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随老头的身影深入小镇，又过了几座连桥，一路穿街走巷。

    不远处，年幼的孩童在人少的偏僻角落打了个拇指大的洞，又以那洞为圆心画了一个两丈见方的圈，只当是结界，在圈里弹着弹珠。时而愁眉苦脸，时而拍手叫绝，玩得不亦乐乎。

    老槐树下，有几位妇人坐在树荫下刺绣，偶有风起，槐树枝丫摇曳，树荫随之起伏。好动的女娃娃也弄了块地盘，画上一个“天”字或是“国”字图案，在里面蹦蹦跳跳的踢着石子。要么就是拉了根长长的麻绳，口中念着某种咒语，亦是跳个不停。

    甩绳的甩绳，画报的画报，即便是泥土攀上脸颊，亦然乐在其中。

    初成的少年在凉亭中跟着老翁学琪，小燕子飞来飞去，鸟儿叽叽喳喳。此情此景，观之能够使人心生平静之感。

    远处阁楼飞来一只蜻蜓，正与佳人幽会的才子吟诗一曲，感叹青天白云，描绘春风化雨。忽而看向这边，待看清老头身形后面露唾弃。

    “话说，您到底是得罪了多少人呀？”齐铭凑上前问。

    一路行来，小镇之人看老头的目光皆面露厌恶，只怕是比那桃花湖畔的老家伙有过之而无不及。

    老头子倒是毫不在意，淡淡的道：“其实也没有什么，你们不要在意这些细节。有些人你甭看他长得人模狗样的，平时大大方方，一脸正气，实则小肚鸡肠得紧，背地里还不知道做过什么龌蹉的事情。就好比不远处那厮，现在除了他身边的那位姑娘以外，看谁都不顺眼，做什么都不耐烦，只要见路边走过一个公的都以为是他的情敌。人在精神极度紧张的情况下本就不分敌我，难辨真假。你们要相信，老头子我，是正经人。”

    “应该不会如此夸张吧？”齐铭不太相信。饭洛洛则是心想当一个人刻意的说出“正经”二字时，那么他便已经不再正经了！

    老头道：“看你就是平时练武练傻了，关键是你的武功还不咋滴，都比不过那女娃娃。”

    “呃…”齐铭无言反驳，正欲破口大骂之时，众人的脚步随之踏入一家客栈。

    客栈的一楼是柜台，开设饭店，提供伙食酒水，二楼是包间，三楼是雅间。人分三六九等，客栈也是如此，有钱者都是大爷，无钱者便是贱命。

    “几位客人……”见有来人，客栈小二连忙自柜台后走了出来，一脸赔笑，本想问明是打尖还是住店，声音却在瞧见老头嘴脸后猛地咽回肚里，笑意也渐渐僵硬。

    为首的老头不与他辩，昂首挺胸，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模样，同时瞥了瞥身侧的齐铭，示意今天有财神降临。

    随即顺手将挡住去路的小二扒拉自一边，老头顾自走进坐在一处，高声嚷嚷道：“小二，上酒。”

    小二还在发呆，思索着要不要告知掌柜，请人来将其给轰将出去，所以自然无法应声上酒。

    齐铭看了看自家媳妇，只见饭洛洛抬头望天，同时护住身上的银子，一脸财迷样，心想说好的老头请客，干嘛要自己掏钱？

    齐铭无招，摇了摇头后又自袖口处掏出几两纹银递至客栈小二身前，提醒道：“上菜，上酒。”

    “好嘞。”回神过来的客栈小二应喝一声，再次面露笑颜。接过银子，他飞速进入后堂，高声喊道：“菜一桌，两壶酒。”

    “你竟还有私房钱？”饭洛洛看向齐铭，却是一惊。随即面相阴沉，继续道：“说，何时挪用的公款？”

    齐铭解释道：“什么公款不公款的？这不是怕你又拿去赌嘛，所以留一些备用。”

    “好啊，你……”饭洛洛一把揪住齐铭的耳朵，将他的人提高了一些：“我在你眼里就是如此的不堪？”

