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血肉横飞的新郑门，今日已经变成了欢乐的海洋。

    昨日参加战斗的几千军士在城下宽大的街道上排成了十条纵队。

    所有的士兵全都一脸兴奋，再没有往日的颓唐之色。

    他们的目光全都齐刷刷地看着街道远处，盼望着天子銮驾早日出现在视线之内。

    五箱白花花的银元宝，五箱铜钱，全都打开了，放置在临时搭建的高台之上，阳光照在银元宝上，泛出灿灿白光，令人眼花撩乱。

    张叔夜领着一群将领站在高台下，一边维持秩序，一边也在等赵桓到来。

    而在街道两边站满了数以万计的百姓，他们听说天子要为这些守城的臭丘八亲手发放赏银，特意赶过来凑热闹的。

    还有一些百姓爬到了屋檐上，居高临下，看到那些一个又一个铸成马蹄形的银元宝后，全都看得眼睛都红了，恨不得跳下去哄抢。

    很多百姓都在悄声议论。

    “官家不是最讨厌武夫吗？为什么这一次要亲自为这些武夫发放赏银？”

    “眼下金兵围城，全靠这些武夫守城，官家当然要重视他们了。”

    “你说官家会给每个武夫发放多少赏银？”

    “顶多也就一两银子一贯铜钱吧，绝对不会再多了。”

    “不会那么少！一个银元宝重达五十两。这几箱银元宝总不会是搬出来让人看的吧？”

    “你不会想说官家准备一下子赏给这些臭丘八一个银元宝吧？我去！如果是真的，老子也要参军。”

    ……

    众人议论声中，天子銮驾终于出现在了翘首以盼的将士们的视线之中。

    没有任何人事先安排，数千军士突然齐声欢呼起来。这种欢呼声宛如海潮，传遍了半个汴梁城，也传到了城外的金军大营之中。

    金军将领听到这种兴奋的欢呼声，全都微微皱眉。因为他们从海潮般的声浪中，听出了一种可怕的斗志。

    赵桓则十分享受这种欢呼。

    为了更好地展示自己的亲民形象，赵桓当即下了銮驾，牵着赵湛的手，一边走向高台，一边不停地向军士们挥手。

    看到赵桓的动作，军士们表现得更加狂热。

    “万岁！”

    也不知是哪个士兵率先喊出来的万岁，很快数千军士全都声嘶力竭地喊着万岁。

    路边的百姓很快也受到了感染，同样也都扯着脖子大喊万岁。

    看到军士与百姓们的表现，赵湛突然心有所悟。

    他刚才问赵桓，如果重文轻武是错误的，为什么太祖皇帝要制定这样的国策?难道是太祖皇帝错了？

    赵桓则告诉他，太祖皇帝没错。

    北宋建国时，天下已经乱了数十年，各地武将嚣张跋扈，信奉兵强马壮者为天子的丛林法则，动辄造反，且军纪败坏，所过之处，无不残灭。

    为了打压武将，赵匡胤才制定了以文抑武的国策，并痛心疾首地说出一句，“十个文官弄权的危害，也比不过一个武夫作乱。”

    但是如今大宋建立已经一百多年了，赵宋已经成了天下人公认的正统，武将们也被打压成了缩头鹌鹑，所以现在该担心的不是武将作乱，而是文官弄权。

    所以国策也应该适时修改，改成文武并重，武不能干政，文不能涉武。

    而不是刻舟求剑，顽固不化，死抱着祖制不改变。

    赵湛当时还不明白赵桓的话，如今他看到这些满脸狂热的军士和百姓，方才突然大悟：现在的赵宋已经成了天下人公认的正统，根本不用担心武将起兵作乱。

    赵桓走上高台，随后高高扬起右手。

    海浪般的狂呼声突然静止。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赵桓要说话了。

    赵桓看着数以万认的人流，不由暗暗苦恼，因为没有高音喇叭。

    不过张叔夜早在准备，已经找了几十个嗓门大的士兵，充当赵桓的肉喇叭。

    赵桓每说一句话，这些士兵都会高声重复一遍，能够让全场军士和百姓全都听得一清二楚。

    赵桓知道这些士兵多是粗人，所以也没有长篇大论，也没有拽文，而是干净利落地说道，

    “将士们，你们都是我皇宋的大好男儿。金狗侵宋，杀了我们数百万父老乡亲，却没有受到应有的惩罚。

    只有你们，昨日新郑门一战，斩杀金狗七百余，北地汉儿一千余，堪称抗金以来的第一大功。

    朕昨天许诺，斩杀一个金狗，赏银五十两。

    今天朕前来，就是为诸位将士发放赏银来了。

    现在，请昨日斩杀金狗的有功将士一个一个上来，朕要把雪花白银，亲自发放到你们手里，绝无克扣。”

