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风雨,北国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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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四章 孤野安息

    周雨是甩着袖子翻着白眼出去的。武平川有点奇怪,他明明都答应帮忙了,周雨那小丫头怎么还是一脸不高兴的样子?为什么她瞧着他好似瞧着个傻子?啧啧,女人心,海底针,古人诚不欺我。

    司钺没想到周雨有那么好的“口才”,竟然能“说服”武平川,在没有任何交易、不开任何条件的情况下,同意为宋明臻返回黎国开设通道。司钺原本还不相信这是真的,反复问了好几遍,在确定周雨没有傻乎乎掉入对方陷阱、没有签订任何协议之后,在被问得抓狂的周雨愤怒的视线里,快速消失在人群里。

    昨天傍晚两人轰轰烈烈地“分手”,今天尚未到午时又面对面站在一起,说出去,怎么也会让两个当事人羞臊。好在一向敏感的宋明臻满心都是孤野之死的悲伤,一向把宋明臻放在最重要位置上的司钺只会觉得庆幸,谁还会有别的什么无意义的情感呢?

    司钺不请自来踏入鹊园,于宋明臻来说是欣喜感动,于司钺来说是如释重负,于鹊园的其他人来说,则是一种不言而喻的倚靠和支持。

    孤野今日就要草草落葬了,这也是迫不得已。

    昨天傍晚战死的其他护卫军,因为身份特殊,由瑨国朝廷过问,被礼部派出的一队人马带走了,说是会以为国牺牲之将领的规格安葬他们,只是孤野,宋明臻任性地没有交出,留在了鹊园。

    黎国人看重生死,尤其看重死后的安置。按照黎国的习俗,逝者会被停留在家中三日,接受完亲人好友的真心悼念之后,放在原野上举行天葬,将干干净净、了无牵挂的躯体,交给自然界的生命享用,这是黎国人认为的最圣洁美妙的结局。只是,如果逝者身体不幸残缺,或生前带着不尽的遗憾甚至屈辱,那就将其埋在土地里,等待黄泉的神明或鬼怪将其净化。

    宋明臻很不幸,根本没有亲眼见过或处理过天葬。

    辰妃去世的时候,因为是皇帝的妃子,按照黎国皇室的规矩,是不能举行天葬的,必须火葬以示清白;宋天极是被宋明臻亲手折磨死的,不止皮肉,很多脏腑都被扯了出来,惨不忍睹,所以真正的宋天极的尸身,是宋明臻一把火烧掉的,举行天葬的,是宋天极的替身,为的不过是堵住悠悠众口;宋明臻见到的所有在战争中战死的将士,没有谁是天葬的,因为他们身体受损,黎国的老人说,这些人一身怨气,若是丢给自然界的生灵,会给整个世界带来灾难——以前战场上的尸体无人掩埋处理,引起鹰餐狼食,野兽急剧增多,以至于骚扰周围百姓,这便是人们说的“灾难”。

    被宋明臻误以为是“冤家哥哥”的甄铭是宋明臻亲手埋的,原因不言自明。

    很久很久以前,宋明臻在听闻宫中的一个老嬷嬷死后被天葬,就偷偷跑去问孤野,人死了之后,被鹰隼啄食的时候,会不会疼。孤野没有回答她,而是忽然将她抱在怀里,小心而温柔地抚摸她的小脑袋。

    宋明臻知道,孤野害怕自己永远离去。无论死后如何处理尸身,在孤野看来,都是痛苦到不能承受的吧。

    宋明臻那时候就说,你放心,我不会死,你也不会。

    可惜,可惜,这一天还是来了,好像老天爷专门要和宋明臻作对,好像就想让宋明臻尝一尝痛苦的滋味。

    她明明已经尝过千次万次了呀。

    在瑨国的地盘上,想为孤野举行天葬是不可能的,宋明臻决定将其葬在鹊园后院的花园旁。那里有四季花木,能看见高处的亭台和低处的泉水,若是下雨了,还会有一旁的芭蕉叶子为他挡雨。宋明臻在他的棺椁旁安放了好几坛好酒,都是孤野生前喜欢的那些。

    可是宋明臻还是觉得少了很多东西。什么呢?

    是他们七年的陪伴与珍视?是他们对未来的期许与憧憬?还是,一颗不用言语表达就能相互感知的心?太多了,她想埋葬的东西太多了。

    于是宋明臻将昨日开放而早早凋谢的那盆昙花捧了过来。

    昨天晚上,昙花迟来开放,一放七朵雪白的花,朵朵夺目。此花开时,百花失色。

    宋明臻觉得这花开得迟,偏又开得巧,好像在替尚未远去的魂灵,诉说一场缘分。

    她将昙花放在孤野坟前,心底的遗憾却更加肆无忌惮。它们全部化作泪珠,从宋明臻的眼眶里飞出来,飞过七个春秋、两千六百个日日夜夜,最后飞到一个没有呼吸、没有生机的地方。

    她怎么舍得啊!

    他又怎么舍得啊!

    宋明臻在看见泥土一点一点撒到棺椁上的时候,心底的痛几乎将她的胸腔分成无数段。冷,冷到颤抖,冷到窒息。

    在宋明臻快要跪倒在地上的时候,司钺拉住了她的手臂,撑起了她身体大部分的重量。

    自从进门,见到宋明臻,司钺还没有说过话,尤其没有对宋明臻说过话。他们好像总算有了一点默契,只要不说话,就不用把心底的痛传输到对方的身上,令对方的痛更加沉重。

    终于等到葬礼结束,在场的人们怅惘地站了一会儿,在碧落的安排下各自散去。他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准备,他们即将在宋明臻的率领下,为自己和那些战死的兄弟们,向母国、向君主讨个公道。

    后院里、孤野的坟前,就只剩下一身白衣的宋明臻和一身黑袍的司钺。

    “我……”

    “我……”

    两个人同时说,却又同时住了嘴。

    司钺用他粗粝的指腹,将宋明臻脸上的泪痕擦拭干净,说:“有什么话,说吧。”

    宋明臻抬手反扣住司钺摩挲她脸颊的手,声音有些沙哑,说:“司钺,之前我说的那些话都不好,都不对,我想重新说。我喜欢你,自从喜欢你,就没有利用过你,想一心一意守在你身边。我前半生卑贱肮脏,后半生怕也要四处沦落躲藏,但是我,我竟然幸运地可以和你站在一起。如果你不在乎我的过去,如果……”

    “宋明臻!”司钺握着宋明臻的手猛地紧了。

    宋明臻不敢再说下去。

    司钺小心翼翼却又郑重其事地说:“从我们相遇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不分彼此,无需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