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相似的身影
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
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
约莫是行进了一个半时辰左右,四人果真在云雾中瞧见了前方的村镇,河流在不远处被分成了两股,一股往南,一股继续向东。
那村镇依山傍水,自南面分枝的那股水流处铺张开去,一眼望不到尽头。因河流分枝向南,镇上又有连桥数座,故而得名:南桥镇。
曾经的南桥村,如今的南桥镇。
临近小镇时可见一处小小的湖泊,只见得湖水清澈见底,荷花尚未开,荷叶满湖塘。
湖中有一叶扁舟,是不知谁家的废旧木门拼接而就。而再向前一点是一座石桥,石桥的左侧则是坐落着一间众人一眼望去皆会感到十分眼熟的简易草屋。
那草屋歪歪斜斜,那草屋破破烂烂,很是陈旧。仿佛风一吹就会飞,人一碰就会倒。
“这地儿,这景象,这草屋子……我好像在哪里见过!”齐铭思索着说。
随行的三人闻言仔细观看了半晌,左思右想间也难得统一的泛起了嘀咕。
“的确是有些熟悉呀。”
“会在哪里见过呢?”
“别吵吵,吓着我的鱼了。”
尚未来得及把话说开,便有一道声音自风中炸响。
“谁?”饭洛洛问,她突然感到紧张了起来,毕竟机敏如她,此刻竟也察觉不到这道声音主人的所在。
“是我。”那声音回答。
“哪儿?在哪儿呢?”齐铭问。
“看这边,船上,在这儿呢!”
那声音来自舟上。
莫不是舟上有人?
四人定目望去。
那叶舟上的确有人。
人是一位老人,浮现出一道四人粗略一看依旧会觉得十分眼熟的身影。
“您管这几片木门连接而成的东西叫船?”齐铭好奇道:“不过看您这身形,我好像也在哪里见过。”
老人家闻言摘掉斗笠,退去蓑衣,怒斥道:“拜托,老头子我又不是大众脸。见过就是见过,没见过就是没见过,还什么好像见过。搞心态。”
看了一眼湖中扭曲的倒影,老人抚摸着下巴处的胡须,极为不要脸的赞叹道:“老头子我长得其实还是挺帅的好不好?嗯,就是头发白了些,胡子忒有个性了些,不过这也不能影响我的帅呀。”
俗话说男子至死是少年,瞧他那得意样,“帅”之一字似乎就是专门为他量身打造的一样。
四人听闻不由得感到一阵恶心,恶心到想吐。
这人自恋到一定的程度那就是病,是病就得治,可老人家分明并没有想要去医馆看大夫的打算。
下一刻,更是发生了令人作呕的一幕。
那老家伙竟完全不顾他人,先是挠了一把裤裆,然后放在鼻尖嗅了嗅,接着卷起裤管,自破旧袖口处掏出一把梳子开始梳理起腿毛来。
一面梳理还不忘一面哼哼出一曲不知名的曲调。
“呃,话说,您这是在干嘛?”齐铭问。
老家伙也不隐瞒,直言道:“很明显呀,给腿毛扎揪揪。没办法,竟是遇上你们这种家伙,心情都不好了。”
齐铭噎了个。
话说你忒么心情不好关腿毛啥子事?普天之下,到底是多么无聊之人才会想到给腿毛扎揪揪这种龌蹉的行为?
同行的两位女子皆羞红了脸,连忙将头转向一边,实在是没有脸看。
“这龌蹉的行径,这不正经的曲调?莫不是?老杨头?”齐铭终于想起了这厮像谁,论这样貌,论这行为,这厮与那桃花湖畔,传说中时常蹲在湖边往湖里拉粑粑,调戏良家妇女的老杨头又有什么区别?