    齐铭耳背吃痛，应声道：“轻点，轻点。还有人在呢，差不多得了。”

    俗话说财不外露，齐铭自认为自己一向以来都做得挺好，为的就是能够在此时此刻装装逼。毕竟这种感觉真的很爽，体验多少次都不会觉着累。

    那是“有钱人”，或者说是“不差钱”的感觉！

    饭洛洛闻言手指微微用力，揪得更紧了一些，道：“你还藏有多少，老实交代。”

    “哎哟。没了，是真的没了。”齐铭觉得有些委屈。

    薛黎与李依儿笑了笑，并未开口说话。小两口在打情骂俏时，是个人都不会前去掺和。

    “那我得搜一下。”饭洛洛不信他的鬼话，说罢，另外一只手便开始在齐铭的身上扒拉。

    齐铭“哎呀”一声，觉得有些不太自在，饭洛洛怒目而视：“乖一点，别乱动。”

    片刻之后，饭洛洛女侠一无所获，最终只得放手。

    “你最好别骗我。”她说。

    齐铭道：“我哪敢呀。”

    众人就坐，不多时小二端着托盘再次走出，摆弄碗筷，放上两碟花生，两壶小酒。

    “客官请稍待，好菜马上就来。”

    老头拾箸夹了一颗花生吃了，又提上酒壶轻缀一口，觉得味道不错，于是连连点头。

    “臭不要脸的，你不是说你做东么？”饭洛洛指着老家伙的鼻梁便开骂。李依儿摇头，她发现自己这妹子只要一牵扯到与银两有关的话题就会性情大变。

    老头依旧毫不在意，一面吃喝一面道：“谁告诉你的请客做东者就一定要掏钱？再说了，能陪我喝酒，你们这波不亏。”

    老头子洋洋得意，倒也一脸认真。

    饭洛洛不信邪，正欲深度理论之时，齐铭却接过了话茬，问：“话说前辈，您到底是什么人呀？您与老杨相识，他又是什么人呀？”

    老头反问道：“你们当真不知？”

    众人连忙摇头。

    当真，真得不能再真。

    “这不向您请教呢嘛。”齐铭自知自己打不过这老头，饭洛洛也是，他们这样的身手揍揍街角的流氓小混混还行，若与真正的江湖高人对垒，还真就占不到半分便宜。

    毫无疑问，这老头是个高手，杨青山更是深藏不露。

    可为什么像他们这样的高人，都喜欢恶心人呢？

    老人思索片刻，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只是老头子我与你们口中所说的那个老杨头还差一架没打，所以正在寻他。”老头自然不会轻易的说出实情，转念一想，他问：“对了，你们所说的老杨头现在身在何处呀？”

    齐铭闻言心想：“好家伙，这是要空手套白狼的节奏呀。”

    饭洛洛则是没那闲工夫去想别的，道：“桃花湖畔，你要寻他的话就抓紧了，那老家伙与你一般毫无正形，还好色成性，我怕你在晚去两天，老东西便会被路过的好汉给硬生生手撕了。”

    老头应道：“哟，那我的确是得抓紧一点了。”

    只是他口中的“抓紧”，不知是忙着去救人，还是赶在这之前先去杀人。

    “对了，不知那桃花湖……在何处呀？”

    好菜满桌，又加了两壶好酒。既是好酒，酒劲自烈。薛黎与李依儿并不会饮酒，所以便只得吃菜喝茶。身旁有人管束，齐铭只是饮了两口，不得尽兴，饭洛洛也是象征性的饮了两杯，其余的酒水都被老头一人给喝下了肚。

    他喝酒的速度很快，像是三天三夜没有吃过嫩草的老牛。

    “前辈果然海量，佩服，佩服。”酒至半鼾，观其面不红气不喘，酒劲丝毫也不上头，齐铭由衷感叹。

    在他所认知的人中，最能喝的也便是那刘浩的老表唐义负了，可既便是如此，让他以同样的速度饮四壶烈酒，只怕也会红韵上头。

    老头也不打马虎眼，直道：“嗨，换作以前直接吹坛，这样喝酒，还差了些味道。倒是你，怎的不饮？”

