的酒局，也可能是吐槽自己那操蛋的生活。

    原本他从BJ回来没告诉任何人，连他老爹都是在和他视频时发现了他房间的端倪。这才知道这个叛逆了几年的儿子终于随了自己的愿回家了。

    李宇文开始只是打算在辞职后一边回来散心一边继续投简历，只要有称心的工作他就会立马回BJ面试。

    可在app上连续跟几十个老板直连，都是让他等通知，这一等就是一个多月，再回信息，也就只剩下已读了。

    李宇文觉得应该不是自己的问题，自己甭管怎么说也是正儿八经做了三年的互联网推广，虽说不是科班出身，但他自认为自己悟性还是不错的。

    靠着自己的努力和参加的培训，他已经在上家企业做到了网络营销部经理，直管三个下属。

    虽说之前所在的公司不强，团队不大，但那张金黄线条包边的经理胸牌还是给了他莫大的鼓舞。

    再努努力，说不定公司以后就要在他手上发展壮大了。

    终于在他不懈地坚持下，这家主打B2B零食生产销售的公司在六一八大促期间，超额花费了推广费用，换来了整整二十个订单新增，净亏38万。

    事后他认真分析，做了十多张PPT在大老板面前汇报。

    详细阐述了效费比，同行数量，消费降级的关系，着重强调了因为付费推广岗位调错了推广结束时间，导致凌晨被同行疯狂点击广告位的事实。

    在大领导的点头认可下，李宇文被请出了公司。

    李宇文觉得委屈死了，这怎么能是他的问题呢，自己的技术水平是没问题，难道大环境不好，手底下人干活出错都能怪到自己头上吗？

    合理吗？这不合理。

    “你毁了我的生活。”

    在飞离BJ的飞机上，李宇文发完最后一条信息，拉黑了那个粗心的推广。

    这条信息上面静静地躺着一段对话，对方发来的“我在711，有啥要带的吗李哥？”。

    以及他的回复，“一瓶可乐。”

    酒局在众人欢声笑语中结束，大家都喝得上头，谁也没看出来李宇文那僵硬的笑脸和不敢往外掏的手机。

    几个老同学争前恐后地抢着买单，只有他站在最后面，没伸手也没说话，低着头一副醉大的样子，可这会他心里比谁都清醒。

    “嘀，支付宝到账463元。”

    店里的收款声让老板和李宇文的心都安定了下来。

    一个宽厚的手臂突然搭在李宇文的肩膀上，压得他有点喘不过气来。

    齐裕一嘴酒气喷在李宇文脸上。

    “走吧，老同桌，还能不能行？”

    李宇文眯着眼晃了晃手，嘴里嘟囔着没事。任谁看他都很有事，但其实他真的一点事没有。

    装醉这方面他是个好手，在公司里他除了要做好本职工作，还要隔三差五被销售部拉着陪酒。

    这也是他觉得自己无法安心做好推广，业绩没有起来的另一原因，但好在还是学到了不少“有用”的技能。

    出了饭店门，一股久违的烟火气味钻进了李宇文的鼻子里，这是他回家以后第一次跟人出来聚。

    空气里大排档的油烟味儿、街头的泔水味混着周围人手里的烟味让他又想吐，干呕了两下，李宇文皱着眉四下观瞧。

    齐裕看出了问题，笑着拿肩膀撞李宇文。

    “李总这是大城市高级饭店待久了啊，这点味儿闻不了了都。”

    李宇文赶忙摆手。

    “不是，我喝多了，喝多了。”

    齐裕也没再继续拿他打趣，从兜里掏出玉溪递给李宇文，给他点上以后，自己也点了一支叼在嘴上。

    “习惯不习惯的，都多闻闻吧，这味儿要没咯。”

    “为啥，这不人挺多的吗，还能说不干就不干？”

    齐裕：“看来你回来以后不仅没怎么出门，新闻也没看过。这儿马上就不让摆大排档了，咱们这儿要争选文明城市，其他老摊位去年开始就陆陆续续禁掉了，这儿是最后一块儿了，听说最多两个月也得停了。”

    一阵不知道掺杂了什么食物残渣的气味再次扑来，李宇文差点又吐出来。

    “文明点挺好的。”

    齐裕没再接话，笑着摇摇头。

    “你俩怎么走？齐局，李总？”

    胖子从远远嚷嚷着，一条街都听得到。

    齐裕气得不行，手里拿着烟一个劲对着胖子指指点点。

    “别尼玛瞎叫，滚吧你们，我叫代驾了一会我送宇文回去。”

    “好嘞，你们慢点，改天再约啊。”

    其他几个人打完招呼，叽叽喳喳跟胖子一起走远了。

    “咱们也走吧，代驾到了。”

    李宇文看着齐裕身边的奔驰，笑着摆了摆手。

    “别了，我走走吧，离家也不远，别一会吐你车里你再讹我洗车钱。”

    “人都走完了还装呢，知道你没喝多，走，上车吧。”

    李宇文愣了一下，离齐裕远了两步，接着摆手。

    “真不用，我想转转，你知道我没喝多还怕我走丢啊。”

    齐裕：“我说你大晚上有啥好转的，学校关门了不让进，你…”齐裕顿了一下，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一般，“你不会是想去小刘家楼下转转吧，哈哈哈，哥们你真行啊你，这都多少年了人家估计早八百年就搬走了…”

    “打住打住，哪跟哪啊，你不说我都没想起来她的事，我就是散散酒精，我有那么情种吗？”

    齐裕一撇嘴，“还真不好说，得了，我不跟你扯了，你爱续前缘就续去吧，我明天单位还有活儿我先走了。哎，对了，友情提示啊，家里小姑娘结婚可早，真碰到了可别乱来，先问清楚，别到时候挨打了。”

    李宇文滚字还没说出来，齐裕就一头扎进车里。

    李宇文掏出手机，看了下时间，十点半。

    街这边大排档里人坐的满满当当，吵吵嚷嚷。另一边，路灯明晃，空空荡荡。

    “真是小地方啊。”

    叹了口气，李宇文慢悠悠走进了巷子里。

    田字布局的老街里，每一条路都通着主干道，远远地李宇文能看到尽头明亮的灯光。

    而他偏要走在昏暗的巷子里，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着什么。

    不知道走了多久，李宇文停下脚茫然地看着周围，老建筑都长的差不多，他没法辨认出自己在哪一栋房前。

    前方一处昏黄的路灯下似乎有门牌，李宇文走过去看，只是年头太久，那门牌的街道名有些模糊不清，他立在那在脑中检索着都快要忘记的街道名，想要对上其中一个。

    夏末的皖北小城，依旧闷热，天上没有星星，墙角的虫鸣让李宇文烦躁不已。

    不知道看了多久。

    “李…李宇文？”

    一个带着试探的悦耳声音从巷口传来。

    李宇文转过头，昏暗灯光下模糊的视线里他不敢确定来人是谁，只是手不自觉地在裤腿上蹭了几下。

    女孩慢慢走近，宇文的心忽然紧了一下，那个女孩变得不一样的，但他终究还是认出来了。

    云散开来，明月在女孩身后腾挪了出来，一如十年前一样明亮。

    “好久不见，宛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