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域灵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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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8.审判

    向楠成功和秦乐交换了指挥权,头也不回地奔向了他心里始终牵挂着的那个方向。

    如果不是秦乐突然间闯进来,向楠绝对不会将刑天引给这里的人知晓。在他听从秦乐的指挥进行召仙,将自己化为一堆灰烬的时候,就已经有了牺牲的准备。

    可是一次又一次的意外,让他不停地重新回到这里。而最后这一次,不论如何,向楠心里想的是:倒此为止吧。

    然而不得不说,当生机就这么直勾勾地摆出来时,向楠的那点儿大义凛然,瞬间化为乌有——他还是想要好好的活下去。

    哪怕作为一只蝼蚁,作为一个非常不起眼的人,哪怕还要肩负着元壳的使命,肩负着魔心的考验,甚至可能最后他依旧会死在18岁来临的挑战当中。

    但是能活一天,苟活一天,都是好的。在召仙的“咒语”念完的最后一瞬间,向楠心中猛然浮现出了一丝遗憾。他觉得自己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还有很多话没有说,还有很多情感没有表达。

    那短短的转瞬即逝的时间中,感觉的比例被拉长,向楠脑海中转过了许多的念头,所有这些念头都化成了三个字:不甘心。

    所以,当秦乐穿透重重阻隔,从另一边闯入这个封闭世界的时候,向楠的心中充满了无限的感激。

    而现在,这仿佛偷来的时间更是让他无比满足。

    他熟门熟路的地翻进那个荒凉的院落,一眼看到了蹲在地上抠着蚂蚁窝的两个小孩儿。

    他没有出声打扰,只是用贪恋的目光看着小孩子稚嫩的动作和肉嘟嘟的脸颊。他完全不能想象,从来没有见过的父亲在小的时候,也会有如此天真幼稚的一面。

    在向楠那平淡的毫无任何隐私的童年当中,永远是医疗机器滴滴的声音,以及各种测试和来来往往白大褂的画面。

    他从来没有挖过蚂蚁窝,甚至当他看着眼前的场景时,内心深处涌起了一种想要去翻一下蚂蚁窝的冲动。

    蹲在地上的孩子若有所觉地抬起脸来,刚好与一脸神色莫名的向楠打了个照面。

    孩子缓缓露出了一个惊讶的表情,而向楠则灿然的笑了起来。

    已经足够了。向楠心想。

    他不想说任何话,他现在十分知足。

    怀里,对讲机突然传出了滋滋啦啦的噪音。这东西是他跟秦乐交接时,被后者具象出来的通讯工具。

    对讲机另一头传来了秦乐不甚清楚,也不稳定的声音:通道……开……来……

    小孩儿站起来,有些羞赧地拍了拍脏兮兮的手,软乎乎地问趴在墙头上的,那个奇奇怪怪的光头:“你找谁呀?”

    向楠单手撑在墙边,干净利落地跃下之前,二指并拢,朝他潇洒地一挥。

    继而什么也没说,抓着对讲机飞快离开。

    在他身后,场景开始破碎,水波荡漾开一层一层的能量,洗刷掉了所有的虚幻的画面。向楠头也不回地跑向了最后的战场。在那里,乱糟糟的一群人依然在跟刑天打着拉扯,而秦乐站在通道旁,朝他伸出手来。

    ——抓紧我。

    向楠一个纵身伸出手,与秦乐宽厚、沉稳的手掌紧紧握在一起。

    秦乐向后倒去,两个人就这样,在其他人的注视下倒进了漆黑一片的隧道当中。

    向楠的耳边传来了清脆的如玻璃破裂般的声音,而他寻声回头,最后所见的只有那壮硕的灵槐,树皮层层剥裂,露出漆黑底色的画面。

    而在他的身后,秦乐手臂用力将自己整个人按在怀里,伸手捂住了他的双眼。

    ——不要留恋过去。

    秦乐在他的耳边低声说道:你要面向未来。

    向楠闭上眼,凭自己被黑暗笼罩。渐渐地,他感觉不到身后的秦乐,感觉不到所有的声音,他感觉不到空气的流动,感觉不到风,甚至感觉不到自己。

    当这一切感觉都退去的时候,他睁开双眼,眼前只有一棵倒悬着的金色灵槐,从天上垂在他的面前。他伸出手,轻轻的碰触金槐,指尖刚摸到那坚挺的枝叶,金色的灵槐骤然崩裂,化为细细的金粉,散落在漆黑一片的空间当中。

