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楠听从阿桑的叮嘱，握紧了灵槐木牌，放空思绪。

    秦礼冷笑一声，摆明了不会放任他们逃走。他瞬闪而来，与阿桑打成一团。向楠不看不听不想外界的一切，一心一意地按照阿桑的叮嘱，清空了所有的思绪，整个人都空灵了起来。

    眼前的黑暗仿佛有了实质的形状，身体里好像被充满了轻盈的氦气，向楠感受到了这片梦域时空的边界，那是一层膜一般的屏障，他知道自己只需要保持下去，穿过这层膜，就能脱离出去。

    就在向楠伸出手来，摸向这层薄膜之际，脚下传来一声清脆的“啪”。

    这声音向楠熟悉至极：这几天他一直陪着王新疯玩儿，他们在阳台上瞄准楼下的野樱桃树，比赛谁打下来的红果子多；在气球里灌满了水吊在门框上，谁进来就一弹打破，淋出一只落汤鸡；甚至在王耀祖的被窝里放满了糖球，就等着硌出他一屁股的蜂窝来……

    十岁的年龄差并没有让这一大一小的两个有所区分，向楠童年的循规蹈矩终于有了王新这个熊孩子做挡箭牌，借着“套话”的由头，疯成了“雄雄双煞”。

    所以，尽管这声“啪”极其微弱，尽管向楠已经半只脚快踏离这里，却依然停下来，低头。

    不必睁开双眼，向楠竟也“看”清了脚下。

    王新一个人蹲在漆黑的空间中，手里拿着他最爱的糖球。

    小小的孩子似有所觉地抬起头来，与漂浮半空的向楠，打了个照面。

    “向楠！”

    王新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脸，他跳起来，朝着向楠伸出双手要抱，“向楠！”

    行动快过了思考，习惯压过了理智。在向楠自己反应过来前，他已经踩上了这片黑暗，将王新抱了起来。

    “向楠，我饿了。”王新把脸埋进了向楠的胸口，“妈妈说要做香草蛋糕给我吃，我们去厨房看看好没好吧？”

    “王新，”向楠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嗓子竟也恢复了不少，“你……”

    千言万语，对着一个7岁的孩子，竟不知话头在哪里。

    “你骗我。”千头万绪化作一句轻轻地呵斥，向楠眼圈儿发热，轻轻地拍了王新屁股一巴掌，“阿姨是你亲妈，你怎么不早说。”

    “妈妈不许我说。”王新抱着向楠的脖子，声音软软的，糯糯的，“爸爸也不许我在人前喊她妈妈……”

    向楠抱着孩子的手一紧，他终于睁开双眼，看向虚空中的那层半透明的薄膜。

    ——本想狠心地一走了之，但现在……高低他停下来已经打破了最初的计划，那么，不如拼一把。

    向楠不再看向唯一的出路，转而将王新托起来，与他面对面。

    “王新，我现在跟你说的话，你一定要听好。”向楠紧张地抿了抿唇，秦乐曾因为王新年岁太小而断言无法劝说，并因此阻隔了最温和的一种可能。可是眼下，向楠决定试一试。

    “你知道自己在做梦吗？”

    王新愣住了，黑豆一般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向楠。

    向楠极其有耐心，他抱着王新，神色严肃，表情认真，回忆着7岁时的自己，试图用小孩子能理解的话，解释这一切。

    “你妈妈是不是带你回忆过一个场景？四周摆满了白色的花，一个黑色的大箱子摆在中央……”

    “是灵堂！”王新欢快道：“是灵堂游乐场！我可以躲在桌子底下玩儿弹弓！——只要别被人发现！”

    “对，是灵堂！”向楠大松口气，省了不少口舌，“你现在就是在做关于灵堂……游乐场的梦。但是，你做得太久了。该醒来了。”

    王新十分认可地点头，“嗯嗯，小新都饿了。”

    “那是不是更该醒了？”向楠循循善诱，“只有醒过来，才能吃上小蛋糕哦。”

    “对！小新要吃小蛋糕！”

    向楠拍着王新的背，哄道：“那就……快醒来吧！”

