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第六史躺平等飞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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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析(二十一) 祸水东引

    渡鸦先生的属下来去极快,只是毕竟入夜,最是他那小酒馆忙碌的时候,因此当他忽然出现在我的身后同那蝴蝶交谈起来时天已蒙蒙亮,而我也因心绪焦躁而捡起石头对着那被困住动弹不得的百足怪虫投掷了数次,直到渡鸦先生抓住了我的手。我也因此而转头望向了他,他的面具依旧如此牢靠的充作了他的面容,使我看不清他的神色,但我想他必然是眉头紧锁。

    “请你停手。”我没有挣扎,渡鸦先生也满意于我的顺从,他只叹了口气便轻轻松开了钳制的手,我收回的不算太快,一来我无法摸清他此刻的情绪,二来他本也没有使我感到疼痛故而急着自我保护,“抱歉,我想我将自己置于险境了。”最终,我低下头因我唯一能够想到的过错向渡鸦先生道歉,虽然那百足怪虫早已不再动弹,但它的怒目而视依旧十分瘆人。

    唉,我真不知是从得来的自信,竟觉得自己凭借着小聪明便当真困住了那年岁以及力量不知是我多少倍的怪物?它的沉默以及不断抓挠在地面上,貌似杂乱无章但令人只是看着便极为不适,甚至作呕的痕迹,如今看来更像是一种无言的诅咒,但愿那不会缠上我,不,但愿它只缠上了我这个恶人,只怕它迁怒于整个城市,又或者那才是它降临此地的本来目的。

    “别哭。”渡鸦先生在叹息,我下意识的抚摸脸颊,但没有触碰到任何温热或是冰凉之物,难道是方才我因为那画作感动而忍不住留下泪珠的痕迹仍沾染在脸上?但那蝴蝶告诉我没有,并使我转头看着渡鸦先生缓缓踏上了已经为我与那百足怪虫的争斗清理的干净了许多的台阶,最终他于那同样撕扯着身子,即使那崩裂了旧伤仍要凑到他眼前的诡异面具前停步。

    那面具的脸孔已为沙尘染的模糊不清,我为它簪上的那朵花如今零落,画作它本来面目的点点滴滴的色彩将那灰头土脸重新绘制成了生动的模样,如此我便终于看清那的确是个少女,不算美丽还挂着点点雀斑,但渡鸦先生同她对话时的语调却十分柔和且熟悉,仿佛他们是熟识多年的旧友,或许正是如此,否则他为何当年将那面具交给我时要说它曾属于故人?

    我似乎将渡鸦先生的朋友伤害的很深,但它,或者现在应该说是她了,对这神殿的怨恨如此之深以至于我能够打包票一旦放任其结果并非我所能够,或者说愿意承受,何况她还想要杀死我呢!那绝不能算是我的错,最多算作是个误会,我希望渡鸦先生能够帮我们说和,又怕他与那百足怪虫一样厌恨我的故土,说起来,这么多年我从未听过他对于弥阿的评价。

    我因此而惴惴不安起来,但渡鸦先生总算是没有帮亲不帮理,又或者那蝴蝶才与他更为亲近?我可没有如此胆大,敢以凡人之躯来自认一位长生者,甚至更高者的朋友。“又迷路了吗?”渡鸦先生从他那面具中缝隙中瞥了我一眼,大概是示意我住嘴或是顺着他的话说,又或者只是命我在他的朋友面前装作素昧平生,我拿不准主意,但保持沉默总是最为保险的。

    “看来你仍没有找到正确的路。”渡鸦先生的语调如此温柔,但我并未真正从中听出情谊或是怜悯来,他在虚情假意,我只能如此认为,“不怕,我送你回去。”渡鸦先生轻轻的拍打着我为那怪虫准备的死结,于是它便解开,或者说断裂开来,而坠落到灰尘之中的那些部分仅是见风便化作了白骨,而留在洞窟中的那些则因为失去了领头者而各自奔逃相互角力。

    那些手脚不齐心,手忙脚乱之间反而忙中出错的跌了好几跤,我憋不住想要笑出声来,但即使是那蝴蝶都收拢了翅膀,渡鸦先生更是目不斜视,我自然也只能讪讪的凝神屏息,看着那已然自由了的怪物下一步的举动,然而令我大跌眼镜的是,它不仅没有继续它的破坏,甚至连吵闹都不曾,只是又看了一眼重新回到灰败之中的神庙,向着那祭坛叹了口气而已。

    “会再来吗?”那怪虫,或者说那面具之上少女的脸孔开口了,听着不似虫鸣,倒像是寻常少女的呜咽与撒娇,那话自然不是对我说的,即使这没头没尾的问题我很想回答,也希望再离开时,还有机会听人问上这么一句,但这一刻我还是识趣的将表现机会让给了渡鸦先生,他一面发出嘶哑如同少年人的轻笑,软语安慰,一面将那怪虫向着它所蛀开的空洞里推。

