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第六史躺平等飞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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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析(二十四) 覆水难收

    那蝴蝶于那光之牡鹿的角上停留歇息,又同它所熟悉的那位我本以为会是上司的友人谈天,我不太确定它们俩究竟地位如何,那蝴蝶从来都不是容易低头的人,但我也知道它从不会去招惹那些真正有着生杀之力的人,比如渡鸦先生,比如那只蜈蚣,它在他们面前甚至还不如我来的自在,而它在同我们眼前这位貌似是光之牡鹿的饲养员的人对话时同样十分谨慎。

    但那位貌似是我同族,或者至少曾是如此,但他要更接近那些被认为是最像凡人的凡人的同胞们的看门人,他在与那蝴蝶谈天时,虽然神色貌似轻松随意,但我能够从他的言语之中读出小心翼翼,那语调和语气曾伴随了我数十年,我决不会认错。正思考间,那蝴蝶已然自鹿角触及了那看门人的发梢,如同炫耀自身轻盈一般立在其上随风与那屡发丝一同摇晃着。

    等它玩够了,再去问此人是什么来头吧,我从那蝴蝶的振翼声中听出了雀跃,想来多年的背井离乡对它来说一样很不好过,即使那曾是它冒死追求的生活也同样如此,正如同我,如同我那曾经失败的乐手生涯。那时若我有幸他乡遇故知,而那蝴蝶也恰巧已于我体内栖息,我在欣喜之余也定是不愿它露面来拆穿我的窘迫的,而易地相处,我自然也不会做扫兴之人。

    它们的对话并不好懂,所用的语言对我来说不算陌生但也谈不上熟悉,我若是一边猜着意思一边仔细琢磨或许能够了解其中含义,但我此刻却走神了。我正望着太阳,它明亮的令我感到有些陌生,或许是因为我从未离它如此之近,仿佛仅有数步之遥,只需越过那闪烁着光芒如同白日星空的玻璃台阶便可触及它的冠冕,但那冠冕太锐利甚于棘刺,我自望而却步。

    那太阳正如同那日所见的骄阳大人那般明媚且张扬,哪怕只是一面之缘,且真正看清了其面目的最多只有两眼,但我依旧能够确信自己从未见过比那更迷人的事物,即使他不知出于何种目的采用了与我们相似的形象,只是实在可惜,它的光芒也如同它们的主人,或是它们的兄弟那般冰冷且危险。我收回视线,正想要悄悄的打量那看门人一番,却与他四目相对。

    他发现我了吗?应当是的,他的视线正如同锐利之刃,灵巧之钥,足以帮他突破一切行虚张声势的门槛,不过他将自己的视线移开了,只装作不经意的问那蝴蝶道,“你不打算同我介绍介绍你偷偷结下的挚友吗?”见那蝴蝶仿佛呆愣并无反应,那看门人又将话说的明白了些,“我不会将此事透露给双角斧大人,我只是,太久没有见到凡人来到这学徒之门前了。”

    那看门人似乎有些寂寞,若他亦是游子,且为了所谓欲望,或是渴慕而背井离乡,则我们三人倒正巧算是有缘,但我并未就此开口套近乎,或是想要攀扯上什么关系,毕竟我不知道他在见到我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凡人学徒时会感到聊胜于无还是更大的失落,直到那蝴蝶鼓励着我开口,我才斟酌着用半生不熟的伐诃语同他打了声招呼,又试探性的问了他家乡的事。

    那看门人对我笑了笑,一面喂着或许是因为饿了肚子而不安的嘶鸣起来的光之牡鹿一些同样光辉灿烂的果子,一面同我说起了关于自己的事,且更令我惊讶的是他开口说的竟是我平日里惯说的母语,我甚至有些怀疑他所说的许久未见人烟是否只是夸张之言了,“在漫宿立起高墙,成为凡人的禁地之前,当然,在更早之前它同样高不可攀,但至少它无门无路。”

    “或者你也能说,彼时的漫宿有着无数的门路,只是无有一条对我等凡人来说是易寻且好走的,而我,我是最早几个跌跌撞撞走到了这里的人。”那看门人并未报上自己的名字,他在谈起接下来发生的事时眉宇间的忧愁仿佛被什么乐事冲淡了许多,甚至借着那蝴蝶无数的眼瞳,我看到那看门人的嘴角不自觉的扬起,说出的却是丧气话,“但也只能止步于此。”

