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混迹在云南军中的“砂砾”，是司钺早早预见的，他名义上是护送镇南侯及其云南军出城，实则就是要将这个叶明德派去联络黎国细作的人控制住。

    这是司钺迟迟没有对叶明德下手而放任叶明德追杀黎国使团的原因。

    他在京城这么多天的筹谋和隐忍，都将在此刻判定成败。

    早在左木错率军进京的时候，司钺就判断，左木错一行不可能是孤军作战，他们一定会为了防止围杀失误而留有后手，这些后手，极有可能成为扰乱京城的一大隐患。该如何彻底拔除这一隐患呢？很简单，用叶明德引出来就好了。

    正如司钺料想的那样，在叶明德于靖安方向追杀黎国使团的时候，那些隐藏了许久的黎国细作杀了出来，且和叶明德派出的杀手一起，妄图在武平川的手上除掉宋明臻。那些人凶猛又猖狂，将扮做宋明臻的碧落掳了去。

    为了反击叶明德，并且找到叶明德和黎国暗通款曲的证据，司钺联合司砚，一口气抓捕了好几位礼部、吏部和户部的官员，还放出了要会审叶继尧的消息，逼的叶明德不得不寻一个军事帮手。因为司钺严守城门的命令，其他时候，叶明德派出联络黎国细作的人出不去，趁着云南军折返，算是给叶明德放开了一面网，令其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跳入陷阱。

    不过这个陷阱还需要很多人密切配合，需要万无一失地抓住叶明德的把柄。

    这个艰巨的任务，就落在了不起眼但又掌握大权的周阳手上。

    听从了司钺的安排，周阳带着三十二个禁军、一百多个燕北军和两百个兵马提督府的拳脚好手，穿着便装，打扮成百姓的样子，早早在云南军出城的必经之路上，混迹于欢送的路人之间。他们当中的每个人都恨不得多长出一双眼睛，去看队伍中的任何异样。

    一想到妹妹被叶明德派去的人刺伤，昏睡了整整一天才悠悠转醒，周阳心疼得不行，纵使身上的杖伤还很严重，还是铆足了劲儿，应燕王的吩咐去跟踪和抓捕叶明德派出的传信使。

    镇南侯已经在人们的欢呼中走出了麒麟门。几乎同时，有禁军慌慌张张地对周阳小声说：“在朱雀华街西边的小胡同里，发现了一具被割喉的尸体，身份确认，是云南军里的一个小兄弟——将军，对方已经得手了！”

    周阳心头一紧，暗骂一声，却不声张，只让人随着人流，朝城外走。

    这是司钺计划中的一环，是判断黎国细作准确位置的一个方法。

    在此之前，司钺不能确定黎国的细作是暂驻城外还是已经涌入了城内，便想了这么个主意：他请命封锁城门，暂时不许百姓自由进出，只有在云南军出城的时候，才放开麒麟门。如果细作已经进驻京城，藏在城中的角落里，那么在云南军出城之前，以叶明德当时的境遇，必定早早联系黎国细作，京城就会早一步出现混乱——至少关押着叶继尧的燕王府，一定会遭遇比较猛烈的袭击；相反，如果细作并不在城内，走投无路、准备孤注一掷的叶明德就会派出传信的使者，混入云南军中，找机会和城外的黎国细作碰面。

    这是带了风险的试探，但也是最有效果的试探。

    周阳脸色黑沉，说：“竖信号旗！给城外传信！”

    禁军得到命令，闪到倩兮酒楼下，做了个“竖旗”的手势，立刻有人放下了一面红色的旗帜。随即，倩兮酒楼附近好些茶馆、酒楼就展出了一面红色的旗帜。旗帜越来越多，就连远在麒麟门的守将也能看清楚。守将按照之前的约定，在城楼上也竖起了一面红色旗帜。紧接着，一直等在城外的燕北军兄弟们就悄悄藏了起来。

    虽说红色旗帜招摇，但在那样的情况下，并不会引起太多的怀疑，反倒有些不明所以的百姓，在看到那喜人的旗帜的时候，跟着欢呼起来，恨不得也有这么一面旗帜，能和朱雀华街上的旗帜相呼应。

    云南军撤离京城的速度不算慢，只是放在身负重责的周阳眼里，还是太慢了些。为了不打草惊蛇，周阳一行人等着云南军全部撤出京城，才在麒麟门守将面前亮明了身份，从城门内冲了出去。

    由金戈亲自率领的燕北军早已在城门口等候多时了。

    兵马提督府负责京城内城的防卫，是不能随意出城的，所以只能请赫连绰的燕北军出马。照理说，燕北军经常由赫连绰或者冯煌调动，但赫连绰身体尚未完全康复，且杀鸡不好用牛刀，不便出面，至于冯煌嘛……

    冯煌根本不在赫连府，或者说，她根本不在京城。

    早在宋明臻出京之后，冯煌就离开了金陵，独自去了燕北凤凰寨。她说，她有很多事需要做。

    冯煌为了一句誓言，违背和她相依为命的父亲的意愿，坚持留在京城辅助赫连绰，盼着能在赫连绰活着的时间里，让他、也让自己没有遗憾。谁知道，老天爷故意跟她开了一场玩笑。

    赫连绰得到了解药，自此之后，不再受病痛困扰，封地和军权，代代相传的家族荣光，他都会继续执掌和传承，甚至，靠着和燕王的相辅相成，赫连家族会更上一层楼，成为朝堂上分量最重的家族。可是呢？冯煌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父亲冯恩和叔父沈穆身份暴露，或被杀，或失踪，好好的燕北故里，因为人们的被迫离去也成了空寨。家园没了，家里的父兄也不在了。曾在江湖上享有威名的、自由自在的凤凰寨，像一片云彩，几乎再也寻不到踪迹了。

    纵然罪魁祸首兵败自杀又如何？纵然因为赫赫战功而成为瑨国唯一一位女将军又如何？自此之后，再无至亲，再无归途。

    对于冯恩的死和沈穆的离去，冯煌知道，其中的缘由很多都被赫连绰故意隐瞒了。她不傻，虽明白赫连绰不会害她，但也明白，在赫连绰的解释中，还有许多疙瘩解不开、理不顺。不过，她不想追究了。

    左不过是个“善恶有报”的故事，其中的因由，还重要吗？

    冯煌临走前，赫连绰问她，还会回来吗？

    会回来吗？

    京城是非之地，于她这样的江湖儿女而言，好像并不适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