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对待司砚不同，司瑞好像早就等待着司钺自告奋勇，接下这个烫手的山芋。

    司钺奉命去云南调兵的消息，是司钺自己去鹊园告诉宋明臻的，毕竟这件事是朝廷机密，知道的人屈指可数。

    宋明臻听完司钺的话之后，一张笑脸转眼就消散得无影无踪。她把手上刚采摘的芍药花一股脑扔到司钺身上去，转身气呼呼往屋里走，进屋之后，还用力摔上了门。

    司钺早已料到，宋明臻会为此发一顿脾气的。

    那样危险的事，宋明臻定不愿让司钺去做，所以司钺只好“先斩后奏”，然后乖乖来宋明臻这里“请罪”。

    在门口徘徊了片刻，司钺硬着头皮推门进屋。

    就在刚刚，正在修剪花圃的宋明臻听靳赢兴冲冲来汇报说司钺到访，脸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匆匆忙忙剪了好大一捧芍药花去迎接司钺。自从司钺受伤，都是宋明臻去燕王府陪伴他，哪会想到司钺身子渐好，转而来见她呢？现在还是白天，他怎么就堂而皇之地来了呢？

    蒸好了一锅馒头的碧落从小厨房钻出来，一边解围裙一边嘀咕：“青天白日的，他来做什么？求亲吗？不嫌害臊！”

    宋明臻把满手的泥巴淘气地抹在碧落的围裙上，以示对她口无遮拦的惩罚，然后欢欢喜喜地去寻她的司钺。没成想，得到的是司钺即将赶赴云南的消息。

    作为臣子，作为皇子，在家国大事上，司钺固然万死不辞，但如果明知那是一个死地，是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还要义无反顾地迎上去，在外人眼里那就是傻。

    宋明臻不明白什么仁义责任，只分得清聪明和痴傻。

    她很生气，气得想哭。

    碧落也站在房门外，见司钺朝她摆了摆手，尤其还想着锅上的馒头还没有拣出来，匆忙离去。孤野从酒坛里探出个头来，又缩了回去。

    司钺推门进来的时候，坐在椅子上的宋明臻抄起桌上的茶杯，朝着司钺狠狠扔过去。啪！茶杯砸在地板上，在司钺脚边四分五裂。

    “滚出去！”宋明臻骂道，只是沉闷颤抖的声音出卖了她内心的情绪。

    司钺自然没有“滚出去”，他绕过细碎的瓷片，慢慢走到宋明臻面前。

    宋明臻别过身去不看他。

    司钺站在宋明臻身后。不合时宜地，他觉得现在的场景实在美妙得很，“家”这个字在心房里一笔一划地描摹出来。

    司钺福薄，没见过父母共同存在于一个画面中的场景，但在燕北的那些年，他听过很多关于“家”的故事。

    赫连绰曾说，他记得幼年的时候，他父亲和母亲在书房下棋。母亲眼看就要输了，耍赖悔棋，他父亲不让，两个人就在书房里争夺棋子。最后他大老粗父亲夺下了那枚棋子，却惹得他母亲掉了眼泪。他父亲慌了神，赶紧赔礼道歉，可惜已经晚了。当天晚上，他母亲不许父亲进房门，父亲偌大的汉子，军功卓著的卫国公，只好抱着被子在门口坐了一晚上。

    司钺便问，老王爷为什么不去别的屋睡？窝在门口睡觉，不怕别人笑话吗？赫连绰笑着说，我父王自从和母妃成了婚，就再没有在王府中的其他房间过过夜，他就是被母妃欺负，趴在窗户外面睡，也绝不会去别的房间。

    后来老卫国公为国捐躯，王妃接到消息之后不到十日，就郁郁病终。

    曾在司钺的营帐外面做守卫的大头兵石头有一次对司钺说，他爹爱喝酒，因此身体总是不大爽利，他娘不许他爹喝酒，只要一闻见他爹身上的酒味，就抄起笤帚疙瘩朝着他爹的屁股打，他爹吓得逃出门去，他娘就追出门，绕着整个村子边骂边打，后来四邻八家的老少爷们儿谁也不敢叫着他爹去喝酒，唯恐被他娘堵门口骂脏话。

    为了给他爹养身子，他娘总是天不亮就去五里外的池塘里摸鱼，选最大最肥的，给他爹炖汤喝。不许他爹下地干活，除非他再也不整宿整宿地咳喘。

    他爹终于养好了病，能哼着小曲去市集上给他娘买簪花，可是他娘倒在了田地里，再也没有起来。

    司钺听完之后很伤心，问，你爹最近好吗？

    他实在不想听到和老卫国公夫妻一样结局的故事。

    石头说，好着呢。我爹说了，你娘想让我好好活着，我就得好好活着，要不怎么对得起她呢？

    司钺便觉得这个故事更令人悲伤了。

    此时此刻，有一个女孩在朝他发脾气，担心他死，担心他死了之后无人收尸——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感觉新鲜又弥足珍贵。

    司钺像个犯了错误的孩子，赔罪的姿态摆得十足，说：“我知道你担心我，可是这件事我必须做。”

    “要是想跟我说什么家国大义就滚出去，我懒得听！”宋明臻冷冷地说，“你是怕你死了我就孤苦伶仃一辈子吗？你可高看了自己！”

    司钺悄悄缩了一下脑袋——这是他为数不多的害怕的情况。他说：“你别生气嘛，我就是出一趟远门，很快回来。”

    宋明臻突然转过脸来，眼睛红红的，说：“哦，原来是战神燕王殿下以为自己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和赵子龙一般在敌营里七进七出舍命救孤，真是当世英豪！如此英豪，别说是一个谢迎天，就是十个百个也不在话下的！以后燕北和云南都臣服在燕王殿下脚下，世间再无敌手，本公主以前多有怠慢，是不是该提前说一声‘万岁万岁万万岁’了？”

    女人阴阳怪气起来，真的让人痛苦啊。

    司钺好不容易想好的话，又憋了回去。

    没有等到司钺的回话，宋明臻更是生气，她腾地站起来，一边推搡司钺一边垂泪说：“怎么？不说话了？嫌我烦了？滚啊！去做你的英雄去！别来招惹我！以后也别来招惹我！今天我就收拾东西回黎国，今生今世也不回来了！”

    司钺再次见到宋明臻的“金豆豆”，又被宋明臻推的连连后退，脑子里更是一团浆糊，除了“我……我……明臻……”地乱喊，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