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风雨,北国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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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七章 安身义庄

    许是刚有人来过,这个义庄门口竟然挂着一只灯笼。灯光微微,随着晚风闪动,好在可以照亮无家可归的人的路。宋明臻就在雨水的欺压下,拖着中毒昏迷的司钺,进入了义庄。

    义庄的院子还算大,贴着墙角的地方并排放着三个破棺材,其中一个快要散架了,一个盖子都丢了。也不知道它们里面有没有盛放尸体。正屋门口也放着一口薄皮棺材,也是旧的,只是它没有放在地上,而是放在一个破旧不堪的木板车上。正屋里面点着一根蜡烛,却没有上香,也没有供奉,只有影影绰绰的几个满是灰尘的帐子——说是帐子,也不过是几个带了补丁或干脆扯了大口子的布料。门后面也堆放了两口棺材,地上还放着许多干草。

    屋顶是茅草搭成的,经历了风雨,能遮挡的地方少得可怜,瓢泼的大雨便毫无顾忌地洒下来,还淋在棺材盖子上,发出连续不断的“咚咚”声。

    等把司钺搬进茅屋里,宋明臻的力气已经完全用尽了。因为一直喘粗气,她脑袋缺氧,头昏脑涨,站都站不稳,干脆瘫倒在地上。

    屋里弥漫着潮气和浓烈的尸臭味。

    宋明臻看惯了死人,怎么死的人都有,她也亲手杀过人,比如宋天极,比如当年欺辱过她的太监和宫女,所以她不怕死人。

    有些鬼怪体裁的话本上,总会让人死而复生,还说那些生前过得凄惨的人魂魄有灵,化为鬼怪索命,他们白衣长发,身形飘忽,常在夜间出没,见到活人,就会伸出长长的舌头或者喷出粘稠腥臭的血液。

    这些听起来都很恐怖,但宋明臻不信。

    她曾说,如果真的有魂魄索命,那么像她这样一身罪恶的人,怎么能平安活到这么大呢?她早就该被宋天极、被摩诃多赤、被博也撕碎了肉体,连灵魂都被那些无辜枉死的人们打碎了。而且,就算有一天她死了,无论死得多么惨,是凌迟、炮烙还是五马分尸,她都不会变成什么冤魂再来人间。她不想活着的时候狼狈凄惨,死了之后还要顶着被折磨得不成样子的脸出现在仇人面前,被人厌恶和嘲笑。

    最重要的是,地狱多好,都是恶鬼,不用披人的面具,反倒是人间,丑陋、肮脏、血腥,让人猜不透、算不清,每天战战兢兢,最后自己也被这世界变成让人恶心的样子,张着血盆大口,去啃食别人的五脏六腑。

    这么说起来,还是死了好,死了安生,死了自在,死了之后,去哪里都好,千万不要留在人间。最好永世不入轮回。

    抱着这样的念头,宋明臻就在满是腐臭气味的地方安了身。

    轰隆!又是一个震动天地的雷鸣。

    宋明臻小的时候很怕打雷,其实现在也有点怕。宋天极每到打雷下雨的时候就会异常暴躁,据说是因为,他年少的时候,在雷雨天和兄弟们赛马,被想要害死他的弟弟使了计策,挂在马蹬上拖着跑,险些被活活拖死。后来宋天极借助博也的势力,登上皇帝宝座,第一件事就是处死了他的所有兄弟,就连他那刚刚一岁多的弟弟也被他处死了。

    这件事在当时惊起了好大一阵风波,最后还是博也出面,说是那些皇子自愿为先帝殉葬,还各自留下了遗书,表示子子孙孙、世世代代都愿意称臣于宋天极,这件事才算解决。

    可雷雨天还是成了宋天极的疮疤,每到这时候,他就必须发泄他的情绪。他发泄情绪的办法只能是伤害别人。

    比如说,殴打辰妃和宋明臻。

    所以一到雷雨天,宋明臻就会害怕,紧张到发高烧,神志不清。

    直到宋明臻遇到了能够陪伴她的孤野,之后又亲手杀死宋天极,这种恐惧才逐渐淡化。就好比饭碗里的一只臭虫,起先还活着,一直围着你转;后来死了,夹在饭粒里,不会威胁到谁,只是让人觉得恶心。

    此时,听着震耳欲聋的雷声,那不在眼前的孤野,和就在眼前的司钺,更令宋明臻心惊胆战。

    宋明臻在司钺的身子底下铺了薄薄一层干草,让正在发高烧的他不至于太冷,然后扶着他的后背,检查他的两处伤口。

    两个箭伤都因为宋明臻的拖拽崩裂开了,绷带上满是黑色的血,且还不住地流淌着。宋明臻只好在衣服上重新撕了两块布料,尽量做简单的包扎,至少不让他因为失血过多先见了阎王。

    宋明臻的全身因为脱力和寒冷,一直打着抖,她拍打着司钺的脸,试图把他唤醒。

    司钺的脸十分苍白,眉毛也高高耸着,眼睛下面都是青影,一张薄唇没有半点血色,若不是还有有微弱而急促的气息,那模样简直和死人没什么两样。

    “司钺!司钺!”宋明臻还在喊着他的名字。

    司钺不能回应她,只是在喉管里挤出几个细碎的闷哼,听起来十分痛苦。

    “司钺!”宋明臻还在叫他。怕他冷,她把他的头抱在怀里。她没有别的办法能确认司钺能平安活着,除非他能睁开眼,跟她说句话。

    许是因为宋明臻不合时宜的晃动,司钺的嘴里喷出一口血来。

    看那样子,情况越发不乐观了。

    宋明臻再不敢随意搬动司钺,她让他平躺下,然后找了些干草和木柴,围在一起点燃,好制造一点温暖和光亮。她便借着这点温暖和光亮,守在司钺身旁,等待上天的安排。

    她无能为力。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司钺突然咳了起来,不止咳出血水,还因为浑身的疼痛而缩成一团。他越缩越小,脸颊也显出憋胀的红色,额头上的青筋更加明显。

    他好像呼吸不畅了,头死命地向后仰。

    宋明臻赶紧凑过去,检查他的齿关,唯恐他因为痉挛而咬断自己的舌头。重新触摸司钺的脸颊,宋明臻惊讶的发现,他皮肤的温度高得吓人。

    司钺的手扣在胸口,狠命地揉着、攥着、敲打着,宋明臻怕司钺在无意识的时候弄伤自己,赶忙去掰扯他的手掌,可司钺的力量岂是宋明臻能抗衡的?于是宋明臻的手,也揉进了司钺的双手里。

    疼。

    宋明臻通过手上传来的钻心的疼,判断出司钺此时承受的痛苦,非常人可以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