    “我总是在的,不是吗?”渡鸦先生装作哑然失笑道,若是从前的我大约的确会认为他说出这句承诺时底气十足,但那蝴蝶却打破了这美好的景象,我如今能够从那短短的几个句读中寻到假作委屈之下的心虚,或者说干脆是一种他自认好意的欺瞒,“我总会在的,当你找错了路,被路障压住的时候,我总会找到离去的暗门,只是可惜我并无指引前路的能耐。”

    “那便够了。”在渡鸦先生如同哄着自己女儿般的口吻下,那原本仍摆着如同受惊的小动物炸起毛来的姿态的怪虫终于平和了下来,她开始对着我们笑,俏皮且令我看不出仇怨来,只有些许悲伤以及愤怒,但那不是对我,甚至也不是对我的家乡,渡鸦先生短短的几句话便化解了她对于故土的仇恨?不,那更像是一种欺骗,但我的的确确从这虚假的善意中受益了。

    想到这里,我开始同情起那可怜的怪虫来,而她如今少女的面容,虽然普通且狼狈,朴素的很,却也因此更惹人怜惜,尤其当她不计前嫌且全然天真的对着我笑,说她知道是我为她补全了面容,只叫我走近些,要好生感谢时,我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甚至连那蝴蝶也狐疑不决的没有阻止我,渡鸦先生则是欲言又止,但最终他选择了他的旧友,因此我中了圈套。

    唉,如今轮到我灰头土脸了,那少女将我推进了之前投掷她而留下的尖石堆中,我想要起身却恰好被最滚圆的那块绊倒,结结实实的,这次脸朝下落入了台阶下的灰尘山中,直到那女孩“咯咯”的笑着骂我活该的声音远去如同隔着一层不算轻薄的画布,我才勉强能够睁开眼来,咳嗽声也终于勉强停息。渡鸦先生忍着笑递上手帕,“擦擦脸吧。”这次是对我说。

    “您这故人,可真不一般。”我不停的揉着眼睛对渡鸦先生抱怨道,我的双眼依旧红肿,这使得我的视野如今狭隘如同那方才离去之人,因此我在跟着身子一同环视一周,没有见到那少女的身影,连笑声都听不见了,才终于说出了心里话,“我看她不是此地的居民,倒像是同我的家乡有什么仇怨似的,也不知道渡鸦先生您用了什么法子,能让她如此轻易放下。”

    “放下?”渡鸦先生摇着头发出了紧张的干笑,我想欺骗朋友对于他来说仍是有着负罪感的,或者说可能是一种畏惧,谁不畏惧如此一位可怖的友人的记恨?又或者是由于他的本性并非守秘,因此感到了下意识的心理不适,“不过祸水东引罢了。”这是他给出的回答,而我无法理解,再继续追问他也仅是摇头不语,还是那蝴蝶见多识广,反应还比我要快一些。

    “你为她打开了门?”是那蝴蝶会问出的问题,距离核心远的近乎不着边际,“门?那是她自己开启的,我嘛,不过是将她引去了另一处祭坛。”渡鸦先生被那蝴蝶逗得发出了不算好听的笑声,于是我便看出渡鸦先生只是想要稍微保持些神秘感,再刁难我这个伤到了他朋友的人一番,“或者说是另一个时间的同一个祭坛?随便她吧,她总能找到她想去的地方。”

    “瞧瞧,这便是她的罗盘,她的画笔便是她的门与路。”渡鸦先生总是说着令人听不懂的话,他指着我挂在纽扣上来代替渡鸦先生为我准备的那朵花的纸折花,我想它已经被压扁了,但只下意识的轻触我便发现不然,甚至它变得更丰厚,更丝滑有活力如同活物,又或者它真的活了过来,而那些本以为会化作斑点瑕疵的尘埃实则变作了它层叠花瓣之上的露珠。

    “它的颜色就像是山楂树花。”我因其鲜艳而夸赞道,实际上我从未见过山楂树花真正的模样,但那蝴蝶如此评价自己翅膀上的图案,而它的女主人又如此喜爱山楂树花,我想它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的,“但这形状更像是渡鸦先生您平日里浇灌的那些,不知我能否从您这里知道它的名字。”不是我觉得渡鸦先生会刻意隐瞒,只是我对他的园艺水平不敢恭维。

    “玫瑰。”渡鸦先生瞪了我一眼,我倒觉得庆幸,只不过这并未延续太久,“唔,或者是月季什么的?而花店那小子文绉绉的叫它什么徘徊花,多半只是他随意起的好听的名儿罢了。”好吧,如我所想,最终我仍打算按我初次得知的那般,就称它为玫瑰而已。