众人闻言细细一想,发现还果真如此。
“你还别说,真的挺像夜儿那不正经的师傅。”薛黎说。
“对吧对吧。”齐铭连连点头。
“老杨头?”蹲坐于舟上忙着给腿毛扎揪揪的龌蹉老人闻言先是在嘴里嘀咕,随后手中活计停顿,就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的身形一闪,化作一道黑影向着齐铭所在方位袭去。
呼呼风声中,老人的身子就如陀螺一般于空中翻滚数圈,在齐铭本人还未来得及有所反应的情况下,将右手手中的梳子连忙放进兜里,左手一伸,五指张开旋即合拢,便将眼下七尺男儿如拎稻草一般给提了起来。
他的人顿时变得神采奕奕,眼中迸射出金光,一个退步,手提齐铭就又回到了那叶扁舟之上。
舟身顿时振动摇晃,震得湖水波涛连连,湖中荷叶跟随水波上下起伏。
“死老头,你干什么?”
光这一手,是个人都看得出来这老头绝对也没有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还不快放开,放开。”齐铭欲要挣扎,却发现习武多年的自己在这老人面前就宛若一只小鸡在面对一座大山,无从动弹,更生不出丝毫想要反抗的欲望,身子骨就这么瘫软了下去,任由对方拿捏。
“臭老头,你对他做了什么?还不快放开他。”饭洛洛回眸大喝一声,眼瞅着有人拿自家相公开涮,哪里还能有隐忍下去的道理。双脚猛地连踏地面,她的身子便如弹簧一般向着湖中弹去,同时双手成拳相继挥出。
老人见罢不闪不避,以单手相迎。
一时间,风中拳声四起,掌法如影随形,相互撞击。饭洛洛使出的这套拳法其轨迹变化莫测,出拳大开大合,隐有气吞山河之势,却无论如何也不得近那老人之身。
几个回合后,脚下无踏力点支撑的饭洛洛便被老人以单掌逼退。
有风起,女子身形修长,紧贴石桥末端,衣袂飘飘,长发飞舞,英姿飒爽。
“老东西,这世上只有我能欺负他,不想死的话就将他速速放下,不然,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了。”
饭洛洛言罢眉目微凛,重新摆好架势,这一次,她打算全力出击。
老人嘿嘿一笑,道:“嘿嘿,既是如此,丫头不妨一试。”
饭洛洛闻言咬牙怒道:“看招。”
刹那光景,她的身子便如箭矢一般再去,同时双拳成掌,于空中交叉而叠,舞出数扇掌影。
“排山倒海。”她再喝一声,双掌合力前推,击出气浪激荡而起。
“这丫头有点意思。”老人见罢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喜色。身子微微后仰,便与那道气浪失之交臂。
旋即便听到一声轰鸣,湖中有水花四溅,涟漪四起,荷叶随水花炸开。老人毫不怜惜,身形尚未回正,便单手使劲,将手中的齐铭向着饭洛洛袭来方位给扔将了出去。
“等等,老头子,你他娘的耍赖。”齐铭急忙大呼。
他力不从心,他身不由己。
“啊?”饭洛洛微惊,连忙收手,可她的身子却早已无法停顿,无奈之下只得伸出一脚踏住齐铭的腰背,将他的人给踹下湖心。
“你这娃娃说话也忒难听了些,老夫手中并无兵器,也没有盾牌,知道那女娃娃不会伤你,所以借你使一下怎么啦?”老人身躯终得回正,只见向水中而落的齐铭那身躯极速旋转,他的人旋即挥出一掌,拍向下方的湖水。有水柱炸起,他的整个身子借助掌力向上飞跃,就像是掉落于弹簧之上的木材,回到岸上之余还差点失足落水。
“咿呀呀,你这厮好生可恶。”齐铭稳住身形,很是生气。
饭洛洛也回到岸上,身姿轻盈。
“哎哟,不错,看来是一对练家子。”老人的目光投来一丝赞许。
薛黎张大嘴巴,呆愣原地,李依儿更是如此。毕竟她们就只是一对普通夫妻,常年守着包子铺打理经营,以维持生计,又哪里见过此番场景?
