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国士无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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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北亭街叹(破碗)

    “要不然,哥哥就把我卖了吧。”

    清亮话音入耳时,甄玠正望着身前矮桌上的一只破碗发呆。

    琢磨着,这明亡之后为何还是汉人天下,怎么大埥朝中京长安那边,真有个国公贾府。

    碗里面装着半碗粥,升腾起若有似无的白雾。

    白雾另一边,是个才留头没多久,梳着油亮齐耳短发的小姑娘,眉眼舒朗,瞧着十分干净伶俐。

    应该能卖个好价钱。

    “等你把粥喝了就去。”

    甄玠抬手摸摸后颈,心想着是哪里吹来的凉风,一直顺着衣领往下钻。

    扭头瞟了一眼,原来是窗户纸破了个洞。

    烦死了。

    他收手回来按了按自己扁平的肚子,紧紧腰绳,把袖口处露在外面的旧棉絮往里塞了塞,随后端起桌上的粥碗塞进小姑娘手里,抬桌角把垫桌腿的破抹布取出来,起身,将之塞进窗户上那个缺了纸的格栅里。

    回身就看见她双手捧着碗,眼泪啪嗒啪嗒往里掉。

    “行,加点盐里边,也能添些气力,省着等会儿人家看你瘦弱,嫌你做不了重活,不愿意要你。”

    甄玠颇觉无奈,穿越之后,原主是一个铜板都没给他留下。

    小姑娘闻言顿时哭得更凶,抽泣着断续说道:“柜子没了,床也没了,椅子,锅,盆……也该轮到我,我了……”

    难怪她怕成这样。

    甄玠抬眼扫了一圈,屋里除了墙也确实没什么能卖的了。

    但原主着实没这个心思。

    姑娘小名叫九儿,大概是姓云,早先和他娘住在院儿里西屋。

    甄玠的父母称她娘为云娘,似乎是旧交。

    二年前,云娘大半夜出走,到今天也不知道去哪了,走的时候正赶上下雪,金陵人十几年也没见过那么大的雪。

    那晚甄玠随父母到友人家做客,连吃带拿包了半块酱牛肉回来,知道姑娘是个夜猫子,掂量着给她送去。

    回来后轻声喊着没人应,敲门发现门也没闩,边喊着她的名字摸黑进了屋,屋里比外边还冷,炉子也没烧。

    打着火点油灯一看,九儿裹着床薄被在角落里哆嗦,嘴唇发紫,眼瞧着怕是熬不到天亮。

    没管太多,连被褥抱着姑娘回来,牛肉也没敢给她吃,赶着早晨剩下半锅稀粥,点炉子坐上热了热,九儿连喝了三大碗,一问,果然是两天没吃饭了。

    问云娘,她也不知道在哪,话也没留一句。

    甄玠守着她好容易熬到天亮,本想着父母回来能拿个主意,却只等到他们身死的消息。

    九儿的身世也就彻底无从知晓了。

    后来,姑娘不愿意回西屋住,甄玠也不忍心赶她走,便在上房侧屋里给她摆了张小床,让她一同在北屋住下。

    接连几天,甄玠都是睡着觉就醒了,睁眼便看见她蜷着身子躺在自己边上,睡得比小床上安稳。

    大概是弃猫效应。

    再后来,九儿学着洗衣裳做饭,单衣还好,秋冬厚衣沾了水恨不得比她都沉,个头也是比灶台高点儿有限,蹭一脸炉灰踩着小板凳拿锅铲胡乱扒拉。

    甄玠哪见过这个,看得直揪心。

    不让她干吧,她就哭。

    等慢慢适应下来,明白这房子是甄玠的,他跑不了,这才好点儿,也敢笑了,也敢说想吃什么了。

    提起找爹娘的事儿吧,不吱声儿。

    就这样,用父母留下那点散碎银子撑了两年,原主到底是饿死了。

    或许,也不单是饿死的。

    一边昼夜苦读,盼着科举等第之后能查出父母的死因,一边操心着两张嘴的生计,一边还得担心着随时会被人从房子里撵出去,十几岁的孩子委实难撑。

    按说这处四合小院应该是他家的,只不过他一直没找着房契。

    要是今晚上有人拿着这处小院的房契过来,明儿街上就得多出一大一小两个手牵手要饭的。

    甄玠看看兀自啜泣的九儿,只感觉,虽说她不是亲妹妹,却比亲妹妹也亲上许多。

    他盯着窗扇上那块破布,揉着太阳穴琢磨了半天,直到窗纸的颜色慢慢暗了,才想起无论如何也得出门找条活路。

    “上哪儿去?”

    九儿匆忙起身,一手抱着粥碗,一手来捉甄玠的袖子,全不顾膝盖磕在桌角撞出‘咚’地一声闷响。

    “找个地儿自卖自身去。”

    甄玠伸手接过粥碗,扶她坐在桌子上,又轻轻按了按她的膝盖,“疼了吗?”

    “不疼。”

    九儿嘴里这样说着,眼圈还是发红。

    “应该是没事,没伤着骨头。”

    甄玠点点头,把袖口处被她扯出来的棉花又往里塞了塞,“你说屋里就咱俩,卖你,你不愿意,不就只能卖我了?”

    “那也不行。”

    九儿嗤声笑了一下,随即呲着牙用小手揉着膝盖。

    “行不行的,我先去打听个价。”

    甄玠把粥碗塞进她怀里,“炭还剩下几块,冷了就自己点上烧,要是有赚上几个铜板的活计,我可能会晚点儿回来。”

    “嗯。”

    九儿闷声点头,又把粥碗递回来,“我不饿,也不冷,哥你喝了吧。”

    “我在外边吃。”

    甄玠含混着对付了一句,推房门出来迈步进了院子。

    傍晚的天色就像他袖子里的破棉絮一样阴沉。

    这处四合小院藏在北亭街甄家巷里,院子正中,孤零零种着一棵小树,枯枝上很勉强地挂着几片叶子,远不及三面正房门窗上的窟窿多,也不比它们更显破败萧索。

    出巷口,往东不远有两所大宅,一者是江宁织造苏府,再者便是甄府。

    其家主甄应嘉是当朝一品大员,体仁院掌院,监政南京的天家心腹。

    路过两尊一人多高的威武石狮时,他的目光不自觉地往甄府气派的三间兽头大门瞄去。

    甄玠觉着,这样近的距离,一笔写不出来两个甄字。

    转念想想,贾府那些旁支远亲也未见得日子好过,上赶着往大户家攀亲,绞尽脑汁地讨好处,实在没什么意思。

    等回过神来,眼前已经飘起了细碎的雪花。

    继续往东走上一刻钟的功夫,有间茶馆,便是两层都搜尽了,大概也只能在掌柜的怀里找着半两好茶叶。

    茶馆下层摆着宽桌条凳,一水儿的大碗高碎满天星,等活计那些面堂黑红的苦力汉子相互间天南地北胡侃,大口大口地喝,天灵盖上都冒着热气。

    原主便是其中格格不入的一员,因身形瘦弱而无人问津,捧着书本一坐就是一天。

    二层的小生意人纵然强些,杯里也不过是花茶罢了。

    眼下入了冬,茶凉得快,甄玠近前时,茶馆已经上了条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