    张宗颜等禁军将领听到最后四个字，脸上却都火辣辣的。因为将领克扣士兵军饷，已经成了大宋军界的暗规则。

    有些心狠的将领，不但敢把官饷全都装进自己的腰包，还敢让士兵为他做工挣钱。

    禁军虽然好一点，但平时能拿到手的军饷，最多只有应得份额的一半。

    军士们则再度齐声欢呼。

    因为这些军士最害怕的就是赵桓把赏银交给将领发放。那样的话，他们能得到十两银子就谢天谢地了。

    一个身材高壮的军士走到赵桓面前，自动报上名字和籍贯。

    “张威，淮南人。张伯奋手下效用，昨天斩杀三名金狗。”

    赵桓笑道，

    “真壮士也！”

    随后把三个银元宝递到张威手里。每个银元宝重达五十两。张威拿着三个银元宝高高举起，让众人全都看得清清楚楚。

    军士们再度欢呼起来。

    但是比军士们更激动的却是围观的汴梁百姓。

    汴梁虽富，很多活在汴梁的平民每日起早贪黑地忙活，依然只能养家糊口，一年也存不到几贯钱。

    普通的汴梁人家，一家人一个月消费一贯钱或两贯钱。而在汴梁做工，一个小厮一个月的收入同样也是一贯左右。

    如果哪户人家有几十两银子的储蓄，基本上就算是步入小康了。

    看到这个来自京东的民壮一下子就得到了一百五十两赏银，所有围观的汴梁青壮全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赵桓并不知道他根本不需要再做动员，白花花的赏银已经激起了汴梁百姓应募民壮的热情。

    他一连发放了七百多份白花花的赏银，但是领赏者，却总共有一千二百多人。

    因为有些金兵，是被两个人或三个人合作才杀死的。

    不过也有超级勇猛的壮士。

    一个身长接近两米，一条胳膊都比赵桓大腿粗的壮士走到台下，大声说道，

    “俺叫陈黑虎，来自京东郓州。隶属孟安将军麾下。昨天斩杀九条金狗。”

    “你一个人杀了九个？”

    陈黑虎点了点头。

    赵桓暗暗惊奇。因为他昨天近距离观看了新郑门的血战，知道一个普通士卒想在乱军厮杀中砍杀九名金兵有多难。

    毕竟普通士卒不能与将领相比，将领有亲兵护卫，可以只攻不守。

    普通士卒必须攻守一体。

    不过看到陈黑虎的块头，赵桓也猜到了这厮为何能斩杀九名金兵。

    赵桓好奇地问道，

    “壮士如此勇猛，可是自幼习武？”

    陈黑虎一咧嘴，瓮声瓮气地说道，

    “俺不敢欺瞒官家，俺不会武，俺就是力气大。”

    “你有多大的力气？”

    “俺也不知道有多大的力气，反正很大。从小到大，俺从来没见过比俺力气大的。”

    陈黑虎是个实心眼的人，他看到赵桓似乎不太相信自己的话，当即转动脑袋，想看看周围有没有重物让自己显示力气。

    路边正好有一具被弃的石磨盘，这磨盘很大，少说也有三四百斤。

    “官家，你看好了。”

    陈黑虎大步走到石磨盘旁边，一手抓着磨盘中心的空洞，一手抓着边缘，沉喝一声，立即把这具磨盘举了起来。

    看到这一幕，围观者纷纷叫好。

    磨盘这种东西不比石锁，不好借力，更难举。陈黑虎能举起这具磨盘，就说明他可以单手拎起二百四十斤重的超大石锁。

    陈黑虎把磨盘高高举在头顶，竟然还能说话。

    他转过身来，看着赵桓说道，

    “官家，俺不光能举起这个磨盘，俺还能举着磨盘走上二百步。”

    说完之后，他真的开始迈步。幸亏他虽然缺心眼，到底还不是傻子，他并没敢靠近高台。看到陈黑虎举起石磨盘，负责保护赵桓安全的林虎立即绷紧了神经。

    他很担心陈黑虎突然举起磨盘砸向赵桓。

    林虎虽然武功高强，但他力气并不大，绝对拦不下飞掷的磨盘。

    陈黑虎走了二百步，再度吐气开声，竟把磨盘扔到了七尺开外，把坚实的街道都砸出一个凹坑。

    不过这番表演也把陈黑虎累得不轻。

    这厮恢复得极快，走到几十米外的高台时，已经又恢复了平稳的呼吸。

    他看着赵桓问道，

    “官家现在知道俺的力气有多大了吧？”