书里看过,说书的先生也曾讲过,唯独就是没有亲眼瞧见过。
“媳妇儿,你这一脚差点没把我给踹死,以后能不能对你家夫君温柔一点?”齐铭提议,他感到腰背有些生疼。如若不是自己有些许武功在身,此刻只怕是已经成为落汤鸡了!
饭洛洛轻“哼”一声,道:“要怪就怪你技不如人,竟被一老头抓住做了人质。怎么?退隐江湖这些年,嘴上功夫见长,腿脚功夫却都生疏啦?”
“这……”齐铭当下便被怼得体无完肤,无从反驳,最终只得弱弱的道:“你这也太伤人了吧!”
饭洛洛怒气未消,斥道:“少废话,随我一起擒住这老头,看他还拽不拽。”
齐铭闻言符合一声:“得勒。”
言罢二人皆出奇招,轻功运转,身躯相继点水而去,一左一右,一前一后,誓要将眼下不知天高地厚的老头给痛揍一顿才能解气。
水波未平,风声又起。然而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幕则是颠覆了认知,让人有些瞠目结舌。在双方相继袭来之际,只见得那不要脸的老头画风一转,扯开嗓子对着四周嚷嚷喊道:“呀,救命呀,有人欺负老人家了。”
此言一出,全场震惊。
“咦?”
“丫的到底是谁先欺负的谁?”
……
“怎么回事?”
“好像是那老头又与人打起来了。”
“是旅途的游客?还是镇上之人?”
“要不要去看看热闹?”
“走走,快。”
临近的屋舍有人推开房门,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往湖边聚集,一时间脚步声起。
……
那声音随风飘荡,远处的街巷议论纷起。
“这声音甚是耳熟呀,听上去有些可怜,也有些欠抽。”
……
“话说这声音是从何处传来的?”
“好像是那边的湖水处。”
“要不?去看看?”
……
“这好像是那死老头的声音,对了,他还在我们小店吃了顿霸王餐,总共欠下二十几两银子,至今还没有给钱。”
“那你就不找他要?”
“没办法,打不过他,纠缠不清楚。”
“哦?有点意思。”
……
“突然间的怎么了这是?”
“嗨,保不准又是那不知从何而来的老头在整什么幺蛾子呢!”
“对头对头,那老家伙一向如此,我们都已经习惯了。”
“我记得前段时间好像有几位汉子看他不顺眼,联合起来说是要把他给赶出小镇。结果呀,都失败了!”
“嗯,好像是有这事。”
“嗨,管他呢,不鸟他就是。”
……
声音终得停息,饭洛洛并未有所停顿,临近时率先踢出一记:“我倒想看看在这节骨眼上谁能救你。”
老人嚷罢身形陡转,向后急退,轰鸣之声再起,那叶扁舟也在饭洛洛的脚下瞬间分崩离析,四周的湖水顿时涟漪不断,生起一片狼藉。
木屑四溅,齐铭的身形随即而来,使出一记擒拿手在空中猛抓,誓要封住老人的退路,然而由于他不是女子,所以老人也不必怜香惜玉,巧妙化去之余顺带还拉住了他的脚腕,借力打力间微微一带,竟将他再一次往岸上扔去。
“可惜了,你是个男的!要是此刻如此而来的是那女娃娃该有多好!老头子我生平最爱抚摸漂亮女子的脚腕了,所以若你是那小丫头的话,定得好好爱抚一翻才能罢手。”老人叹息,说出的话也略显肮脏龌蹉。
就如他的人一般肮脏,就像他的人一样龌蹉。
“唉唉,您小心点,可别乱来。”再一次倒飞出去的齐铭倒吸了一口凉气,顿时便感到有些蛋痛菊花紧。
他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化解老人使出的力,就连一丝一毫也是不行。那么一瞬间,自己的身躯就像是被某种力量给牵引,周身似是有一个无形的漩涡,使得他无从脱离。
呼呼声中,他那身躯如炮弹一般砸向石桥左侧的那间草屋,接着洞穿而进。草屋炸堂,响起兵兵乓乓的声音,稻草铺天盖地飞落,齐铭的身躯被整个吞没隐匿,难见踪影。
“啊呀,我可怜的屋子呀。”老人见了有些后悔,有些心疼:“我的碗筷!我的家具!”
