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域灵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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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瓷器

    在向楠问出这句心惊肉跳的疑惑时,整个梦域破碎开来。

    恍惚间,他看见了阿姨温和的笑脸,看见了司机见了鬼般的表情,看见了老道士披头散发,拿牙咬棺材盖儿的神举,看见了秦乐灼灼的目光和阿桑手中燃烧殆尽的黄色符纸。

    最后,他听见了一声轻轻的笑。

    大白:“先生,呼吸,核酸不用憋气的,你快呼吸啊!”

    王先生整张脸憋得通红,青筋直冒,双手抓着脖子疯狂往向外搓,像只发了疯的想要撸秃脖子的公鸡,直挺挺地向后,倒在了地上。

    大白吓得急声呼救,秦乐三两步过来,从后方双臂环抱住王先生腰身,迫使他身体前倾,双臂自两腋下前伸将王先生紧紧环抱,形成“合围”之势后猛然用力收紧双臂!

    王先生猛地一咳,一颗包裹着糖纸,晶莹剔透的糖豆咕噜噜地滚在了地上。

    好好的一个人,为什么会被糖豆塞住喉咙口,甚至险些憋死?!

    尤其这人正张着嘴做核酸采样,且上一秒还全无异样!

    采样的大白赶紧辩解,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只有她接近了王先生,可她全身罩在隔离大褂中,脸上带着面罩,手上套着手套,哪里有地方放糖豆?更别提在众目睽睽之下,以这种莫名其妙的方式“噎死人”?

    王先生嗓子干裂,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司机整个人还沉浸在梦域中那诡异的灵堂场景里,木头似的杵在那儿好似雕像。秦乐直接拿了向楠之前喝剩的水往王先生嘴里灌。在这极度混乱的场面下,向楠一把拽住阿桑的胳膊,沉声道:

    “我知道主梦人是谁了!”

    仰视的视角,巨型化的人、物,突然变小的力气以及梦域中最后的场景都表明……

    阿姨抱着孩子从儿童房出来,小新揉着朦胧的睡眼,被眼前乱成一团的场面吓得放声大哭。

    向楠死死地拽着阿桑的胳膊不放,一字一句,落地有声,“就是王新。”

    在阿桑震惊的表情中,向楠反问道:“梦域里,你看见我了吗?”

    阿桑犹疑不决地摇了摇头。

    向楠更加坚定了判断,“那你看见王新了吧。他钻进案台下捡糖,后来还跑出来摇桌子。”

    阿桑惊道:“你怎么会……”

    “我也在梦域中,只是你们都没有认出来。”向楠闭了闭眼,他也是第一次遇见这般情景,“因为,我就是他。在梦域中,我完全以他的角色存在。”

    “绝不可能。”阿桑一口否决,“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而且,他只是个7岁的孩子……”

    7岁的孩子当然不全都懵懂无知,就好比7岁的向楠和同年龄段的杨光,在认知的维度上,堪比两种生物。

    但王新从未表现出超越幼童年龄的举动,他会调皮地拿弹弓打向楠,会乖乖地被阿姨抱去午睡,甚至在王先生的描述中,他也只是一个抱着桌腿嚎啕大哭的孩子。

    “他可能连‘仇恨’是什么都不知道,何况那是他亲老子,他有什么理由这么干?”阿桑条分缕析,不放过任何一处疑点,“再说,按照那三个大人的陈述,他一个小孩子,怎么会知道送葬要撒纸钱,要搭灵堂,要扎纸糊的牛马车这种风俗?怎么会设计旁人强行将亲爹按进棺材里憋死?这是成年人才有的行为逻辑。若是按照他表现出来的行为模式,拿弹弓打死他老子还算靠谱的剧情。”

    “你说的这些,我也明白,但还有一种可能。”向楠漆黑的眼眸中阴沉一片,言辞凿凿,让本该有理有据的阿桑莫名弱了下来,紧张至极。

    “如果,那些场景都是曾经发生过的呢?”向楠的声音如鬼魅般在阿桑的耳旁炸裂开来,“如果这是那孩子的记忆,如果当初憋死在棺材里的不是王先生,而是别人呢?”

    “你、你什么意思?”

    “小孩子只是如实地再现曾经的‘画面’,虽然是主梦人,但毕竟年纪小,心智有限。如果有人偷偷地暗示他,替换了‘记忆’中的一些场景和细节:比如只替换棺材里的人。小孩子对生死没有概念,棺材在他看来甚至可能只是个好玩儿的‘宝箱’,他完全不能识破那人的恶意,反而会顺从地按照凶手设想的方式进行下去。”

    向楠无意识地搓着轮椅扶手,越发地思路清晰,“这样,凶手完全不必在现场,只把这一切都交给孩子去办。不但报了仇,也洗刷了自己的嫌疑。谁也不会怀疑一个7岁的孩子——他只是个孩子罢了。”

    阿桑倒吸一口凉气,却又听向楠继续道:“这个教唆孩子的人,要么单纯地仇恨王先生,要么就是贪图他们家的财产。又或者,两者都有。这姓王的连死三个老婆,再硬的命也没有这么巧的吧?!三份遗产,泼天的富贵,这里面绝对不简单。那些死了女儿的岳丈、大舅子们就不会怀疑?”

    “这他妈的,”阿桑摸一把光头,声音都颤抖起来,“也太丧心病狂了吧?可是,咱们从根儿上讲,就算这小白脸真的用同样的手法闷死过前妻……们,总不至于当着自己亲儿子的面儿吧?!这也下得去手?!”

    “没人会在意一个小孩子。”向楠沉声道:“在大人眼中,小孩子什么都不懂。”

    阿桑敏锐地察觉到什么,却理智地什么也没说。

    “要是我真的猜对了,”向楠长长地吁出口气,脱力般地向后靠在轮椅背上,“我们该怎么办?”

    预设的情况过于复杂,阿桑从业至今可谓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他被向楠问得哑口无言,甚至有些无措地直接看向不知道旁听多久的秦乐。

    秦队是总部首屈一指的队员,无论是天赋还是本领,都值得信任。阿桑自入总部以来就跟着秦乐全国出任务,如今已然养成了遇事不决找秦队的习惯。

    “那将是最坏的情况。”秦乐面沉如水,“小孩子没有道理可讲,只信任熟悉的人。想要扭转他的想法,唤醒他的梦域极难做到。”

    可若是暴力破坏,一个只有7岁的孩子……

    没有人能真的下得去手。

    更何况他并非真正的凶手。

    投鼠忌器。

    向楠捏紧了轮椅的扶手,一种深深地无力感,笼罩在心头。他不由地想起了7岁那年的自己,杨光的排斥让他又气又难过,豆豆的死亡彻底击溃了他的心墙。

    当年,他会义无反顾地跟着曹丽走,除了想逃脱这牢笼般的生活外,也是一种逃避的心理。他清楚一切,明白所有,所以才更痛苦,更没办法去面对。

    到底是无知无觉的成为别人手中的刀来得轻松?

    还是在洞悉一切后,选择瞻前顾后,躲躲藏藏?

    向楠忍不住地思考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王新和自己,到底谁更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