    赵桓哈哈大笑。

    他现在知道了，这厮就是个天生神力的莽夫。他把九个银元宝全部递到陈黑虎手里，

    “朕终于知道了项羽之勇，并不是太史公的文学夸张。陈黑虎，朕猜测，你的饭量肯定也很大吧？”

    陈黑虎搔了一下乱蓬蓬的脑袋，不好意思地说道，

    “俺给官家说实话。俺出生的时候，俺家在郓州也是个小财主。等俺长到二十岁，俺家一贫如洗，连媳妇都娶不起了。因为被俺吃穷了。

    官家，你知道俺一顿能吃多少吗？

    吃肉，俺能吃十几斤，吃炊饼，俺能吃两笼。反正俺的饭量，差不多能顶十几个人的饭量。”

    赵桓被陈黑虎这番话再度逗得哈哈大笑。

    “陈黑虎，以后你就不用担心吃不饱了。只要你能不停地斩杀金狗，俺就会不停地给你赏银。并且还会给你记功，将来你会成为一个大将军的。”

    陈黑虎咧着大嘴傻笑道，

    “那敢情好。

    那些金狗虽然凶，在俺面前根本不堪一击，一棍就能抽飞一个。其实俺杀了十三个金兵，还有四个被俺用大铁棍直接抽到城下去了。所以得不到首级。

    对了，官家，你不知道，俺跟孟老爷子出来时，有个算卦的瞎子就说俺虽然是个傻子，却有做大将军的命格。当时俺还以为那瞎子在逗我，差点抽他一巴掌。现在想来，那瞎子算得真准。等俺回京东，一定要送他一个银元宝。”

    陈黑虎高高兴兴地捧着七个银元宝退下去了。

    赵桓继续给其他人发放赏银。不过他的注意力一直放在陈黑虎身上。现在他终于知道楚霸王为什么可以力斩数百小兵了。

    如果楚霸王有陈黑虎这样的体格，披着几层铁甲，手持几十斤重的重兵器，在战场上根本就是人形坦克的存在。

    想杀死这样天生神力的猛将，惟一的办法就是待他力竭。

    赵桓很希望还有第二个陈黑虎。但是银元宝发放完毕，最终也没有出现第二个陈黑虎这样的超级猛汉。

    看来就算在猛汉辈出的京东路，陈黑虎也是几十年才出一个的怪胎。

    银两发放完毕后，赵桓却并没有让军士们散去。

    他再度向昨日参战的军士们喊话，凡是昨天参与城头血战的士兵，每个人都能拿到五贯铜钱。

    哪怕两手已经酸软，赵桓依然没有假手他人，再度把这些铜钱全部发到了军士们的手上。

    等到铜钱也发放完毕，赵桓的两只手累得几乎都抬不起来了。

    但是赵桓却很有成就感。

    因为他从这些军士们的眼神中看出来这些军士对自己的狂热拥护。现在的自己只要振臂一呼，这数千军士绝对会为他舍命。

    更让赵桓满意的是，两边观看的百姓同样也被他折服了，全都大声叫喊着要应募守城民壮。

    招募民壮的工作，赵桓就不插手了。他把这份工作交由张叔夜张宗颜王燮三个人负责。并面授机宜，让他们趁热打铁。

    趁着百姓们应募民壮的高涨热情，在全城广贴募兵告示，用最快的速度招募十万民壮。

    张叔夜等人连声称是。

    赵桓准备乘坐銮驾回宫时，却碰见了李邦彦张邦昌吴敏的三抬大轿。他们三个正准备出城前往金营。

    见了赵桓，他们连忙下轿行礼。

    赵桓抬头看了下太阳，发现已到了午时。这让他的心情变好了一点。这三个软骨头的家伙至少没有一大早就去金营乞和。

    看在这份儿上，他决定在杀他们的时候，给他们一个痛快的死法。

    赵桓没有与他们多说话，只是挥了挥手，就带着赵湛坐上銮驾离去了。

    李邦彦等人则央求张叔夜打开城门，不要耽搁议和大事。

    张叔夜冷声说道，

    “新郑门绝对不能打开，因为没有瓮城防守，须防金狗轻骑突入。三位大人如果要出城，只能从通津门出去。”

    李邦彦见张叔夜也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顿时大怒，但也奈何不了张叔夜。因为张叔夜现在担任着汴梁四壁防御使，只要他不同意开城门，没有任何将领敢打开城门。

    所以李邦彦三个人只能又绕行了二里地，从通津门那里出城前往金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