那草屋里面的东西都是他好不容易才积攒下来的!此番皆毁,心又岂会不疼?
“齐兄?”听到响声,在惊讶中回神过来的薛黎甚为担心,连忙抬腿向着那处跑去,徒手扒拉草屑,试图寻觅齐铭的身影。
“丫头,你家男人刚刚弄坏了我的东西,记得要叫他赔给我。”老人一副油盐不进,唯老不尊。
“去死,”饭洛洛再次攻来:“赔你姥姥个熊,还想摸我的脚腕?有种你倒是来摸摸看。”
拳脚擦身而过,老人只得慌乱闪让,身形险险躲开。
呼啸的风中,二者于湖中打得有来有回。饭洛洛不断出拳出掌,拳掌交织变换,使得游刃有余。时而腿刀横扫,激起水花,劈出水柱。
相比之下,老人就只是一味的躲藏闪避,即便是出手,也只是化去饭洛洛的掌力与拳力,至于腿刀,老人家也并未傻到想摸一摸女子脚腕就以单手去接。
扁舟碎裂的木板铺满湖塘,短时间内可用之踏力。
老人虽老,反应与身法却是不老。在饭洛洛雷厉风行的拳脚之下看似闪避得极为狼狈,实则恰到好处,每一次的闪身皆巧妙至极。期间老家伙也曾想过试图把刚刚自己说的话圆上一圆,捏一捏小丫头的小脚腕,实在不行以手指点一点她的眉心也可,却发现无从下手,毫无机会可言。
“我去,娃娃,你来真的呀?话说你这样累不累!”
二者身形分开,饭洛洛再次回到岸上,有些气喘。再回首时,只见那老人站立于荷叶之上,似蜻蜓栖息。
微风之中夹杂着凉意,阳光冷冷清清,毕竟,此处晨间也曾落下过雨水。
有青蛙呱呱游动,鱼儿难觅踪迹。
二人对峙半晌,不多时,齐铭已被薛黎搀扶起身,嘴中含有杂草,头发乱糟糟的,显得无比狼狈。
“你要不要紧?”饭洛洛问。
“好在这草堂很软,死不了。”齐铭说。
他只是受了些轻伤,衣衫某处有些许碎碗的划痕而已。
饭洛洛见怪不怪,再次看向老人,郑重道:“老家伙,看来是我小瞧你了,轻功竟如此了得。”
齐铭见了同样大惊。
此刻的石桥处渐渐来人,见此一幕皆感到不可思议。
顿时,议论声再起。
……
“几个回合了?”
“刚刚好像已经有一人被打飞了,你看,老家伙的草屋都给毁了。”
“嗨,真的耶。有够刺激的!”
“我滴个乖乖,这老家伙原来是个高人。”
“是的,完全也看不出来。”
“怪不得,前段时间那伙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都无法将他赶出小镇。”
“哟,对阵的竟还有个姑娘家。”
有赌徒到了,不忘开设赌局,问:“这次你们猜猜看哪边会赢?”
有人应喝道:“我押五十两堵那姑娘能胜。”
“那我押一百两赌老头赢。”
“你不是也很讨厌那老头呢嘛?有没有搞错?”
那人悠哉答道:“讨厌归讨厌,赌局归赌局,一码归一码,就押老头赢。”
有人好心建议道:“唉,姑娘,你们先听我说,那老家伙来自于江湖,并不是我们小镇之人。会些旁门左道的武功,邪门得很。姑娘你与他对擂,千万要小心了,可别着了道。”
喊罢竟也不忘下注,道:“我押二十两,赌老头子好色怜香惜玉,故两边战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