    而当金粉全部落下时,他看见了灿然笑着的陈元初。

    这一次,陈元初彻底没了之前的谨小慎微,他不再显出一种懦弱和龟缩,反而带着一种玩世不恭的富家少爷模样:笑起来的嘴角有一种讨打的弧度;即便老老实实地站在这里,也让人心里生出一种“这小子实在欠揍”的感觉。

    他朝向楠一摆手,灿烂地咧嘴一笑,“嗨。”

    向楠僵硬地扯了扯嘴角,不待有所回应,却又听陈元初道:“我要走了。”他二指并拢朝向楠用力一挥,“以后都交给你了。”

    他说着,转眼之间移到了向楠跟前,指尖抵在了向楠的额头上,猛然向后一推。

    向楠骤然失重,头重脚轻地倒了下去。他感觉自己的嘴巴一张一合,好像在抱怨些什么,可是声音清淡得连他自己都一无所觉。他只觉得自己整个人掉进了无尽的深渊当中,整个身体猛地一抽搐!

    没错,向楠竟在这一抽搐之间,真的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他突然睁开双眼,被眼前刺目的光线刺激得又重新合上。

    但是五感,渐渐的好似由远方归拢到核心一般,回到到了他的感知当中。他感觉到自己处在一个极其沉闷的环境,刚才的那白光一定是灯。他感觉到自己躺在一个柔软的床上,耳边是医疗机器熟悉的滴滴声。

    他感觉到自己浑身赤裸,只是在下腰摆处轻轻地搭了一条毛毯。

    还不带他继续迷恋地感知现实世界的时候,耳边传来了一声愤怒的质问:“现在,我们要对他进行进一步的检查。你们的所有报告交到这边的柜子上。检查结果我们会逐一核实,有出入的地方需要相关负责人当面解释说明,如果无人解释的话,我们将根据实际情况自行判定。”

    说话的声音十分的冷清,甚至带着一丝丝的刻薄和挑衅。让向楠在浑浑噩噩之间也感到很大的不适。他挣扎着再一次睁开眼,这一次,惨白的灯光没能让他退缩。他反复几次,终于适应了光线,并轻轻地哼了一声,引来了病床外几个人的注意。

    谈话声音骤停,紧接着过了短短几十秒的沉默后,向楠听见了嘎登嘎登的脚步声。

    来人猛然俯身,一头大波浪扫在了向楠的胸前。女人画着精致的妆容,朱红的嘴唇,眼角带着微微的细纹,她的粉涂得很厚,依旧没能遮住脸颊上冒出来的疙瘩。

    她看起来40岁出头,向楠并不认识,但是这女人给他的第一感觉就只有四个字:不是善茬。

    “看来确实是醒了。”女人说着重新回正身体,一抬手,一个医生急匆匆地走了过来。后者看了看向楠身边各种医疗仪器上的显示屏,又扒开向楠的眼皮,掏出听诊器,在向楠的身上听了一圈后,认真的对女人说道:“暂时没有什么大碍,只不过他的病例上写着:需做开颅手术。恐怕还要再做一个脑部CT的扫描才行。”

    “那就去扫。”女人抱着手臂,她穿着一身风衣,脚踩着5cm的细高跟,整个人站在那里就带着一种莫名的气势,“既然是要开颅手术,那么病情肯定耽误不得,我们虽然是监察部门,但也要秉持着人命关天的原则。”

    说着,嘎登嘎登踩着高跟鞋向外走去,并挥手对众人说道:“其他人跟我来。”

    向楠莫名其妙地目送陌生的女人离开。他发现整个房间内没有一个熟悉的人,就连最后离开病房的,穿着总部后勤制服的那两个人,他也从没见过。

    他身体很虚弱,意识也依旧昏沉,脑子转起来十分的迟缓,甚至能感觉到一种超负荷运转后的疲惫。但他依然坚持微微起身询问医生,“到底发生了什么?”

