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黄昊没忘记要听黄清朝讲故事，便说：“大伯，你要讲过去的战斗故事给我们听啊。”

    “唉，这个都过去好多年了，有些都不记得了。”黄清朝说完，从隔壁的房间找出一个丝绒布包，放在桌子上，从里面拿出一本立功小本子，一枚勋章，一枚银簪子和一枚有伤痕的银元。

    黄昊小心地拿起小本子，翻开，看到上面记载着荣立三等功的信息。

    黄清朝清了清嗓子，说起了尘封了很多年的往事。

    他说，我们一开始是国民党到乡里抽壮丁，你父亲去了两次，两次逃了回来，爷爷就不再让他去，让我去。我们的部队长官，是国民党非常有名的孙将军。总是打不完的仗，打军阀，打日本鬼子。要说最惊险的是，有一次，我们被日本人围困在一个山头，子弹打光了，枪都上了刺刀，炮弹也只剩下一发。这时候，连长用望远镜看到下面的半山腰上，几个日军指挥官正围着地图开会，研究如何组织下一次进攻。连长赶紧对炮手说，现在机会来了，就这一发炮弹，你瞄准那堆军官开炮，能打中，我们都有活命的机会，打不中，就准备为国捐躯。

    那个炮兵用望远镜看了一下，对准就是一炮，刚好打中那个位置，几个人被炸翻了，其他的日本兵一看，长官都没了，就撤了。

    后来，抗日战争的战线拉到了缅甸。有一次，孙将军发现军情危急，三次没有听从上级命令，自己选择了一条突围路线，冲出了日本人的包围圈。听从命令的那支军队，全部被打没了。将领对于军队，作用很重要。

    后来，部队调到东北跟解放军作战。到了冬天，我们被包围了，他们也不组织大规模的进攻，只是架着高音喇叭，白天黑夜喊话。“南方的兄弟们，不要再为腐朽的国民党卖命了，放下武器回家吧，家乡有父亲乡亲，还有你们的老婆孩子。我们优待俘虏，发放回家路费。愿意投诚的，按解放军待遇一样对待。”

    然后，还搞一些白馒头放在战壕边，很多人想起家乡，看到白馒头，哪里有心思打仗？今晚跑一个班，明晚跑一个排，上面的人知道也不追究。后来，整个部队起义了。

    起义后，我们被收编了，成了解放军战士。紧接着就是抗美援朝，我们又被派往朝鲜战场。唉，南方人永远不知道北方到底有多冷，光冻死的战友，数都数不过来，有的就地掩埋了。后勤跟不上，饿死的也不少。那些美国兵人高马大的，穿得好，吃得好，武器装备又好，我们只能运用战术灵活作战。他们虽然人高大，武器也好，但怕死。我们是不怕死，从来没想过能活着回来，都是拼命三郎，发了疯似的。特别是冲锋号一响，大家喊打喊杀，不顾命地往前冲。外国兵一看，枪也不要了，撒腿就跑。他们都被打怕了。

    有一次，我们埋伏在一个路边，被美国的侦察机发现了，他们的机械化部队很快就过来了，打了一场恶战，“嗖嗖”两颗子弹就打了过来，一颗打在口袋里的这块银元上，它救了我一命；一颗从我右手的胳膊直接穿了过去。现在这个手都不能用大力的。

    到了1952年，有一次，毛主席跟彭总司令说，要把打得最好的部队撤回国内，在广州布防，震慑蒋介石反攻大陆的念头。我就随部队回到国内。因为身上有伤，我就申请回来了。

    黄昊听得入了迷，眼神里流露出对大伯这样的保家卫国英雄们的崇敬。他拿起那个银簪子问道：“大伯，这应该是某个阿妈妮的吧？”

    黄清朝继续娓娓道来：“这个，是我受伤后，一个朝鲜姑娘照顾我，不小心掉我床上了，我捡起来想着等她再来时交给她，后来一直没有见到她。就带在身边。”

    黄昊逗趣地说：“要是那个朝鲜姑娘跟你定情，大伯岂不是成了朝鲜女婿。”

    这句话，把大家逗得哈哈大笑。

    黄清朝说：“你这孩子，什么朝鲜女婿，部队纪律不允许。再说，你伯娘还在家等着呢。”