    王新卡巴卡巴黑豆眼，一脸地茫然。

    两人对视良久，向楠脸皮笑得僵硬起来，王新懦懦地说道：“可是，小新不知道怎么才能醒来啊。”

    向楠头疼地抱着王新原地转了几圈儿。

    他一天正经的课都没上过，也是个半吊子啊……

    “你、你试着什么都不想，”向楠只能生搬硬套阿桑的理论，“什么都不要想，闭上眼……”

    “可是小新饿，小新想吃小蛋糕……”

    “什么都不去想就有小蛋糕了。”

    “可是……”

    “请允许我不诚心地打断一下，”漆黑一片的空间，突然被人撕裂开一条缝隙，刺目的白光闪耀进来，秦礼面若寒霜，踱步而来，“抱歉打扰你哄孩子的心情，小向楠，你可叫我好找……”

    随着空间的撕裂，纯白取代了黑暗。秦礼一只手拽着王翠华的头发，周身散发出恼火的气焰。

    “原来是‘梦中梦’，这女人将孩子保护在自己的梦域里——刁钻的家伙，我还真信了她没有天赋的借口。”

    王翠华无知无觉地被甩在地上，王新被亲生母亲的惨状吓得放声大哭。

    向楠大惊失色，转身要跑，却被秦礼勾住了肩头。

    “我已经，没有耐心了。”

    阿桑愤怒地呵斥声由远及近，事情滑向了最坏的境地！王翠华能力有限，展开的梦域只有几平大小，且脆弱单薄，被秦礼一扯既破！

    她虽对梦域了解不深，但记住了主梦人“破域身死”这一要点。为了保证自己孩子的安全，她拼尽全力，在王新主导的梦域中，嵌入了自己的空间。

    如今空间既破，王翠华后果惨重！

    而意外在梦域边际发现了这个空间的向楠，阴差阳错地闯了进来！

    电光火石之间，向楠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鱼死网破，跟他拼了！

    他将王新朝后一丢，攥紧阿桑的召仙令牌，手中黑雾四起，竟是打算再入险境！

    秦礼二指已然抵在了向楠额前！而召仙的口令却还没念完！千钧一发之际，司机和王耀祖嚎叫着冲上来死死地拽住秦礼的腿，秦礼一脚一个踢飞，转手掐住了向楠的脖子，不让他继续召仙！

    阿桑终于赶来，与手掐向楠的秦礼打成一团！

    场面极度混乱。能打的，碍手的，搏杀的，质押的，层层身影重叠在一起。

    王新手脚并用，爬到了无人在意的王翠华身边。

    他小心翼翼地抬起王翠华无力的胳膊，躺进了熟悉的怀抱中，闭上眼。

    “妈妈不要生气，小新乖。”

    他闭上眼，就像曾经的每一次那般，强迫自己进入睡眠。

    “小新乖，不惹妈妈生气。”

    争斗中的秦礼猛地转头看向静静偎依在一起的母子二人，暴怒地嘶吼出声：

    “你怎么敢！！！”

    本就破败不堪的梦域开始消散，纯白的空间逐步瓦解。司机、王耀祖、阿桑、向楠全被赶了出去，当最后一片白色被黑暗笼罩后，只有秦礼留了下来。

    他愤怒地看向王新母子消失的方向，额头青筋暴突。

    轻盈的萤火虫划破漆黑的帘幕，停在了秦礼因功亏一篑而狂怒颤抖的指尖。

    柔叔从远处走来，星穹取代了黑夜，空气中散发出青草的芬芳来。

    “我警告过你，不要小看任何一个人——哪怕只是个7岁的孩子。”

    秦礼乖顺地低着头，将指尖的萤火虫放在娇嫩的草叶间，“我差点儿，就能将元壳带到您面前了。”

    “事实却是，若非我来的及时，此时此刻你该被纳入四维空间，并永远地磁化在那里。”

    秦礼无言辩驳，委屈地道了句“抱歉”。

    “不必心急，”柔叔温柔地拍了拍他的肩，“暂且让那些人笼络向楠去吧，总有一天，他会做出正确的选择。眼下，我有更重要的事交给你。”

    秦礼单膝跪地，虔诚地伸出手来，掌心朝上。

    “一切都听您的，义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