    张医生扶着他的肩膀,缓缓地将向楠按回了病床上,柔声安慰,“孩子,不要担心,虽然你的开颅手术临时叫停,但是各种体征指标表明你的情况并不严重。我看过了你的资料,当时的情况确实十分危急,做出开颅手术的决定是无奈之举,只是之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的情况有所好转。依我刚才粗略的判断,应该不需要开颅了,不过……”

    说到这儿,张医生露出了一个歉然的笑容,“你也知道自己的身份比较特殊。我虽然不是你们特聘的外科医生,但是也签过相关的保密协议。”他边说变将向楠上的一应检测连接头拆下来,并在一旁拿出了一套病号服,示意向楠先暂且搭一下,又压低了声音,低到只有他和向楠能够听见:“你们那儿可能要出大事。我这边能拖,尽量帮你拖一些。”

    向楠整个人是懵的,他忙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医生——当然他并不认识这个姓张的医生,但是他从他的眼中看到了怜悯,看到了担忧,最后也看到了无可奈何。

    “出什么事了?”向楠只能反反复复地问出这一句,毫无用处的疑问。

    然而张医生没有时间在这里与他说太多,他们身后驾着一台不时闪烁着红色光点的录像机,从张医生进入这间病房开始,就已经片刻不停的在录制整个环境。

    此时在这个病房外面,那位中年女人咄咄逼人地审问了总部的所有相关人员之后,拿走了全部的资料,并喊来了随行的助手,气势汹汹地直奔总部。

    而此时此刻的总部,秦乐睁开双眼从地上起身的时候,看见了剑拔弩张的画面:一位四十几岁的中年男性,面容冷硬,站在乔老先生面前。他不顾乔老先生刚刚耗尽元气,打开通道,身体疲乏,且年岁过高的现实情况,整个人剑拔弩张,毫不客气。

    “我想我的话说的已经很明白了,从1964年到现在,尽管你们一直号称在和异世界的‘看不见的东西’作斗争,并且也有相关的报道和部分情况来支撑你们的这些说法……但是,我刚才也说的很清楚,一直包庇你们的保护伞已经下台,我们会对他在这近60年的时间内,以封建迷信庇护你们,并让你们渗透公安系统,擅自干涉居民日常活动,干涉部分公民人身自由,干涉国家信息安全等等一系列的罪名,予以核实和追究。

    从现在开始,你们这个所谓的‘两界安全与和平建设沟通信息部’——你们该不会以为这名称真的是正经职能部门的称呼吧?——将被关停,我说的再清楚一点,”中年男人抖了抖手中的几张特批文件,一本一眼地说道:“是彻底取缔你们这个非法组织。”

    刘主任几乎暴走,“什么非法组织!我们干了近60年,现在跟我说非法组织?什么非法组织能够默默地存在快60年?!”

    “我想我必须再重申一次,”中年男人说道:“是个别人员利用手中的特殊职权,对你们进行了包庇。当年他利用各种文字上面取巧的描述,来将你们这个封建迷信,甚至带有传销洗脑意味性质的团体,包装成了一个特殊的职能部门。当然,这种小小的话术,在自媒体大数据的现在,是无所遁行的。”

    秦刚面色阴沉,他扶着乔老先生坐在轮椅上,替乔老先生盖上毛毯,并示意医疗队的人先将老先生推去照料。

    之后才上前几步,拢着手陈声道:“看来你是认定我们都是非法组织了。这么多年以来,我们一心一意地研究魔心,寻找解决的办法,也做了各种各样的科学实验,相关的报告以及调查研究结果,每个月都会上报上级部门审批。而且我们与多所高校都有合作,甚至与科研单位也有多年的……”

    “那你们这么多年来研究出了什么?”中年男人冷笑着,居高临下道:“这么长时间,你们所说的敌人连影子都摸不着。倒是通篇的高维时空,四维空间,这些无厘头的论述。国家大笔的资源和人才,难道是给你们尽情挥霍的吗?简直是不知所谓!”

    秦刚一把拽住了想要跟男人好好“理论”一番的刘主任,越过层层身影看了眼醒来后便一直沉默,静静听着的秦乐。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按耐,“难道你们想要彻底解散总部?”

    “解散?呵呵。”中年男人冷嘲道:“你就祈祷最后的结局只是解散吧,如果真被我们查出你们拿着国家的资源,搞违法乱纪的活动,侵害公民隐私,侵害公民自由……”

    他说到这儿,似有所指,却又轻描淡写,

    “到那时候,恐怕‘解散’才是你们最想要的解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