    黄昊好奇地问：“那时候，能通信吗？你怎么知道伯娘在家等你呢？”

    黄清朝被他逼急了：“回来不就知道了嘛。”

    黄昊又问伯娘：“伯娘，大伯离开家乡那么多年，音信都没有，你怎么还等着他？”

    伯娘看着黄清朝，笑着说：“我是他的童养媳，生是他的人，生是这家的鬼。不等他等谁？”

    黄昊深深地被大伯的经历和他们忠贞不渝的“爱情”感染了，喃喃地说：“大伯，你们太了不起了。换成我，想都不敢想。”

    黄清朝说：“你父亲不也是这样嘛。旧社会抓丁，只要有口气就盼着回家，两次不都回来了嘛。人啊，事在人为，命中注定的。”

    黄昊仍旧在提问题：“大伯，你在战场上见了那么多死人，到了晚上不怕有鬼吗？”

    黄清朝说：“这个世界上，哪来的鬼？都是神话故事，骗人的。要是有鬼，叫鬼去吓死敌人就好了，还用活人打仗吗？”

    黄昊瞬间觉得他说得太精辟了，由衷地说：“大伯，你这话说得太好了！符合马克思主义，无神论。哈哈！”

    黄清朝也许好久没有今天这么好的心情，被突然到访的侄子，激发了许多没有的情绪。他说：“什么马克思主义，还无神论，我们只知道瞄准敌人开枪，保命。我们怕死，敌人更怕死。”

    睡觉的时候，安排黄昊跟黄远庭睡一张床，黄清朝拿来一根棕绳，把他俩捆了个“五花大绑”。黄昊从被窝里伸出脑袋，不解地看着他问道：“大伯，你为什么还要把我们捆起来啊？”

    黄清朝说：“你啊，是家里的命根子，来我家，可不能把你冻着了。”

    黄昊说：“小时候来，被你捆，现在大了，不要捆了吧。”

    黄清朝毫不妥协地说：“在大伯眼里，你永远都是孩子。”

    黄昊脑海里像电影一样回想着大伯说的故事，还有伯娘的那句话。真的感受到：从前的时间很慢，车马也慢，一辈子只够爱一个人。他们或许从来没有说过“我爱你”之类的情话，却在用生命谱写相濡以沫的情感和婚姻。

    不知是谁路过，来家里喝茶，看到了堂屋里的毛主席画像，从父母嘴里知道是黄昊画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四邻八乡。特别是家里有老人过世很久的或刚过世的，都拿着一张小小的陈旧的照片，请他为先人画张遗像。

    画一张遗像，收10元钱，他们很高兴，看着栩栩如生的画像，觉得很值。这更让黄昊坚定了自主谋生的信念。

    照相机里的胶卷照完了，他想起了曾经答应让姜林红看洗相的过程，便在傍晚时分，悄悄地告诉了她，说到了晚上会来接她，在她窗户上用手电筒照几下，她出来就好。他有点怕林秀夫妇，不想搞得太大的动静，纯粹是两个年青人来往就好。

    那天晚上没有月亮，雾茫茫的，这种天正符合冲洗胶卷的条件。胶卷在操作过程中，需要黑暗的环境，如果有亮光，会让胶卷上的影像曝光或走影。

    黄昊接上姜林红，两个人爬了公路，一路上也没说什么话。到了屋下面，坡比较陡峭，他走在前面，就用手拉着她。

    进了门，姜林红先到伙房大大方方地跟黄龙朝夫妇打了招呼，就跟着进了黄昊的房间。

    黄龙朝夫妇根本不管黄昊干什么，只顾在伙房里烤火，到了一定时间就去休息。

    黄昊先从伙房的铁锅里打了两盆热水，一个盆里倒进显影粉调匀，一个盆里倒进定影粉调匀，放在床上，用被子盖住，然后拿起照相机，对姜林红说：“我要关灯了，你怕不？”

    姜林红：“怕什么？”

    黄昊：“黑灯瞎火的，你不怕我亲你？”

    姜林红娇羞地骂他：“你敢！”

    黄昊呵呵笑了笑，解释说：“胶卷不能见光，我要在被子拆胶卷，然后显影、定影。不过，我会开红灯。”