    齐铭闻言吞咽了一口唾沫，随后瞥了一眼饭洛洛的侧脸，道：“自然是因为在下不太喜欢饮酒了！”

    喜好饮酒之人？却不喜欢饮酒？

    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老头倒也看懂了，道：“怕媳妇，没出息。”

    齐铭在心里嘀咕：“那是因为您老没有媳妇，所以自然就不用害怕了。”

    他狼吞虎咽的吃完一碗米饭，然后饮了一杯清茶，只当是解馋。

    饭洛洛女侠此刻思想开明，大人有大量，轻声道：“实在是馋酒馋得要紧，就再喝两杯吧。不过就只许喝两杯哈，我看着。”

    齐铭连忙上表谢恩：“得嘞。”

    他顿时面露笑颜，就像是个得到长辈认可的孩子。连忙抢过老头手中的酒壶给自己倒上一杯饮了，随后又满了一杯。

    烈酒入肚，暖流入腹，酒香味自鼻孔处扩散开来，他突然感到神清气爽。

    “果然是好酒啊。”脸部的肌肉得以舒展，他一脸满足，开始回味，又饮了一杯，之后便不敢再饮。

    “爽啊。”他不由的感叹，品酒品酒，品的是酒，亦是人生。

    老头接过还回的酒壶，“切，”了一声，随后一饮而尽，不再多留。

    酒足饭饱，待老家伙将所有的花生囊入口中，桌面之上便只剩下了一堆空盘空碗，看上去干净异常，就好似里面从来都不曾盛过饭菜一样。

    有新来的客人看向这边，呆愣片刻后被店家小二带入就坐。

    “客官是打尖呀还是住店呀？要吃什么？”小二问。

    客人道：“上两个菜，一壶茶，一壶酒。”

    小二闻言开始吆喝：“俩小菜，一壶茶，一壶酒。”

    同样的流程，只见店小二跑进后堂，不多时端菜上桌。

    “客官请慢用。”

    ……

    “既然吃饱喝足，钱也付过了，那便走吧？”老头随手拿了一根牙签，掏了掏牙齿后便含在嘴里。

    “走？去哪儿？”齐铭问。

    老头道：“自然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啊？可是……”

    被坑了一顿，齐铭非但啥也没问出来，还被老头套出了不少的话，生意做成这样，着实是有些丢脸。唯一能够确定的便是这老头与桃花湖畔的那个老家伙的确相熟，起码是有些渊源。

    “这买卖做得，有些亏呀！”齐铭自嘲，简直是亏大发了！

    老头叼着牙签，笑道：“放心，山水有相逢，下次再见，老头子一定请你们吃酒。”

    说罢，便迈着大步踏门而出，同时还不忘伸出小指掏了掏鼻屎，模样甚是恶心。

    众人见了难免有些反胃。

    “前辈，要注意场合呀。”齐铭出言提醒。

    “是得注意一下才行。”薛黎应声。

    只是眨眼功夫，老头的身影便已被店门遮挡，他道：“你们就知足吧！老头子我要继续找人去了，娃娃，咱这也算是不打不相识，有缘再见。”

    齐铭闻言率先追了出来，连忙道：“前辈，我们几个也是要回去的，倒也顺路，不如一起？”

    话是如此说，然当他踏出客栈时，那老头的身影却是早已没入人海，不见了踪迹。

    “唉，老头人呢？”饭洛洛随之走出。

    齐铭四下眺望：“不……不见了。”

    饭洛洛一惊：“这么快？”

    阳光洒落街角，微风轻抚幌子，僻静的角落里，有一只壁虎正向着围墙某处的阴影地带疾驰而去。这一刻，在小镇驻足了数月有余的老人终得踏出了南桥。

    “那，我们也走吧！”

    “客官慢走，欢迎常来。”见众人离去，客栈小二放声高呼。

    待完全不见了人影，他这才回眸看了一眼方才的桌面，随即微微一愣，嘴角上扬间不由的抽搐了两下。

    “我滴个乖乖，这也太干净了吧！”