    “这道门,它是凡人的极限。”那看门人转过了身,望着那紧闭门关,“但我穿过了它,自然不是靠着我自己的本事,而是因为我的女主人替我打开了一条缝隙,而我就如同蛇,如同爬虫,如同老鼠一般钻了进去。”听着那看门人自我贬低,也贬低了我这位算是半个同族的话语,我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但他因为背对我而浑然不觉,“我成为了最初的通晓者之一。”

    “代价是什么?”我问的或许有些太过直截了当,且打断他人既不礼貌也实在粗鲁,更重要的是我难以控制自己的语气,好让它显得更友善哪怕一丁点,因此当我问出口时我发觉甚至是那蝴蝶都紧张了不少。好在,或许是因为人们大多对自己的同族更宽容,又或者那看门人性情的确温和,他虽然并未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但至少我没有从那沉默中察觉出恼怒来。

    “我既跨越了凡人的极限,自然也不能算作是凡人了,而你知道醒时世界并不那么欢迎灵体或是不同寻常的力量的造访。”那看门人说的隐晦,但我已然懂得了他的意思,他被困住了,无法回到家乡去,我不知道那是多久之前的事,或许在有记载之前他便登上了人眼能及的最高处的阶梯,想来这便是为何他的记载寥寥无几,教师先生们也对他知之甚少的缘故。

    “你还记得自己的家乡吗?”我本想问他是否后悔,但这锋芒毕露的话到了嘴边又偏偏改成了问他是否思念故乡,但当我真正说出口时,最终我还是避开了一切我自认为的伤心事,只想同他谈谈过去他曾居之地,且在心中盘算着若他能够给我一个信物,如同渡鸦先生和他那位怪物友人,我或许能够上他的老家走上一趟,也算是给那生养他的土地一个归根的交代。

    但愿那会使他好过一些,至少若是我一定会自此心安,虽然问题是当年的城市,或者说可能只是一个小小的聚落,乃至游牧的人群,或许早就如同我的故乡一般为风霜以及历史所侵蚀褪色,而我故乡那座城市还曾是那个年代最辉煌的一座明珠,若是换了其他,可能连半点痕迹都无法留下,只余下月光照耀在沙地上白茫茫一片如同全新空白的画布与劫后的余烬。

    哪怕我抱着最侥幸的想法,这么多年过去那里无数代的居民也应当将自己的家乡建造成了无法被至少千年前的人认出的模样,他兴致勃勃对我描述的那些景象,我心不在焉的想着如今究竟还能余下几何?而若是当年故土之上的面貌早已面目全非,又无人记得他的话,是否他也与我一样,在自己的家乡成了一个不被接纳的游子,人们待我如此敬重却也如此疏离。

    我不喜欢,想来那看门人也是一样,因此我只听着他以幻想的金粉撒入记忆的颜料,绘制了一副令我只是听闻便能够想见其赏心悦目的画卷,不再生起提及要帮他去故乡看看的心思,而那看门人自己也并未提及,或许是他其实也已经明白自己早已淡忘自己的故土,或是早已被故土淡忘,他的记忆褪色且支离破碎,又或者只是他对我,或是那蝴蝶并未信任至此。

    无论如何,我至少是松口气了,庆幸着自己无需编撰更多的谎言来蒙蔽,或者说想办法显得没那么敷衍的拒绝他,即使玩弄文字可以说是我的强项,但于心不忍总会令人发挥失常,而唯一糟糕的是随后我们三人便陷入了彼此无言的沉默,只余下那光之牡鹿愉快的咀嚼声如同于雾气中散射的柔光,直至如同强光般的金铁相交之声如此不甘寂寞的穿透过来才被打破。

    我不知道那声音,或者说那声呼唤意味着什么,在我听来它只如同钥匙扭转,只是不知为何云层也因此而分开如同为某人让路,而无论是那蝴蝶还是那看门人都露出了敬畏且紧张的神色,甚至是那只光之牡鹿,它忽然站起了身,竖起耳朵很是警觉的模样,又咬着那饲养员的衣袖一角轻轻拉扯仿佛察觉到了躲在那如同草垛般的云层中的偷猎者或是矫健的天敌。

    但显然它只是因为尚且脆弱,或是在进食时遭到了侵扰而撒娇罢了,我见那看门人并未在意那小鹿的警告,只是抚摸着它的皮毛如同尽职尽责的母亲,只是那光之牡鹿仍在那一声声的鸣叫之中焦躁不安。“看来我若是赖在此处,它可就安静不下来。”那蝴蝶意犹未尽却必须告别,“那是我的女主人在呼唤我与我的兄弟姐妹们集合,去那风雪所覆的纯白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