    说着“啪”地关掉白炽灯，打开一盏柔弱的红光灯，房间的氛围瞬间变得暧昧起来，朦胧的灯光里，姜林红显得更加妩媚动人。

    黄昊忍不住就故意靠近她装作要突然亲她的样子，她用拳头捶了他胸脯一下，娇嗔地说：“你要死！”

    黄昊并没有进一步挑逗她，而是笑嘻嘻地把相机拿进被窝，让姜林红给他把被子四周盖严实，说：“我要先把胶卷从相机里取出来，先放进显影水里，让胶卷上的影像显现出来，然后再放到定影水里，让影像固定。等几分钟后，就可以开灯，看胶卷上的人影。”

    姜林红觉得好奇，也学他的样子蹲在他身边说：“我能把手伸起来，摸一下什么感觉不？”

    黄昊说：“可以啊！”

    一边说着，一边往旁边挪了挪了身子，给她腾出一个位置。姜林红挨着他蹲着，手在被子里摸索，黄昊一把抓住她的手不放，说：“你这手真滑。”

    姜林红有点心慌意乱，享受着他的抚摸，一边凑近他的耳朵，轻轻地说：“你用点心，把胶卷搞坏了，我要你重新给我照。”

    离得太近，她的呼吸气息几乎都挠得他腮边痒痒的。他正想凑近亲她的脸，窗外突然红得亮坦起来，传来一个声音：“黄昊，我林红是不是来你家了？”

    黄昊吓得不轻，不敢出声，对姜林红悄声说：“亲娘找来了。”

    倒是姜林红不慌，大大方方地应道：“妈，我在看黄昊哥洗相片，不能有火光的，你把篙把火拿开。”

    窗外的火光移开了，林秀两口子进了堂屋，喊着“杨满满”就进了伙房。她是发现姜林红不在房间，估计来了黄昊家，就借口送刚出窝的甜酒给他们尝鲜，带来了一碗醪糟。

    姜林红用胳膊肘碰了一下黄昊，取笑他：“看你吓的，没出息。还算个男人吗？”

    黄昊也故意肘她：“你要我给你证明，我是个男人吗？”

    姜林红红着脸说：“不要，你不要脸。”

    估计时间差不多了，黄昊把被子掀开，把两个水盆小心端到书桌上，开了白炽灯，从定影水里拿出胶卷，在灯光下看感光的效果。

    姜林红瞅了一下，说：“什么都看不到啊，相片呢？”

    黄昊给她解释：“这才是底片呢，等底片干了，就放在晒相盒上映像，再显影，定影，就看到照片了。”

    姜林红说：“这么麻烦啊？谁教你的？怎么一下子，你学会了这么多，又是画像，又是照相的。”

    黄昊有点自豪地说：“看说明书啊。知识就是力量。”

    姜林红还是比较佩服他的聪明，故意打击他：“看把你得意的。”

    黄昊把胶卷挂在拉好的一根铁丝上，对她说：“你慢慢看，我去跟亲娘打个招呼。”

    说完，就到伙房对林秀夫妇说：“亲爷，亲娘。上次给你们照了相，姜林红说要看洗相片的过程，就来了。底片刚洗好，还要等一会才能洗相片。”

    林秀说：“没事，你忙吧，我是来给你爸妈送醪糟，刚酿好一窝甜酒。”

    黄昊回到房间，对姜林红说：“你冷不冷？”

    姜林红说：“是有点冷，你有办法吗？”

    黄昊说：“两个选择，一个是去烤火，顺便把底片烤干，可以快一点洗相片；一个是我抱你，给你取暖。”

    姜林红：“流氓，我才不要你抱。再说，妈他们都在。”

    两个人进到伙房，围着火塘坐下来，黄昊把底片拿到离火不远不近的位置烤着。过一会儿，他对姜林红说：“你能拿一会吗，就这样，不要靠得太近，烤焦了就坏了。我去裁相纸，等会就可以洗相片了。”

    林秀说：“时间不早了，林红明天一早还要跟我们去伍家岭翻田种荞麦，相片洗好了，再来拿。或者你送去。”

    姜林红还想说什么，林秀给了她一个眼色，她就不吭声了。不一会儿，三人起身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