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野走得平稳，令熟睡的宋明臻又安心又满足，还不时露出两声含糊的呓语。不多久，城门就在眼前了。

    司钺还在城楼上站着，这么久了，一动不动。

    他承认，他担心宋明臻的安全，早在宋明臻和孤野经过城门口的时候，他就不想放行——到处不安宁，她身份又特殊，被有心之人盯上，可怎么好？孤野一个人真的能应付吗？

    但他又没有阻止的立场。

    他是她的什么呢？曾经算不上朋友，现在算不上对手，未来算不上臣子。一切都在一个个误会中错过，又都在一个个谎言中掩埋。他连担心她的资格都没有。

    于是他只能站在城楼上，望着，等着。等碧落把宋明臻找回来，等宋明臻出现。

    她真的出现了，安然无恙，在孤野的背上睡着。

    他便放下忐忑的心，灰沉的表情也被微微的笑容替换。

    在宛如泰山的孤野的映衬下，宋明臻显得过于瘦小了，好在瘦小的宋明臻，有孤野这个靠山。在失去司钺的那一天，宋明臻得到了孤野，孤野信守诺言，好像挖走了司钺对宋明臻的关爱之心，占据了本该由属于少年司钺的位置，一直陪在宋明臻身边，宋明臻便在孤野的怀里、背上或者肩头平安长大，直到再次站在司钺面前。

    司钺感激上苍，更感激孤野。

    鬼使神差的，他从城楼上走下去，去迎接那个此时此刻无法逃离他视线的女孩。

    远远看见司钺，碧落虽不大待见他，却也知道，今天若不是他，自己也不能这么快找到这个玩疯了的臭丫头。她紧走了几步，跳下马，对司钺行了黎国的礼，说：“今日多谢燕王殿下。”

    “分内之事。”司钺说。

    碧落上前一步，又说：“我家公主今天出城的事，还请燕王殿下……”

    “事关公主声誉，我不会多言。”

    碧落放了心，打算告辞离开。

    司钺把视线自然地放在缀在队伍最后的孤野身上，他看见，睡得正酣的宋明臻，头上的檀香木簪子松了。

    他不知道自己的脑袋里在想什么，或者他什么也没有想，就那么迈出了脚步，走到了带着酒香和桃花香的宋明臻面前。

    宋明臻的眼睛闭着，因为醉酒，脸蛋和眼皮都透出可爱的红晕，被松散的头发遮掩着，有一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娇憨。

    司钺抬起手，触碰到了那支多年前他不经意丢掉的亲手雕刻的旧簪子。

    这个簪子的纹理，宋明臻一定看不出来——换成是谁，应该也看不出来。

    他那时偷偷向一个小太监学了木雕的本事，可惜手艺不佳，所以好不容易找来两块木材做了两支簪子，都不成样子，随手丢掉了。眼下这一个是残品，还没有雕刻完，所以在旁人看来，只是个没有什么章法的“拙朴”的簪子。

    这支簪子，是司钺在离开京城的时候，跪在母亲的灵牌前雕刻的。司钺原本想雕刻的形状，是九尾狐的九条尾巴，只是他那时被所有人抛弃，前路更是渺茫，心里难受得无以复加，眼泪簌簌地砸在手上，在刻第三条尾巴的时候，手上一紧，竟然一下子掰断了剩下的木料，而且截面不平整，再没了修补的机会。连个簪子也没有的小司钺恼得哭了好半天，只好把簪子改了，做成了现在不伦不类的样子。

    小司钺刚做好这支簪子的时候，觉得它难看极了，总想丢掉它，可等到真的丢了，又会时常想起来，尤其在他后来面对每一个做成的木簪子时，对这个簪子的思念就越发强烈。

    现在，这支簪子就压在宋明臻的发髻上，说不出的顺眼。

    手上微微用力，司钺将簪子稳稳地插在宋明臻的头上。还端详了片刻，觉得她和它相映成趣。

    睡梦中的宋明臻有一点察觉，小脑袋动了动。正因为这无意识的举动，露出了她头发上藏着的一片粉嫩的桃花瓣。

    司钺便本着“好人做到底”的原则，打算为她取下这片淘气的花瓣。

    一直保持警惕的碧落在司钺“得寸进尺”的时候，站在了司钺面前，虽然一句话没有说，但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眼神，无不昭示着她的意图。她想让司钺离宋明臻远些，越远越好。

    司钺明白，却没有立刻顺从碧落的心思。他继续做完了他想做的事——轻柔地取下了宋明臻头上的桃花瓣，然后捏着这片花瓣，坦然说道：“我不会伤害她，永远不会。”

    “燕王殿下，”碧落严肃地说，“我家公主已经有了未婚夫，会有人好好照顾她，永远不伤害她。殿下自重。”

    哦，原来他连“不伤害”她的资格都没有啊。

    司钺的眼里闪过一丝失落，终于慢慢放下了拿着花瓣的手。

    这只手还没有来得及完全垂下去，就落在了另一只手上。

    不知道是不是“燕王殿下”这个称呼触碰了宋明臻内心最敏感的地方，惹得她睁开了迷离的双眼，小脑袋瓜也支撑起来。她分出了一只挂在孤野肩膀上的手，拉住了司钺的手！

    那片桃花瓣从司钺的指尖坠落，落在司钺的手心里。好像没有声音，却胜似天崩地裂。

    “燕王……殿下，”“罪魁祸首”宋明臻灿烂地笑着，眼睛眯成一条缝，嘴巴里胡乱嘟囔着，“二哥？”

    司钺心头大震，眼睛都瞪圆了。一幕珍藏了许多年的画面，一遍又一遍地在眼前闪现。比当初在甄家祖坟前他们相认时，脑中想得更复杂、更凌乱。

    碧落完全不明白宋明臻在胡说些什么，更想不到该如何应对。宋明臻醉酒的次数屈指可数，最糗的时刻都贡献给了司钺，不由得让人暗叹一声“孽缘”。

    宋明臻嘟着嘴，“噗噗”地闹了两声，又说：“‘二哥’不好听，还是‘冤家哥哥’好听。”

    碧落一时不知道该先堵住宋明臻的嘴还是拉开她的手，只好催着孤野赶紧走。

    宋明臻拽着司钺的手更紧了，还愤愤地对碧落说：“妖怪！别催！”

    碧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