    有一个词怎么说来着？寒碜，对，真忒么的寒碜。

    ……

    行出客栈，拐过拐角，四人来到一条长街。长街两边是零零点点的摊子，小贩高声吆喝，卖着纸鸢，面具，脂粉之类的俗物。

    卖风车与糖葫芦的小贩处最受孩童欢迎，小小的风车随风转动，引来少数围观的幼童。正宗的糖葫芦酸甜可口，望之便能使人口水直流。

    面具贩前有些空旷，纸鸢处男童居多，脂粉处多是爱美的女子，个个精挑细选，愿为心怡之人上装。

    “好久没出来了，这种感觉也还不错，”齐铭道：“这可比我们家里热闹多了。”

    “嗯，”薛黎点头同意，他看了看前方，随后牵上李依儿的手便向前走去：“走，去那边看看。”

    “看什么？”李依儿问。

    薛黎道：“胭脂水粉呀，难得出来一次，有喜欢的可以多买一些回去。”

    桃源镇四面环林环山，几乎是与世隔绝，近年来虽修通了道路，然街巷之内却少有贩卖胭脂水粉的店铺，偶有小贩前来，皆会被第一时间一扫而空，速度慢点只怕是连小贩的推车都见不着，更别说什么抢购了！

    “没事买那种东西干嘛？”李依儿羞红了小脸，显得多少有些“抗拒”。

    下意识的害羞，便会下意识的抗拒。

    然明眼人都清楚，此乃欲情故纵之法，是个女子都爱美，李依儿自然也不会例外。

    薛黎道：“难得来嘛，先去看看。”

    好不容易从人群中间挤了进去，薛黎只是看了两眼，随后便道：“老板，这个，这个，还有那个，我都要了，给我包好。”

    那小贩闻言一愣，看了看挤上跟前来的这一对小两口，随即面露笑颜，痛快豪爽道：“好嘞，请稍等一下。”

    李依儿扯了扯薛黎的袖口：“不是说就看看呢嘛？”

    薛黎宠溺道：“没事，难得来嘛。”

    随即转念一想，薛黎继续道：“放心，我有带够钱的。”

    此时又来了一小波人，不远处的饭洛洛看着这幕，随后伸出手来狠狠的掐了齐铭一下。

    齐铭吃痛，顿时发出“哎哟”的一声惊呼，道：“你干嘛？”

    他有些不明所以，心想这姑奶奶动不动就生气，真的是有些难以伺候。

    饭洛洛气道：“看看人家，在看看你，也不好好的学学。”

    齐铭倒也识趣，坦然道：“这人的性格不同，爱好不同，选择自然便就不同，跟我走。”

    说罢，便拉着饭洛洛走进一家店铺。

    饭洛洛并未抗拒，却道：“唉，你倒是先等等她们呀，人那么多，走散了怎么办？”

    齐铭道：“你就放心吧，不会走丢的。”

    “二位这是要买些什么？”见有客人，店铺老板热情招呼。

    齐铭扫视了一眼店家挂货的墙壁，虽不能说应有尽有，却也琳琅满目。不多时二人便满载而归，饭洛洛买了护腕与飞镖，而他，就只是买了一把折扇。

    “你那飞镖希望不是用来扎我的。”说实话，齐铭有些害怕。

    饭洛洛道：“当然，只要你不做亏心事的话。”

    齐铭很是好奇：“我能做啥亏心事？”

    “这我哪知道？”饭洛洛道：“对了，你买一把折扇是要干嘛，学别个世家公子哥装傻充楞，去勾引娘家？”

    若真是如此，她还能忍？

    齐铭“呼”的一声摊开折扇，扇面的纹路花纹画工精细，做工精良，倒也不失为佳品。

    放于胸前煽了煽，扇面成风起，发丝轻飞扬，他悠悠然道：“此乃优雅，就知道拿自家男人开刷的你懂个屁。”

    此扇一出，逼格满满，又岂是什么装傻充愣勾引娘家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